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祸害遗千年
“殿下!殿下……”砚书有些着急,试图将榻上之人唤醒,殿下从未在白日睡如此之久,这都已经日薄西山了。再睡下去,晚上大家都不用睡了。
粱京墨悠然转醒:“什么时辰了?”
“申时!”砚书给他披上外衫。
“有些饿了!传些清淡的素食来!”这是白太医特意交待过的,行针头三日,要尽量吃的清淡。
砚书即刻退出去,吩咐人备膳。
食物很快上桌,粱京墨净了脸,洗了手,起身坐在案前,自己慢慢地吃。
若是被白芨看到这幅情景,定要大大赞一番自己的医术,只过了一遍金针竟然能让病入膏肓的人下了地。
粱京墨慢条斯理地吃着,砚书在一旁忐忑不安。
他吃了半饱,问:“何事?”
砚书如实回禀:“世子妃不见了!”
“才说了几句就跑回娘家了?”就这点出息,亏他还觉得她有些不同。
“未曾!不过……”砚书不知道要如何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吞吞吐吐?”粱京墨放下筷子不吃了:“把事情一并说清楚!”
砚书叹了一口气,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了:“午膳时,荷鼎院来问世子妃回不回去吃饭,这才发现世子妃不见了!小的差人找了,守在汲水轩那边的人来报,说世子妃入了荷塘,还说了些话。”
她辰时便出了这里,午时才有人来寻人,这白家出来的下人心也真够大的:“说得什么?”
砚书将所听到的一五一十复述了出来。
然后才墨迹地说出了最为难的事:“世子妃把一池子的莲子都采了!说是于你身体有益,让你吃点。”
他这才敢把廊檐下的一篮子莲蓬拿了进来,同时手中还有两支并蒂莲花:“世子妃说这两支给你插瓶,散一散屋子里的药味!然后,她还说你不用谢她,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她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了,明日一早还来与你针灸!”
“白芨!”粱京墨双手握拳,重重拍在桌上,桌上的碗碟跟着跳了一跳。
砚书心寒,就说今天晚上会被卸胳膊,如今看来,怕是只会更惨!
这一塘并蒂莲殿下精心养了很久,这莲子本来是要在八月十八呈给当今陛下做生辰礼的。
如今让世子妃摘了一个干净,殿下怕是杀人的心都有!
粱京墨取出笔墨,写下“辣手摧花”四字,咬牙切齿道:“把这送去给她,替我好好谢谢她!汲水轩的人每人自去领二十军棍!你不想挨揍的话,就赶紧给我滚!”
砚书听了这话,如释重负,赶紧出了素冠院,往荷鼎院去了。
荷鼎院内,白芨和半夏正在收拾荷包。
下午从荷塘回来的之后,白芨本在自己院子里好生歇着,谁知宫里派了三个内官前后来了三趟就为给她传口谕,搅得她不得安生不说,还一下子散出去不少荷包,白太医给她的那些金瓜子按这样的速度霍霍下去,怕是明日便不够用了。
都怪粱京墨那个家伙睡太久了,害得内官以为他今天就要翘辫子了,跑得特别勤快。
正心烦呢,砚书来了。
砚书看世子妃也是没有好脸色,小心翼翼且十分恭敬地递上纸条。
白子芩看砚书这么慌张的神色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真是惜墨如金!不过这字写得真是不错,笔走龙蛇!他这是向她炫耀来得?写字,谁不会啊!
“辣手摧花,就知道他没有好话!难不成我是江湖上的采花贼不成!不就采了几支菡萏,多半还是为了他才采的。这菡萏就算不采,过几日也凋谢了。你家殿下真是小鸡肚肠!想来他是日日闷在府里,心境不够开阔。等我治好了他,带他出去走走,你们这些当差的也能好受些!”白芨看砚书极为不安,关切地问:“你今日下午说一顿打逃不了,他可打你了?”
“未曾……其实……”砚书犹豫要不要说。
半夏倒了一杯水给砚书:“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家姑娘可不像你家殿下那么凶!”
砚书下了下决心,说出来:“其实,这些莲子,殿下本来打算送给陛下做生辰礼的!”
“这样,那倒是我的不是了!”白芨愧疚的心酸涩难受。这若是真的,粱京墨实在是难得,自己生病,还惦记着给陛下办这样有心的生辰礼。
这邺城,谁都知道当今陛下年过半百,如今心心念念的不过一个儿子。生辰礼送莲子真是有心了。
“这世上,最希望当今陛下有个儿子的,怕不是陛下他自己,而是咱们殿下!”想着殿下这些年受的苦,砚书眼圈红了。
白芨最看不得人哭,尤其是个壮汉子哭。
既然只是要为陛下求子,那这事儿就算还有得救,而且,她的法子比粱京墨那个二愣子直接送莲子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现如今,也就只能将功补过吧,白芨问:“府上可有好酒?”
殿下平日不饮酒,各府送来的酒自然是积在酒窖了:“有梨花白、寒潭香、龙漳清、玉练槌、临洛、屠苏……”砚书还准备继续报酒名,少说也有二十来种。
这世子府的藏酒,果然不是她家可以比的,白芨打断砚书的滔滔不绝:“就取一坛梨花白!”
白芨也写了四个字“亡羊补牢”:“这个给你家殿下!”
砚书恭敬地接过,拿着这铁画银钩的四个字回去救火。
“半夏,你拿我的私房去找世子府的大管事,请他托人去江南收购一百斤上好的莲子和上好的糯米回来!越快越好!”白芨暗叹,哎,这莲子吃得可真不便宜!
不过,自己理亏的事情,她买账,得认!
半夏取了银票就找人带着去前院找大管事。
白芨吩咐院里的其他丫鬟去取了些生石灰粉,找了三个瓮,取了三朵开得最好的菡萏倒扣控水。
用过晚膳之后,花瓣已经无水了,在瓮里铺上一层生石灰,再将花分别立在瓮中,再小心地撒上生石灰,直到盖满整朵花为止,然后,将三个瓮分别封了起来,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
“哎,跟阿兄学的干制手艺,竟用在这事儿上了!若是在家,阿兄定会叨叨我的吧!也不知道阿兄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能不能下床?嫂子肯定忙前忙后,小侄子没有人逗他,定然会闹人吧!阿爷定然十分担心我吧,晚上大概会睡不好!”白芨趴在窗边,望着月亮,想着白家的人。
“姑娘放心,后天是回门日!过了明日,我们就能回去了!”半夏虽在白家没有可以什么牵挂的亲人,能回去熟悉地方,见到熟悉的人,她也是开心的。
“对哦,过了明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那我们快点睡觉!睡着了,时间就能过得快一些。”白芨似乎把一整日的火气都卸下了,抱着枕头,安心睡觉。
半夏往冰瓮再加了一些冰,坐在下首,给她打扇。
在世子府其实也挺好的,白家就用不起冰,可在这里,姑娘想要用多少冰都是有的。
就是经过这一日,半夏觉得这个世子实在不太好相处,以后得小心再小心。总之,万不能让姑娘受委屈。
白芨嫁入世子府第二日,旭日依然从东方升起,日子就如以往的夏日一般继续,骄阳似火,一大早就热得熬人。
知道梁京墨是这么一个不好相与的人之后,白芨这日施针反倒是更顺利,并不像上一日那般耗费心力。只因没有了旖旎的幻想,现如今就能心无旁骛,她便有了在猪皮上施针的自如。
即便如此,待白芨收针的时候,已然香汗淋漓。
半夏立马端来艾草水:“姑娘累了吧,洗个手吧!砚书在外间准备了绿豆糕和酸梅汤。”
榻上那人,冷冷道:“不懂规矩!”
规矩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可有可无!这个家伙天天待在家里,简直就如个小心眼的深宅妇人一般斤斤计较。
白芨酸酸地说道:“昨日吃了点莲子,花了百两银子。今日这绿豆糕,酸梅汤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还是算了吧,留给殿下慢慢吃!”
看她慢条斯理地洗着自己的手,有那么脏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浑身长疮呢,粱京墨声音冰的可以降暑:“不识好歹!”
砚书在两位主子飙火之前,赶紧打圆场:“世子妃,这绿豆糕和酸梅汤是殿下专门吩咐准备下的,就是给您用的。殿下不喜欢吃这些甜腻的东西。至于殿下说的规矩……世子妃嫁入世子府,半夏姑娘也该改口了,姑娘姑娘地叫着,被外人听了,怕是有碍世子妃的名声,殿下也是为世子妃着想!”
半夏赶紧跪下:“奴婢知错,请世子,世子妃责罚。”
白芨一把拉起半夏:“梁京墨,今儿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你也不用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让我猜你的意思。我这个人本就不学无术,猜不中你的心思。而我,也当面锣对面鼓的跟你说清楚。半夏,我从小是当妹妹待的,不是一般的仆役!你今日下她的面子,也就是下我的面子。”
“世子妃,确实是奴婢错了,奴婢叫习惯了,一时没有改口。世子妃自小不让奴婢自称奴婢,是心疼奴婢,奴婢心里感激。现如今,咱们还是照着世子府的规矩来!并无不妥!”半夏拉白芨的袖子,眼睛瞄见榻上的人正在发火的边缘,她做侍女的,自然要负责灭火,她还给砚书使眼色。
“世子妃,半夏姑娘说得对!如今您身份尊贵,该端着的时候自然当端着一些,以后出门也好习惯。外头那些王妃、公主和世家贵女们可不是好相与的,世子这会儿跟您这么说上一次,以后您出门便少吃些亏。”这皇家贵胄之间的事儿,砚书跟了梁京墨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一些的。本来这些事儿是王妃该管的,可这不是因为王妃不住世子府嘛!
“如此我受教了,感谢世子不吝赐教!”白芨福了一福,很没有诚意:“我其实有一件事情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既然世子熟知皇家规矩,那么请教您是最好不过的了。”
就知道这小妮子憋着坏,本来不过是训斥奴婢的话,多简单的事儿,她偏要拦在自己身上,现下他浑身粘腻想去清理,她却还在跟他理论。瞧她刚才那眼神,定是还憋着什么坏!
粱京墨:“问!”
“多谢世子!那我就说了!”白芨确认,他此刻脸色阴沉,哼,不让他脸色发黑,她就不叫白芨:“府里上上下下都叫世子您殿下,可若真按规矩,不是应该称呼您邸下?”
这称呼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这称呼若是错了,那是僭越之罪!
大梁王朝只有太子,诸王才能称之为殿下,他只是靖王世子,可担不起殿下这个称号。喊他老爹靖王一声殿下还说得过去,他……哼……邸下,底下!把他那张阴沉的脸踩在脚底下,她才能把昨日和今日的气都出了!哈哈哈!
白芨一脸坏笑,等着他怎么答!不是拽文讲规矩吗,有什么大不了,来啊!那么多个被祖父关在家里看书的日子,她都是白睡的吗?!哼!
总算这小妮子还不是蠢到家,梁京墨挑起眼皮,斜乜了她一眼:“本世子殿下要擦洗一番,世子妃若是愿意服侍本世子殿下,那本世子殿下倒是可以勉为其难!”他故意把“殿下”二字咬得特别重,这是要干嘛?
“你想得美!”想让她帮他擦身,做梦去吧!话说这个家伙这么知道养生的吗,居然明了行针之后只能擦身不能沐浴?原来他也是惜命的很!
不对,这个家伙居然顾左右而言它,转移她的注意力,她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世子邸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砚书,找个人去把那积灰的圣旨拿给世子妃,让世子妃好好擦擦干净!”
这个家伙,当她是洒扫的仆妇吗?
“怎么,还不走?原来世子妃更愿意留下给本世子殿下擦身吗?”
他这该死的轻浮的促狭的戏弄人的声音!还不如那冰冷的声音呢,至少夏天还能消个暑。
白芨气嘟嘟都出了内屋,砚书将她送出门,便吩咐人去取圣旨。
留下被气得不轻的白芨和半夏两人在外间吃绿豆糕,砚书自己则赶紧进内屋去给殿下擦身,也好让殿下赶紧睡一觉,早睡早醒,省得半夜折磨人。
“半夏,你也坐下吃!什么破规矩!自己都不守,偏我们得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哼!”白芨把话说完,喝着酸梅汤吃着豆沙糕,气顺了不少。
“世子妃,奴婢已经吃过了,您也少吃点,一会儿午膳要吃不下了。”半夏可不敢坏规矩,毕竟这里不是白家。砚书今日一早提醒过她,她没往心里去,这不,害得自家姑娘和世子又吵了一次。若是以后每日一吵,那可如何是好?
白芨用丝绢印了印唇,道:“提起午膳,我被他气得忘了提这事儿,我们院子得有个小厨房。”
半夏开心道:“这种事情还用您操心?昨日您不是让奴婢请福伯去办事儿,奴婢顺道把小厨房的事儿也办妥了!”当时砚书也在,所以,挺顺利的,只一句话的事情。
“就知道你能干!吃过了,也再吃一块!”白芨递了一块绿豆糕给她。
去取圣旨的侍卫回来了,恭恭敬敬地用双手递给白芨。白芨跪着接了,圣旨上倒是没有灰尘,梁京墨就是嘴贱。
她打开圣旨:“……封梁京墨为世子,享王礼,食邑一千二百户……”就是说他虽然是个世子,却有着王爷的待遇,仪仗和食邑都是王爷级别的,那他这殿下的称呼自然也不算僭越,而是理所当然,怪不得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
可这么简单的事儿,这个家伙直接告诉她不就行了吗?!
居然用圣旨来糊她一脸,她还得跪受!他肯定是故意的!
白芨让半夏把刚才那侍卫叫进来,大声吩咐:“哪里请来的送回哪里去!丢了不要找我!半夏,走!”
内室之中,梁京墨双眼微眯,问砚书:“听说你动用了海东青?”
若非有战事,海东青不可轻易动用,这是梁京墨早年就定下的规矩。
“是,殿下!”这事儿砚书本来早就想回禀的,只是昨夜殿下脾气太大,他给汲水轩的人治伤去了。
梁京墨眼皮一抬,看了砚书一眼,接着又闭上了:“说吧,什么事?”
“世子妃要亡羊补牢,殿下身体疲累无法顾及,小的自然该替殿下帮上一把。今早小鸮已经飞回来了,消息上说,莲子已经在运回邺城途中,再过五六日就能到了,世子妃定然会高兴的。”
“你倒是会做人情。”她高不高兴与他何干!
砚书:“世子妃和殿下夫妇一体,休戚相关,小的上心也是应该的。”
“你倒是很看好她!夫妇一体,她怕是还没有这个自觉……”昨日来给他施针,怕是还有些情义在,今日只不过例行公事罢了!
砚书提醒:“殿下,世子妃才过门两日。”
“滚……”梁京墨翻了个身,安稳睡觉。
擅作主张这一页算是揭过去了,太好了!砚书咧开嘴笑了,咱们这位殿下啊,刀子嘴豆腐心!
若不是殿下同意,就算砚书给塔台发消息,消息也是送不出去的。如今这莲子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想来消息昨日第一时间就送走了。
不过这海东青还是第一次送这么无关紧要的消息,殿下对这位世子妃其实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