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小心把自己坑了
且说白芨一行回到白家,白家早已等候多时。
白家中庭老槐树下,宾客满座,亲朋好友齐聚一堂,虽然婚宴冷清,这回门宴却是分外的热闹。
白芨看着祖父一身暗红色的吉服,兄长由嫂子扶着,小侄子也换了红色的襁褓由奶娘抱着,一家人就等着她回家,她心里甭提多欢喜。
“阿爷,阿兄,嫂子,阿芨携夫君给你们见礼了!”白芨盈盈拜了下去。
“快起吧!这几日累着了吧?”白太医亲自扶起乖孙女。
不过这一句话问得倒是让一众亲眷笑了,颇有些道不明的意味。只是祖孙二人并不在意。
白芨笑道:“不累,阿爷放心!只是想念阿爷,阿兄和嫂子!世子在后面车中。”
白太医知道粱京墨就在车中,并不惊奇,彷佛理所当然,吩咐抬到了后院。
砚书命四个亲卫抬着,跟着前头带路的小厮,将自家主子抬去白芨原本住过的院子。
这个时候身着吉服的粱京墨睡得深沉,倒是无知无觉。
招呼完宾客,白太医带着孙女便来看粱京墨。
白太医切完脉之后,脸上有笑意。
此时没有旁人,白太医问:“你可是受了委屈?”虽然是拜了堂的,但要行全套金针之术,免不得身体接触。孙女虽年有十八,但毕竟稚嫩。
白芨摇头:“他就是脾气臭点,嘴巴坏点,反正他也动不了,还不至于让我受委屈。”
“世子从小体弱,身份又尊贵,性格难免孤僻些,你要体谅!”白太医语重心长。
“阿爷放心,毕竟他是我的病人,我定然会尽心看顾的!”就算再难,为了白家的名声,为了她自己的将来能悬壶济世,她一定会坚持下去的:“阿爷刚才切了脉,这粱京墨现在如何?”
白太医轻拍白芨的脑袋:“阿芨该打,怎可直呼夫君名讳?更何况他还是世子!”
“取个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嘛!若连我这个亲近之人都在他面前筑一道墙叫他世子,那他岂不是太可怜!反正这个世上愿意喊他世子的人多了去了,不缺我一个!”白芨心道愿意叫他粱京墨的怕是不多。
“人前还是要注意些,至于私下里,也是夫妻情趣!”白太医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是被他教得不知天高地厚。
“阿爷,你还没说呢,他究竟如何?这几日的金针术可管用?每次施完针,我都跟掉了半条命似的。”她也只有在祖父和兄长面前才能撒个娇。
“那是你学艺不精!”白太医的手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脸上却有笑容:“阿芨很能干,世子身上的毒暂时压制住了,接下去的日子不用再施金针,不过要好好煎药。明日让世子府里的人去请太医,药方要换一换了。”
白芨明白,就算祖父是太医署的署令也不能私下行事,还得按着章程来。
“阿爷,我今日将粱京墨抬来是不是太冒失了?”毕竟人家是靖王世子,她趁着人家睡着,强行将他抬回娘家,好像是过分了点。
白太医难得看到自己孙女主动认错,来了兴致:“怎么,世子竟是不愿意来我白家归宁?”
“他本打算他身体好一点了再归宁,想来他是想人模人样地站着进白家吧。阿芨想家不想等,就把他抬回来了!”
白太医心下有数:“那确实是冒失了!不过这次你是为他身体着想,阿爷替你跟世子解释。以后做事不可如此鲁莽。两个人过日子不过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夫妇一体,凡事要商量着来,可记下了!”
粱京墨那样的性子,每次一开口就是争吵,怎么跟他商量?不过,白芨不想祖父担心,乖巧地应下:“阿芨记下了!”
她眼中的不安,白太医一丝都没有漏掉,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不能事事替她:“你出去吧,找你阿兄和嫂子去给亲戚们敬一杯酒,莫失了礼数。”
“阿爷,你等我一等,我有东西给你!”白芨跑去取了一个包袱。
“这是我昨日在嫁妆里翻到的,是狍子皮,不精贵,但隔寒,我针线不行,改天你让嫂子给你和阿兄做成护膝和坐垫子,入冬上下朝你记得用。你的腿一入冬就酸疼,我现在学会了金针术,到时候定回来给你施针。
“只是,阿爷自己也要注意养护,别医着别人,却罔顾了自己。往常总觉得在家,阿芨还有很多时间在阿爷跟前膝下承欢,从今往后怕是见一面都不容易。阿爷如今也上年纪了,多紧着自己的身体一些,也好让阿芨多孝顺你几年。
“剩下那些礼物都是陛下准备的,想来都很精贵,我不知道怎么分,都交给嫂子了。”
白芨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完所有的话,眼泪实在有些崩不住了,把包袱往白太医手里一塞,就抹着眼睛跑了出去。
“这孩子,几天不见,倒是长大了!”白太医老眼中也是晶莹一片。
待到白芨走出院子,白太医故意咳嗽了几声。
粱京墨早就醒了,这小妮子在白太医面前倒是乖得像只小兔子。
粱京墨撑着坐起来:“多谢白太医救命之恩!”
白太医拍拍他的肩膀:“世子的身子还虚着,还需要多多休息,且躺着吧,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既然是自家人,阿爷就叫我京墨吧!”
粱京墨经过三日的治疗,脸色略好了一些,眉眼之间的英气已经凸显出来。
“京墨,好!以后私下里就叫你京墨!”白太医单刀直入:“你谋划的事,白家不能介入!”
粱京墨了解白家的为人,白太医这样说也没有什么意外的:“好!”
很好,够干脆!白太医对他更看好几分:“阿芨现如今既已嫁给了你,望你能替我暂时照顾好她。她虽不学无术但也没有什么坏心!等你康复之后,你可以送阿芨回家,定不会让她妨碍于你。”
想到那小妮子,粱京墨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阿爷放心,我定会护好她!不会让人欺负她!”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自己的媳妇总归只能自己欺负,别人自然是不能欺负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白太医想到白芨离开时的忐忑:“阿芨今日似乎很不安,京墨莫不是没有告诉她归宁的安排?”
婚宴当晚,他们就已经商议好,等白芨给他施完三日针,趁着归宁的日子,白太医会替他看一看治疗效果,然后再商榷后续的治疗。
刚才听白芨这么说,想来白芨是不知情的。
粱京墨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了一个问题:“阿芨是个喜欢迎难而上的人,阿爷难道不觉得吗?”
“好吧,我已经老了!”白太医捋了一下胡须,轻笑出声。
……
回程路上粱京墨的马车在前,白芨的马车在后,走得与来时是同一条路。却不想车队被拦了下来。
一路上粱京墨心情颇好,白家虽不是显贵之家,但亲人之间温情涌动,没有人心算计人心,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很纯粹,很干净,很温馨。他虽不能坐在一起跟大家一起吃饭,还是被那欢愉的气氛熏染了。以致于看白芨的时候也觉得顺眼了几分。
他躺在马车里,玩着手边一堆小零小碎的礼物。这些东西,虽见不得有多珍贵,却是用了心准备的,每样都是一对。他一手拿着一个瓷娃娃,胖嘟嘟的女娃娃跟那小妮子还真有几分像呢!
正玩得兴起,听到回禀说前路堵了,要换路,他脸色立马阴了下来,这是存心要让他们夫妇以后分道扬镳吗?邺城谁这么大的排面?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收起瓷娃娃,拿着木尺敲了几下车壁:“砚书,你去看看是什么人找不痛快?”
“世子妃!”车队一停下来,白芨就下了车。
砚书刚明白前因后果,白芨就到了跟前:“什么情况?”
砚书如实回禀:“前头是庸王家的车架,也是要回内皇城,车内是庸王长孙粱暄成。只是拉车的马拉稀,走不动了?”
马拉稀,走不动?她怎么觉得这人是故意找茬来得,他不知道她哪天都可以给绕道,就今天不行吗?!
白芨:“砚书,那我这大侄子是这么说的?几个意思?”
“大侄子?”世子妃说得是粱暄成吗?砚书十分疑惑。
“庸王长孙不是我的侄子吗?错辈分了吗?错了吗?”应该没错吧!庸王是当今陛下的长兄,他的孙子,不就是她侄子吗?逻辑满分啊!
砚书赶紧回:“回世子妃,世子妃没错!庸王长孙也确是如此说的!”
白芨往前走了几步,大剌剌地对着前面的马车喊道:“我说大侄子,你断奶了吗?还是当我是三岁小孩!邺城能有多大,你庸王府的马就算它出门时就拉稀,也能绕邺城走上好几圈。难不成你家这马是上战场奔了几百里地回来的!最近在打仗吗?打了吗?”
最后这句是问砚书的。
砚书脑补粱暄成吃奶的模样,忍着笑,严肃回话:“回禀世子妃,大梁目下国泰民安!并无战事!”
他们俩身后的马车中有一句评语:“哎……粗俗!”
不过车内粱京墨的脸色很好看,嘴角还有笑容。
粱暄成没曾想新上任的靖王世子妃竟然是个泼妇,就这么当街怼他。碍于她是长辈,他不得不下马车,竟瞧见个俏生生的美人,虽略丰腴,但活泼灵动,风味独特,嫁给粱京墨真是可惜了,白太医那样的糟老头子竟还有这么水嫩的孙女,他脸上的颜色顿时好了几分。
粱京墨那小子活不了多久,等他死了之后,可以将她要回来当小妾,到时候还能把世子府的营生占了,一举两得,于是,他恭敬地给她行礼:“小侄见过靖王世子妃!”他并没有自来熟地叫她婶。
这粱暄成长得人模狗样的,就是眼睛有些贼,白芨摆摆手:“礼就免了!赶紧把马车赶走!”
“非是不愿,实是不能!”粱暄成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真是傲的很!
拽文是吧,好!傲娇是吧!好,很好!老娘今儿个教教你什么叫通俗易懂!
“你叔身子骨不好,正躺在车子里呢!若是在这里耽搁了,没有按时回去服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庸王府以后的名声可就好不了了!”白芨朝半夏点了下头,半夏上前,白芨跟她耳语几句,半夏迈着小碎步去车里拿东西。
“知晓世子殿下身体不适,是以,早已让属下告知贵府车夫绕道而行!世子妃切莫耽搁了!”粱暄成也不是吃素的,他既然被派来这里堵粱京墨的路,为得就是想看看粱京墨到底病到什么程度了。怎么前几日说就要死了,才过三日就能出门跟新妇一起归宁了。这个伏羲大帝护佑的人真有这么厉害?
如今在他看来,按眼前这火辣美人的性子,只怕是她硬抬着粱京墨上的马车。
白芨看这庸王怕是跟靖王不对付,若是想着避嫌,她那话过去,早就让开路了。看来只能来换别的:“好吧,看在你孝心有加的份儿上,我也帮你一把。天色也不早了,小孩子家家这么晚在外面瞎逛也不安全!”
看到半夏拿了两个荷包回来了,她又说道:“前日新婚,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来!今日你既见了我,礼不可废!你叔身体不好,如今世子府也是举步维艰,你别嫌少!”说完示意半夏给荷包。
粱暄成没有明白白芨的路数,刚才还气势汹汹地指责,明里暗里的威胁,这会儿又送上荷包,按说,新妇第一次见面是该给小辈见面礼!可在这大街上,她也太不讲究了。
长者赐不敢辞,他也不好违逆,毕竟身份压在那里呢!
他命小厮接过荷包,小厮一拿到荷包顿时变了脸色。
该有的礼都有了,剩下的就是动手了:“砚书,换马!把我车架上的马换给我这大侄子,他们耽搁在这里这么久,怕是还没有用晚膳呢,还要看着马拉稀,真是天可怜见!”
砚书得了命令,就带着侍卫们去换马了。
粱暄成刚要说话,白芨就把他要说的截回他肚子里去了:“大侄子你放心,我虽然不如我阿兄跟我阿爷学过医术,不过,家学渊源嘛,看也是能看会了一点的,两只畜生我还是能治的!过几日定让砚书把它们给你送回去,保证不拉稀!
“哦,对了,刚给你的两个荷包里,其中有一个荷包里有黄连。你府上若是还有马拉稀,保证管用,省得你找大夫看了!
“哎,你不用行礼,不用谢我,大家都不容易,相互帮一把是应该的!
“早点回家吃饭吧!这么晚不回家,你爹娘肯定脖子都等长了,赶紧回家吧!”
白芨不给粱暄成任何说话的机会,一路挡回去,自顾自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
她啰嗦的这一会儿,砚书领着侍卫们已经以压倒性的优势制住了庸王府的人和马。
“都已经妥当了!请庸王长孙上马车!”砚书礼数周全,粱暄成咬紧了后槽牙。
白芨挥挥手:“走吧,赶紧回家,别让家人担心!都这么大个人了!再过几年该成家了吧!”
“我们爷早成家了,孩子都三岁了!”粱暄成哑口无言,粱暄成身边的小厮倒是插了一句嘴。
“哦呦,真好!那你下次带侄孙来世子府,我定给他包个大红包!你赶紧走吧,我就不留你了,你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说完白芨朝砚书使了个眼色:“砚书,我们府里的马性子倔,你派几个人送送,别惊着我这大侄子!”
“世子妃放心,小的一定办妥帖。”砚书点了几个人,押着粱暄成的车架走了。
白芨怕死,来路不明的马她白芨可不敢用,万一那马惊了,她可找不到英雄救美的人。
她利索地爬上粱京墨的马车,反正他动弹不得,对她构不成威胁。
粱京墨的车驾比她的可宽敞多了,多她一个一点都不挤。
粱京墨看她如一只胖乎乎的豚鼠一般钻进车子,忍不住打趣:“举步维艰的世子府给了你那大侄子多少见面礼?他素日里是最喜欢这些黄白之物的。”
“那是你的大侄子!”白芨心道:我的大侄子软糯可爱的紧,还不知道什么是黄白之物呢!他将来是要继承白家衣钵的,绝不会长成这样:“你放心,定不会丢了世子府的面子,我给了他十三个大子儿,一包黄连!包治他的傲娇和他家马拉稀,绝对对症下药!”
十三,黄连!
骂了人还要让人家有苦说不出!
看来,这几日,她对他还是不错的。
不过:“你真的是个兽医?”
“粱京墨,我是认认真真学的医术!什么兽医?!我那只是为了下他面子胡诌的!”她可不想他对号入座,要是他把自己也当成了生畜,虽不是她的错,但他定然是要跟她发飙的,那时候遭殃的还不是她!阿爷千叮咛万嘱咐要对他好一点,她可不想在归宁路上就跟他吵架。
“那就好!那那两匹马你准备怎么办?”
“那两匹马养两天就好了,若真拉稀,过两天也该拉完了。膘肥体壮的,能有什么事儿,不过借口罢了!”白芨决定八卦一下:“你怎么得罪人家庸王的,劳动人家宝贝孙子来截你道儿!”
截道儿,她这是跟谁学的江湖话?
粱京墨心情似乎不错,悠悠说道:“人在江湖飘啊,那能不挨刀啊!你看我这样的,能怎么着得罪人家?”
“明白,躺着中刀!”白芨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脸上挂了一个笑。
粱京墨觉得那笑容太过刺眼,立马凉飕飕地说了一句:“世子妃今日表现不错,总算知道什么叫夫妇一体了!”
白芨刚兴起那一丝欺负小辈儿的快意,一下子就给冻没了。
她忘了一件事儿!夫妇一体!
万一粱京墨嗝屁了,那这些烂账以后岂不是要算在她头上。
阿呀呀!口舌之快一时爽,万千隐患坑里藏!
她这是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庸王,白家可惹不起啊!
完了,完了!以后可怎么办呀?
只能指望着在粱京墨活得这一年半载里面,他能把庸王给收拾服贴了。像他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应该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吧!
来来来,再添一把柴!
“不过,那个啥!那个庸王家也真够抠的,演戏都不愿意演全套,连个车轴都不愿意撬了。”白芨摸了摸发凉的后脖子,总算找到了一点可以刺激一下他的东西。哎……要做个挑拨离间的小人还真是不容易啊!
粱京墨好整以暇:“若是他们真撬了车轴,那他的马车可就真把路堵上了,你待如何?”
噫,这个为什么又成了她要考虑的问题?
白芨:“那就换条路走呗!”
粱京墨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换条路?”
“对啊!邺城条条大路通昭阳门街,总能回到世子府,何必跟他死磕这一条,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再找他们算账便是!”以后,你一定要好好跟他们算账啊,最好算到你仙游之后,他们无力再找她麻烦,白芨默念三遍。
粱京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府上没有教过世子妃,归宁之路,来时路与去时路必须走同一条,否则夫妇二人必会分道扬镳?”
又生气了,怎么这么容易生气,这语气凉的,大夏天的她都觉得有些冷。要不是知道这一点,为了图个吉利,她用得着跟她大侄子死磕,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吗?说起来她还生气呢!
“你凶什么凶嘛!这不是正走着原来的路嘛!再说,就算走了别的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俩总归有一天要分道扬镳的,你过你的奈何桥,我走我的阳关道!我都认命来冲喜了,你还有什么好介意的!这事情的关键是要惩治首恶,对吧?”你去找搞事的人嘛,窝里狠算那门子好汉!
粱京墨:“半夏!你家世子妃觉得马车里太热了!你扶她下去凉快凉快!”
白芨:……
嘤嘤嘤,这是要她走回去嘛?
看来,她今天是要把归宁回家路上男方在前女方在后的规矩,实实在在地贯彻到底了!
这婚总算结完了,好累!
这是白芨在荷鼎院入眠之时想的最后一句。
这一晚她睡得极好,梦里有美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