第128章 一夜无眠
潇太妃盯着周宜肋部的伤口,几步跑至跟前,眼中的心疼几乎溢了出来。
解下肩上的披帛便手忙脚乱地包扎起来,眼角的余光扫向主楼,紧蹙的眉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娘亲,孩儿没事,只是皮外伤罢了。”
“呸!女孩家家的偏去学武,万一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周宜不敢反驳,再次抬起头,却哪还有刺客的影子。
随着一声爆响,一道透明的波纹在高空中激荡开来,雨珠为之一凝,向四周斜飞而出!
熊熊的火焰从破碎的窗口中喷出,各种碎屑如雨般落下,黑烟滚滚冲天而起!
随后赶到的御林军摆开阵势,将十间侧看楼围得水泄不通。灭火的,救人的,拿人的,脚步纷杂,呼喝声此起彼伏,现场乱成一团!
前后几番细致排查,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用说,那女刺客应该是极善于伪装的,早就混入人群里逃之夭夭了。
但不知为何,周宜坚信,那女刺客面对她时露出的便是真颜。
主楼三层,两名五品术士倒在走廊里,已然没了生机。贺兰鸣的书房少了一面墙,站在屋里能直接看到宫门外宽阔的丹凤门大街。
屋内焦黑一片,地板中央破了一个大洞,地面上的灰水顺着缝隙流淌到了下一层。
现场一片狼藉,找不到一架完整的家具。
最要命的是贺兰鸣倒下了,对于皇帝与城中的病患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周宜从角落里捡起半张纸片,抹去水渍与黑灰,依稀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字迹。
“看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熟悉的脸庞上依旧波澜不惊,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半张纸片。
“余年哥!”
有错愕,也有惊喜,心潮澎湃的同时脸上多了一抹红晕。
李余年抬手作揖,与站在门外的潇太妃行礼致意。不出意料地换来了一个白眼,与一个转身离去的背影。
“余年哥,你不是在凉州吗?何时到的?”
“刚进城,看到黑烟就过来了。”
“家里都安好,迎雪收到消息便封了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那就好,陛下那边怎么样?”
“贺兰师姐吊着性命一直在研究对策,但眼下算是泡汤了。”
“这里是她的书房?”
“是,贺兰师姐重伤,已经送回钦天监了。”
周宜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李余年沉思片刻,说道:“贺兰师姐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他们不会冒险来行刺。但同时也说明,宫中有他们的眼线。”
“嗯,御林军已经在排查了。”
李余年环顾四周,想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应该是难了。
“只能等贺兰师姐醒过来再说了,咱们先去见陛下吧。”
“好。”
周宜习惯性地挽住李余年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晕开纯真灿漫,前一刻的烦心顷刻间烟消云散。
二人同撑一把伞,行走在大明宫的御道上。
雨幕中人影憧憧,御林军倾巢而出,扼住了各条官门要道。士兵们军容肃正,银色的铠甲泛着寒光。见着二人纷纷行礼,让开道路。
“李将军回来了!”
许多士兵参加过幽州保卫战,实打实地跟在李寇二人身后冲过阵,此刻相见显得格外亲切。
虽不认得许多,战友的情谊高于一切,李余年抱拳一一回礼。
穿过三道宫门,二人行至内苑。
在紫宸殿前见到了新任的御林军统领,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寇霆山。
虞家背景,资历也够,性格刚正不阿,行事雷厉风行。在此非常时期,确实是比较好的借调人选。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和李余年走得比较近。
李余年行礼笑道:“寇将军,恭喜高升。”
禁军统领,天子近臣,放在以往无疑是挤破头的差使。
“暂代罢了,有甚可喜的!”
寇霆山面向周宜问候行礼,眼睛却上下打量着李余年,心中惊诧不已,竟完全看不透境界了。
“好家伙!你小子是不是又突破了?”
“侥幸罢了,有一些奇遇。”
“好,这才是头等喜事,回头请喝酒。”
“那是当然,生怕请不到寇将军呢。”
“得了,进去吧。国师刚来,在里面。”
寇霆山将二人让进门,转过身来,脸上再次恢复了冰冷。上任这么些天,士兵们还是头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笑容。
皇帝病重的消息是绝密,只有少数近臣知晓。
趁着清醒的功夫,皇帝跳过虞太后将诸多国事全权交由内阁商议裁决。
本以为会有一番计较,不曾想虞太后一改以往强硬的性子,开始吃斋,念起了佛。
每日清晨去天王国寺上香祈福,跟着和尚们做早课,念诵佛经。其余时间便端坐在紫宸后殿,守在病帐门口一步也不离开,似乎要做出一副良母的姿态。
虽然对这个恶毒的妇人素来没什么好感,但该尽的礼数不能少。
李余年单膝跪地,行
礼拜见道:“微臣李余年,叩见太后!”
虞太后捻着佛珠微微睁眼,在李余年身上刮一眼便又闭上了。脸色难看,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对李余年还活着的这个事实表示难以接受。
李余年有些尴尬,心中又确实有些得意,只得厚着脸皮讪笑。
周澜抿嘴一笑,迈着莲步从虞太后的身后转出,轻声说道:“李将军请平身,随我来。”
病帐内灯光昏暗,龙榻前有一坐一站两个人影,国师沈问与皇帝的贴身大太监苏北。
远处跪着两个使唤的宫女,低着头看不见容貌,猜着应该是虞太后的人。
皇帝周琦已经到了不能见强光的地步,面皮贴在头骨上,颧骨格外的凸起,脸色苍白没有半丝血色。
眼窝深陷,双目呆滞无神,瘦骨嶙峋的模样,晚期无疑!
“臣李余年叩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眼球转向床榻边,盯着李余年,嘴巴虚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苏北在旁提醒道:“陛下请李将军平身。”
“谢陛下!”
李余年起身,站在国师的身侧,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应对。
国师淡然开口说道:“但说无妨,陛下能听见。”
“贺兰师姐的路子是否走通了?”
“还差些火候,但方向应该是对了,不然他们不会急着来刺杀。”
“那陛下的时间?”
“不够。”
“国师有何计划?”
沈问摊开手心,一个小盒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以麒麟血晶充盈陛下的生命力,再用离火灼烧全身。一生一灭,若是能两相抵消,我自有办法稳固陛下的状态。”
“有几成把握?”
“四成。”
兹事体大,李余年沉默不语,陷入了沉思。
四成把握赌赢也就罢了,若是赌输了,一个帝国的皇帝葬送在自己手里,总归是脱不了干系。
龙榻上,皇帝的目光变得炙热起来,显然是希望拼死一搏的。
扑通一声!
“求李将军救救我哥哥!”
周澜跪倒在李余年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陛下是仁君,阉人苏北,斗胆求李将军鼎力相救!”
苏北跪地,脸贴着地面,磕头如捣蒜。
国师转过头来,望向寝房门口。
虞太后立在门框下,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一串佛珠,两行清泪自脸颊上滑落,欠身行了一个万福礼。
“呵呵,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啊,你自己拿个主意吧。”
国师依旧泰然自若,君王嘛,谁当都一样,若真死了,大不了换一个就是了。
李余年看向身旁的周宜,默默地拉住了她的手,一边摩挲,一边思索着措辞。感受着手心里的柔软细腻,以及亲昵的温度,一向果决的性子迟迟下不了决心。
周宜嫣然一笑,说道:“若是赌输了,我跟你回朱村种地打鱼,绝不反悔。”
李余年瞬间释怀,笑道:“夫复何求。”
转身扶起周澜与苏北,发令道:“除国师外,所有人退出寝宫。请寇将军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
待所有人退走,偌大的紫宸殿内只剩下君臣三人,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李余年叹了口气,在龙榻前的踏板上坐了下来。
“麒麟血晶刚猛异常,就算四品武夫服下也是生死各一半。陛下这体魄,怕是沾上即亡。”
国师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笑道:“谁说不是呢。”
皇帝瞪着这爷俩欲哭无泪,隐约觉得自己这条命算是交代了。
御林军封锁了紫宸殿周围所有的通道,在附近走动者一律劝退,连闻讯赶来的皇后与妃嫔也不例外。
雨越下越大。
到傍晚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彻底变成了滂沱大雨。
紫宸殿的地势相对较高,刚好处在半山腰上。山风夹带着水珠横扑过来,冰凉刺骨,绝不是普通人能挨得住的。
众人移步宣政殿,进门便看见跪了一地的内阁大臣。
不用说,张望许久了。
“都起来吧,既然都在就一起候着,你们的皇帝还在不在就看今日了。”
虞太后径直走向后厅首位,落座后便不再言语,捻着佛珠默默地念起佛经来。
回忆一生,最凶险的莫过于两夜。
诞下周琦的那一夜,和接下去的这一夜。
无独有偶,这两夜皆下着倾盆大雨。
临近后半夜,大雨渐歇。
更鼓三声。
整个皇宫万籁寂静。
寇霆山豹眼环睁,独自立在殿门前,庞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小山。水珠滑过冰冷的铠甲,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深色的影子。
戴甲的御林军将士们人挨着人立在墙根下,用身体筑起了一道围墙。
一双双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幽芒,如同荒漠中的狼群。
“啊!”
似乎是一声惨叫声,沉闷微弱,却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虞太后惊坐而起,快步走向宣政殿后门。
久坐之下,小腿一
麻,险些摔倒。
周宜眼疾手快,跨出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
“太后不必太过担心,是好事。”
“好事?”
虞太后停下了脚步,可不是嘛,皇帝之前已经说不出话了。回过头来,几名大臣又跪了下来。君王在受苦,臣子岂能安坐?
“打开中门,本宫要陪着皇帝受劫。”
宣政殿的中门大开。
虞太后端坐在门檐下,任凭凉风侵袭,双目圆睁,远远的与寇霆山对视。
一声声惨叫传来!仿佛将她拉回了那个难产的雨夜,握在椅把上的素手攥得雪白!人生在世,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大明宫陷入了一片死寂。
人们在竖起耳朵听的同时,却不知道这惨叫声关乎着自己的命运。
或许飞黄腾达,或许人头落地。
直到天边泛白,小雨彻底停了下来。
整整四十九声惨叫!
望着久久没有动静的紫宸殿,所有人心力憔悴,愣愣地出神。
“传虞太后!”
李余年的声音,带着真气喝出,响彻整个皇宫!
“传虞太后!”
寇霆山传令,声音浑厚有力!
紫宸殿的中门缓缓打开,将士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虞太后浑身颤抖,脚步已然不稳。在周澜与周宜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迈入殿门。这才发觉,脚下这条走了千百次的甬道,竟如此幽暗漫长,且令人胆颤心惊!
寝房门口。
白色的强光透过镂空雕花映在地面上,剪影微微跳动,仿佛一幅画满山水鱼虫的水墨卷轴。
李余年伫立在房门前,伸手拦住了虞太后,脸上淡然依旧。
“请太后说出幕后之人。”
“放肆!”
虞太后甩开李余年的手臂,黑着脸径直向里走去。
“你若是嫌命长,自己去找苏北。”
李余年坦然一笑,拉着周宜向殿外走去。
“余年哥,咱们这是去哪啊?皇兄他?”
“陛下没事了,咱们现在去抓刺客。先前不是射你一箭吗,怎么也得找补回来。”
“皇兄没事了?那太好了!我没事,只是皮外伤而已。”
“都刺穿了还说是皮外伤?在我身上刺个洞可以,在你身上不行!”
李余年快速穿出殿门,高声喝道:“陛下有令,全城搜捕刺客!”
简短一句话透漏出重要信息,陛下扛下来了。
压抑了一夜的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几位大臣更是失声痛哭,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驾崩了呢。
“苏公公,劳烦带个路吧。”
苏北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凝固瞬间失去了血色,恐惧悄然占满了双眼。双腿抖如筛糠,险些站立不稳。
“有这么可怕吗?要不要给你准备一顶轿子?”
李余年的笑容和煦。
但落入苏北的眼中,就是一张血红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