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研究院里有个专门的饲养区, 用于繁育一些实验生物。
上至凶猛的大型异种,下至温和无害的小白鼠小昆虫,攻击性强的异种被牢牢圈养在危险区, 剩下的区域里的小动物们取用则不那么严格, 甚至有参观者可以在这里申请一只领回去当宠物。
易星移在异种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介于“危险”与“无害”之间的外星生物区。
——来自于白教授的友情介绍。
一只灰白相间的、像狗一样的动物, 站起来足有半人高,毛发长得连眼睛都遮住,忽略吐出的舌头, 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个巨型的拖把。
一看到有人靠近, 它便兴奋地抬起前腿, 低低地嚎叫了几声, 便开始追着尾巴转圈。
饲养员在旁边介绍,这只外星生物习性与狗类似,但智商还要低得多,全凭本能行动。
在原本的星球上它们便是被当做宠物饲养培育, 早已驯化了数千年, 牙齿和爪子已经退化,攻击倾向很低,攻击力除了烦人以外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由于过于热情活泼,也导致部分主人难以接受, 这一只便是惨遭退货后碰巧流落到一三七星系的。
“这一只的研究价值不太高,之前倒是有人想要带回去当宠物, 不过……”饲养员吞吞吐吐。
“不过什么?”
“这种生物繁殖能力和欲|望都非常强, 几乎全年都处于发|情|期, 虽然有生殖隔离, 不过……以它们的智商是完全理解不了这种事的。”饲养员飞快地一语带过, “虽然有的主人不介意,但通常都会建议绝育后再带回去养。”
而研究院的这一只,为了保存全部的研究价值,目前还是原装的。
“就它了。”易星移敲定下来。
“您要带回去养吗?”饲养员问。
“不是。”易星移说,“送人。”
饲养员征询过他的意见,打开了饲养区的门,将这只长毛生物放出来。
长毛生物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看到饲养员朝它招了招手,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可以出去了,呆了一会儿,随即便兴奋地冲向了人所在的位置。
易星移在它面前蹲下,淡淡一瞥,长毛生物猛地刹住了车,尾巴耷拉下去,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不敢动了。
“坐下。”易星移命令道。
长毛生物乖乖地放下后腿坐在地上。
“前爪抬起来。”
长毛生物颤颤巍巍地举起爪子。
“乖。”易星移不带感情地夸赞了一声。
然后他伸出指尖在长毛生物的爪子上划了一道口子,溢出的血沾湿了灰白的毛发,身侧的水团悄然褪去,觉察到血腥气的虫子顿时又兴奋起来,咻得一下飞到长毛伤口的位置。
毛发上的血也被它吸食干净,原本肉眼可见的小东西反倒变得更小,似乎是有了隐藏的力气,翻滚着钻进那狭小的伤口里。
也就是转瞬之间,虫子不见了,长毛生物爪子上的伤口也不见了。
感觉到无形的威压在陡然间一盛之后又悄然散去,长毛生物委屈地呜咽一声,舔舔爪子低下了脑袋。
它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扒在饲养员腿边呜呜地叫。
看起来似乎毫无影响。
“送去做个全套检查。”易星移站起身,说道,“没有问题就送去王宫。”
“院长是想送给哪位小皇子还是王后殿下?”饲养员问。
“送给国王陛下。”易星移淡淡道,“请他代为转交给三皇子,告诉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对了,不用帮它绝育。”
--
b-06星。
陆辞夜将近两天没有出现了。
从彭新雨被捕事件起,他回了宿舍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有人按捺不住好奇,找机会询问过他那两位好队友,得来的是一张冷脸和一句硬邦邦的“无可奉告”。
由此衍生出很多流言。
比如说被吓病了,或者是听到外面的谈论,感到羞于见人,又或者是见识到了强者很多,干脆装病临阵脱逃。
随着陆辞夜避不见人,关于陆流风的流言反倒愈演愈烈。
娄心月和宿云从门前经过,就能听到不少人窃窃私语。
“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良心啊,他们以为他们现在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儿背后说人闲话是因为谁的功劳啊。”
娄心月并不指望宿云回应她,因此也只是自言自语。
不过却也恰好能让身边路过的行人听见。
旁边有人不由露出尴尬的神情,但也有人不以为意,反倒露出更鄙夷不屑的神情。
“反正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长着一身肌肉的壮汉路人说道,“当年被异族入侵是全星系的事,而陆流风不过才守住了一颗星球而已,还有更多的战士死在无名的边境星上,怎么他们就没有大肆吹嘘自己的功绩呢?”
他的同伴立刻笑出来,高声喊道:“因为他们死了!”
死人当然无法说话,也更不可能去“吹嘘”自己的功绩。
并不是每个人都熟知二十多年前的那段历史。
但他们都知道战神威名赫赫起源于那场战争,所有的功臣之中,他的名声最盛。
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将他视为救世主。
当一个人盛名太过,而历史又有些久远时,人们再去审视历史便会带上怀疑。
路人和同伴的话虽然听起来有鄙夷不屑与幸灾乐祸的嫌疑,但仔细想想道理似乎没什么错。
“说的也是,整天吹救世主,我都要以为一三七星系是姓陆的了。”
“如果真的拯救了全星系,怎么也该封个爵位吧,怎么会只有个指挥官的名头,还要镇守北区那种荒凉的地方。”
“当年似乎确实死了很多人,不过我都记不清名字了。”
“还有西区的严将军也立了大功,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他父亲当初可是为了救国王陛下而牺牲了,那才是满门忠烈。”
……
一道质疑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第二声、第三声……怨气被挑起,就很难再保持客观的态度。
那些人一句句传下去,仿佛陆流风盛名在外便是件罪大恶极的事一般。
娄心月恰好是好好上过历史课的人,听着那些话便不由积了满肚子的火,忍不住大声反驳回去:“陆指挥官是一个人守住了整颗星球!倒不如问问为什么支援的军队始终都没有到,让他一个人苦守了那么多天!”
有人停了下来,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时候不是人手不足么,当时的总指挥官判断南区才是主战场,所有资源都集中到南区去了,想要及时调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对,那时候北区才是真正的正面战场,如果陆指挥官没守住,对整个一三七星系来说都是灭顶之灾。难道你们能保证随便换成另一个人,也同样能够做到吗?”
有人低下了头,静默不语,也有人满脸不服气。
话题终结于三皇子的到场。
三皇子是最常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的皇子之一,更何况还穿着一身标志性的华贵服饰,周围的人下意识都闭上了嘴,心底有些惴惴不安。
显然三皇子听到了他们之间的争端,却并没有生气恼怒的模样。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一圈,见那些争辩反驳的人都低下头行礼,唯有娄心月仍然压不住脸上的怒意。
“你是学院的学生吧。”三皇子放缓了语气,对娄心月说道,“我能理解你想维护偶像的心理,但这不是你们当街吵闹的理由,就算是陆指挥官在场,我想他也不会觉得高兴,更不会愿意去掩盖那些牺牲的将士们的功绩。”
这几乎就是赤|裸|裸|的指责了。
娄心月脸色涨得通红,一部分是因为尴尬和窘迫,更多的还是恼怒——
这话从三皇子口中说出来,就好像是已经确认战神威名就是踩着那些无名牺牲者的骨骸才建立起来似的。
明明不是那样。
那是他本就应得的荣誉。
满肚子的争辩都被一盆冷水兜头浇回去,三皇子已经笃定她是陆指挥官的过激脑残粉,再多的话语也只会被定性为无理取闹。
娄心月咬着微微发抖的嘴唇,三皇子却不再看她一眼,转头看向旁边的人,不咸不淡地留下几句鼓励,很快便转身离去,仿佛只是闲暇时路过。
留下的那些人带上了几分胜利者的洋洋得意,娄心月被那些带着讽意的眼神气得握紧拳头。
宿云在后面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胳膊。
娄心月转过头来看他,眼眶微红,宿云怔了怔,有些意外,但依然没有放开手,而是朝她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看向人群深处。
有人一撞上他们的视线,就慌慌张张地避开,下意识往身后藏了什么。
在意识到自己真的被发现了以后,对方低下了头,拉下兜帽,低着头走出人群,很快消失在阴暗的巷子里。
有人正藏在人群里等着看他们的热闹。
说不定还是他们故意从中推波助澜,就等着他们打起来。
宿云又拉了娄心月一下,她终于不再抗拒,低下头,转身跟着他离开。
身后似乎传来很多人的笑声。
娄心月强迫自己不去回头看,或者再去反驳什么。
她也没有注意到,前面离开的三皇子也在同时加快了脚步,脸色也黑了几分。
避开人流之后,三皇子才放任自己阴沉下脸色,对身后的侍从说道:“叫医师来我房间!”
-
放在平时,三皇子是不会当众给一个学生难堪的,更别说对方还是位女性,说出去都掉价。
而且那些话要是被有心人传到陆流风本人耳朵里,说不准会被认为自己对他有意见。
天知道他这次煞费苦心把陆流风请过来,甚至还屈尊主动去讨好陆辞夜,原本是想拉近关系,好给自己的伟业开端行个方便的。
但他控制不住地烦躁。
好像就是从前一天晚上开始,他就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不大对劲。
莫名的心烦意乱。
一夜之间,他起来检查过八回门窗,骚扰过十回侍从,他总觉得有什么人正注视着他。
然而无论是房屋的管理员还是多次检查过周边的侍从和护卫,都再三承诺,绝对没有心怀不轨的人躲在暗处。
生生熬了一宿没有睡觉,直到凌晨天边浮现微光的时候,体内那阵莫名的骚|动才平复下去,三皇子得以睡上一会儿,以消除自己浓重的黑眼圈。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时的意外,或许是晚上误吃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想到即将要跟讨厌的陆流风虚与委蛇,怎么都静不下心,所以才会辗转反侧,难以心安。
但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从补完觉起床开始,他就没有再听到一个好消息。
先是陆流风直至考核开始前的最后一天也没有到达b06星,通讯发过去询问,却被回复说有紧要事在办,不确定能不能及时赶到。
回复的通讯最后还附着一句令三皇子脊背发寒的留言——
「请三皇子近期务必注意安全。」
若不是清楚陆流风死板的性格,三皇子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句针对他的恐吓。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一段时间为此坐立难安。
随后是陆辞夜二度闭门谢客——这次他甚至连门都没给三皇子开。
宛如一记响亮的耳光,险些让三皇子下不来台。
他才不在乎那些流言是不是真的,陆辞夜冷落他乃至无视他已经是既定事实。
在陆辞夜那里吃了一记闭门羹之后,三皇子的心情就一直没能好起来。
结果一出门就听到有人慷慨激昂地为陆流风正名。
三皇子的心情霎时间跌入谷底。
一时冲动之下说了些会让年轻的女士尴尬的话,但三皇子并不太后悔,至少那让他短暂地抒发了一下心头的郁气。
问题就在于“短暂”。
就在发泄完情绪之后,那种熟悉得令人烦躁的被注视感和焦躁感再度席卷而来。
三皇子匆匆回到房间,医师已经静立在门口等候。
医师朝三皇子行了一礼,随他进门,依次铺开检查的工具,侍从跟在他们后面紧闭上房门。
三皇子坐在床边,很明显注意力难以集中,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盯着桌上的花瓶多看了一会儿,就慢慢开始喘起了粗气,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医师从头到尾细细地检查,没有外伤,亦没有明显的魔法波动,最后又问三皇子前一天吃了些什么。
这就是侍从的工作了。
医师看过三皇子的食用清单,眉头渐渐皱起。
侍从紧张地压低声音问:“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医师摇了摇头,说:“这些东西都很正常,也没有药性相冲的东西。”
侍从疑惑:“那您怎么脸色不对?”
医师说:“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所以才不正常。”
他找不到病因。
那么自然也没办法对症下药。
三皇子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叽叽歪歪的废话:“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连这点毛病都看不出来?”
专业水平被质疑,医师有些不高兴地皱了下眉,但也不敢明着反驳三皇子什么,他还想保住自己的饭碗。
“如果只是从病症表现上来看,这甚至不是病。”医师辩驳道,“没有什么外力激发的话,或许是因为三皇子殿下您本人一些思虑引发……”
医师跟着报出一连串的专业名词。
三皇子打断他:“说人话!”
医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敬佩还是惊奇,可能还带着几分怜悯。
他停顿了片刻,才直白地说道:“您这就是|欲|求|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