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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依赖和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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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云凤嗤得一笑,眼中现出欣喜之色,没了刚才的惊怕。陆少秋冷笑道:“他若会服软,也就不是杜圣心了!”

    龙啸天点头道:“嗯,这一点上,倒真是令人佩服的。”

    “后来又怎样?”

    “那个黄衣阴官下意识地哆嗦了下,好久才抖了抖衣裳上前来陪笑道:

    ‘不敢不敢,阎君吩咐过的,不可对您造次,你们二位怎可去那种地方?……不过,二位若有兴致,让下官为你们引领,察观一番世人口中的十八层地狱倒也可作消遣。’

    白玉郎皱眉:“他这话什么意思?”

    陆少秋冷笑:“杀鸡儆猴!虽不放你们入十八地狱,让你们看看地狱之魂的惨状,也好叫你们有个忌惮!”

    龙啸天点头认同:“应是如此!那黄衣阴官引着我们来到石殿后边十八个并排一起的透光小孔前,叫我们凑望进去。”

    “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你们有听说过十八层地狱的情形吗?”

    三人点头。

    “那十八个光孔后面,就是世人口中的十八层地狱。每个小孔后都能看到一间庞大的石室,摆放着各种诡异可怖的刑具,四壁也点着尸油灯,石室的一端嵌着一个黝黑的大铁笼,里面挤满了满身血污,惨怆哀号的待刑恶魂。

    一群执刑的鬼刹,不断从笼中扯小鸡般揪出恶魂来,施以各种惨烈的酷刑:刀山油锅、火烙水溺、拔舌穿耳、破阴宫割,乃至剥皮抽筋、剔骨剁肉。

    每一室的铁笼都是相通的,那些恶魂每受完一种酷刑便会被丢入下一个铁笼,如此轮番施为,直至飞灰烟灭,永不超生。”

    三人听至此,皆骇得说不出话来。

    “似我这等杀孽深重的人,本当入了十八地狱受刑,可阴官却说要将我们另送它处,我当时已吓得六神无主,全无思索之力。杜圣心的胆气本不弱,看完那些刑罚,也吓得脸色惨白。”

    陆少秋对杜圣心情有不善,此时也不禁为他悲怜感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难为了他了。”

    云凤眼望着他脸有欣色。白玉郎则淡淡笑了声。

    龙啸天道:“看完十八地狱,黄衣阴官领着我们走向殿后,见到四扇隐在光晕中的铁门,门上分别写着‘天,地,人,玄’四字。阴官道:‘这儿便是通往天、地、人三界六道的轮回之所。’

    他指着玄字门道:‘依阎君吩咐,你们二位就从这边请吧。玄天道只能进不能退,更不能停留,否则,便是魂飞魄散万劫不复!过了此道,前方便是玄天圣境,之后你们便会知晓一切,切记切记!

    他说罢朝我们恭敬一揖,那玄字门便嘎地开了,一道强光自门道射出,幽幽的深不见头。

    杜圣心犹豫了下,一脚迈了进去,我也只好埋头跟进。我两脚刚踏上门道,便听身后咣的一声,那门夹着一股强风猛地关上了。

    “这玄天道里发生了什么?也和刚才的路一般险恶吗?”云凤关切问道。

    “要我细说也可以,只怕会吓着了你们。”龙啸天咽了口气道:“佛经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当作如是观。现在想来,玄天道内遇到的都是窥探人□□念拒碍的幻想罢了,可每个人遇到的,可能都不一样。

    我记得我们遇到的第一个幻境,是一道约摸几十丈长的人肉弄堂!

    玄天道高宽不到七尺,伸开双手便似能触到两壁,头顶的壁蓬是拱圆的,就像一个幽深的墓道。初起时也无甚异样,我们一口气走出十来丈,远远望见前方两边的石壁上满布斑驳金光,还舞动着无数条细长的东西。

    走到近前,才看清那段‘石壁’原是由万千白肉人身所砌,头颅和身体的部位隐晰可辩,那些零乱的躯体被牢牢挤叠在一起,只伸出来无数的枯骸手臂。

    “那中间的缝隙堪堪不足一肩宽的距离,我们只能侧身从中间行进。刚走没几步,那些肉块中的头颅便纷纷睁眼转向我们,歪斜着张开嘴,嘶哭嚎叫,那些肉块也试图挣脱般奋力扭动,无数三指长宽金砖被挤压脱离出来,在肉块间翻滚,金光灼目。

    那些金砖甚是古怪,看一眼便让人头晕目眩提不动腿,有忍不住伸手去拿的冲动。

    龙啸天说得极为平静,在旁三人听来已不自禁地战瑟起来。

    那些手臂,有的拿着金砖作出各种诱引的动作,有的则在空中狂抓不止,它们什么也抓不到,便更为疯狂地挥舞,相互碰撞,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我越走越是心惊胆战,那些手指和金块,偶尔碰触到我们鼻尖和身体,阴寒入骨。我索性闭上眼,一点一点往前挪。

    这般走了也不知多久,我全身虚脱,只感觉到右手指节越来越酸麻。

    “嗯?”陆少秋最先惊觉:“你手怎么了?”

    “那时我听到杜圣心在我前面冷悠悠的说:‘已经出来了,可以放开我胳膊了吗?

    白玉郎咯咯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抓着他胳膊的?”

    “忘了。”

    “后来呢?”云凤也忍俊不禁。

    “我们刚在庆幸,前方背光处隐约行来一个黑影,它来得好快,还夹带着一股刺骨的冷风,未等我们定神,转眼就到了我们眼前。

    那是个瘦骨嶙峋的人形,却有个圆鼓的大肚子,只见他两手不停地从身上扯出几根长长的物事,看似很沉,扁扁的也不像是衣带。”

    “那究竟是什么呀?”

    龙啸天停了停。

    “是他的肠子。”

    “肠子!?”

    “对,血淋淋地,还有很多蛆在上面爬。”

    陆少秋脸色泛青,不自禁把屁股挪了挪。

    龙啸天续道:“那时我们才看清,那是只极剧腐烂的饿死鬼,全身几乎只剩了一副骨架,两只眼珠死灰色,深深地嵌在眼窝里,脸上的皮肉快要掉尽,露出灰白色带着黑绿血污的骷髅。

    他开始倒退着随我们走,将手上一截干瘪的肠子展给我们看,嘶哑的声音像□□喘息一般,不停哭着说他很冷,没衣裳穿;他很饿,乞求给他一些食物。我看到它大肚子上烂了一个大洞,那些蛆不断地从洞里爬出来,噼哩啪啦地往地上掉。”

    “咦~~”白玉郎不禁皱眉。

    龙啸天看了他一眼,道:“那时我心里又怕又酸,几乎就想停了下来,杜圣心瞪了我一眼,越步赶在我前面,那饿死鬼在我们之间犹豫了下,就赶上去缠住了他,我便放慢脚步远远地跟着。

    刚定下神缓过一口气,就听见杜圣心嗓音发颤,在前面气极败坏地吼:‘你饿了,可以咬自己的肠子来吃!冷了可以缠身上当衣裳,少烦我!’”

    云凤突然皱眉道:“我以为他不害怕呢,看来也是吓得不轻。”

    “何以见得?”白玉郎问道。

    陆少秋摇头笑道:“杜圣心高傲得很,谁骂他都爱搭不理,还当那是气度涵养。他若不是心虚害怕,是绝不会对人这么吼叫的。”

    龙啸天点头:“不错,他那时想必也是害怕得紧,烦恶得紧了。

    说来也怪,那饿死鬼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居然就真的开始把肠子往自己身上缠,还忙不迭抓过一截来塞进嘴里,那情形当真是匪夷所思!好在他停了下来不再纠缠,我们便加快了脚步。

    好不容易甩掉那怪物,我开始感到一阵难耐的饥渴,行了几步,竟真的闻到一股饭菜的热香。我眼前一花,廊道前面出现了一个拐弯,一家酒楼漂亮的门廊斜斜地横在那儿。门口是条宽畅的街道,灯火幽弱,看天色刚入暮,门前往来的客人甚多,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你们终于到了玄天界吗?”

    “不是,那也全是假的。倘若我们真的踏进了那家酒楼,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龙啸天尤有后怕地叹了口气:“当时我心神恍惚,放慢脚步几乎就想踏了进去,杜圣心在前面冷冷喝道:

    ‘龙啸天,你若饿了,也咬自己的肠子来吃!还不快走,看你脚下是什么!’

    我朝地下一看,发现脚下的青石地砖与方才廊道内的一模一样,我打了个激凛,加快脚步向前奔出,街道消失净去,四周景物又恢复了廊道原貌。”

    “当真是好险!”白玉郎松了口气,转头斜觑龙啸天道:“龙啸天,看来我爹爹还是蛮照顾你的呢。”

    龙啸天也不回避,点头道:“确实,在玄天道内,我们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当我真正害怕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去依赖他。而他再害怕,也还是会倔强地照顾身边的人……”他落寞地苦笑了下,嗤笑道:“只可惜,只要遇到跟岳雪梅有关的事,杜圣心就会变成个需要别人照顾的白痴。”

    “我娘?你们莫不是遇到她了?”陆少秋惊道。

    龙啸天也不接话,低低道:“我们经受住了金之贪,怜之惧,饥之惶三关考验,差点就在最后关头遭了栽。”

    “你们又遇到了什么呢?”云凤急道。

    “是情关,色之欲!”龙啸天叹息道:“我们刚又行了几步,扑面飘来一阵胭脂的香味,隐约还听到许多悦耳的嘤咛笑语。很快,迎面走来十多个装扮艳丽的妙龄少女。

    他们个个容颜佼好,穿着薄透的轻纱衣裳,隐晰可见玉琢般的体肤。见到我们,便迎上来与我们搭话,厮磨纠缠,恳求我们停下来陪她们一会儿。她们虽身仪轻薄,却也端庄有度,不似风尘烟色。”

    “风尘烟色是何模样,难道你见过?”陆少秋突然打趣他道:“龙啸天,说老实话,你那时就不想停下来陪她们聊几句?”

    他乌溜溜地眼珠盯着龙啸天转,有心看他的笑话。

    龙啸天淡然一笑道:“如果我说不想,那一定是会被雷劈!再怎么说,我龙啸天也是个男人。”

    白玉郎拍手叫道:“好个龙啸天,当浮一大白!”说罢端起酒来向他敬了敬。

    两人对饮既罢,龙啸天又续道:“想要摆脱她们,既不能恶语斥骂,也不能用武动粗,着实不易。

    杜圣心定力极好,竟对她们不视不闻疾行如初,我也只得默颂心法,尽量不让自己会心于她们。她们就这般亦步亦趋地随了我们行出数丈,方才脚力不胜落在后头,开始冷言讥讽我们不解风情无能人事,一改方才端庄之仪,言辞刻薄,骂得极是难听。

    堂堂七尺男儿,生受女子这般讥谤辱骂,当真是奇耻无伦。若在平常时候,只怕谁都会忍不住回身去与她们理论,那便中了她们的套了。

    她们骂了一阵,声音渐渐杳去,我刚松一口气,前方突传来几声女子的挫泣,时断时续。

    就见杜圣心放慢脚步细听了会儿,忽然发疯般向前奔去,大声叫着‘雪梅’。”

    “雪梅?是我娘?”陆少秋惊道。

    “嗯,我也听出来那的确是你娘的声音。”龙啸天点头道。

    云凤突有种忐忑的好奇,探问道:“都说我长得像小流星的娘,声音也像吗?”

    龙啸天似是费力思索了一会,方才道:“云凤姑娘莫怪,论长相,你们俩确实相像,只个头儿,她似乎还比你高些。……但若论声音,岳雪梅远比你细柔得多,而且她精通音律,琴艺非凡,唱的歌儿,更是好听。”

    众人闻其言,皆恍惚了阵。陆少秋眼有伤色,低声道:“我已经记不得我娘的声音了,也从没听过她弹琴唱歌。”

    龙啸天沉默,轻轻叹了口气。

    陆少秋郁闷得半晌,方才问道:“你们遇到的真是我娘吗?那她现在在哪儿?”

    “如若那真是你娘,就算让杜圣心灰飞烟灭,量他也是甘心情愿。只不过这会儿,你们也就见不到我了。”

    陆少秋与白玉郎两人各有心结,无意地抬头互望了一眼,默然不语。

    龙啸天道:“我紧跟杜圣心向前奔了几丈,见到前面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女子,梳着松松的压鬓长髻,正倚坐在壁脚下埋头哭泣。

    听到喊声,她摇摇晃晃站起,立时便听得铁器叮当,却见她四肢和腰间都束了粗链,被牢牢锁在石壁上,看那身形体态,像极了小师妹小时候的模样。”

    旁听三人无不动容。

    “杜圣心奔上去,那女子抬起头来嘤嘤地哭,红红的眼睛娇娇切切地望过来,只这一眼,杜圣心便发了疯般冲上去撕扯那壁上锁链。岂料那链子牢如生根,竟是一动不动。

    我到得近前,清楚地看见那女子的确是岳雪梅,隐隐还能闻到她身上梅花的熏香味。”

    “不错,我记得那味道!每年梅花开的时候,我娘都会让城里最好的胭脂店为她留制一些香油香水。”

    “就在那时,身后的长廊里传来土石崩落的嗦嗦声。我们初起时并不在意,以为是铁链松动的声响,谁知那声响越来越大,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震荡。杜圣心神情激动,可任凭他怎般用力,铁链还是纹丝不动。

    我极是奇怪,凭他的武功,金钢之柱经他这般拉扯也当断了。心中焦急,便上前助他。岂知一运内力,丹田虚无,竟似功力尽失。只这一怔的工夫,廊道便整个摇晃起来,好似要崩塌一般。

    那个岳雪梅见我们扯不下锁链,更是焦急得放声悲啼,杜圣心喘着气强笑着宽慰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轰然巨响,我们三个随着廊道一起颠簸,天旋地转。我拉住杜圣心道:

    ‘我们快走!你忘了那阴官怎么说了,玄天道里不能停下!只要我们往前走,廊道崩塌就会停,回头再想办法救她!”

    龙啸天说到此停了停,席间三人俱各欲言又止。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很自私?”

    三人互视默然,不知所措地眨眼。

    “不错,我承认。”龙啸天低头转着指尖环抱的酒杯,沉沉道:“那时我也只是急于逃生,并未想到如何救她。”

    三人闻言沉默。

    龙啸天叹了口气道:“小流星,有很多事情,尽管你不能接受,但却是事实,对于你娘,我想,是再也找不见第二个像杜圣心那般在意她的人了。”

    陆少秋咬着唇,心有不愿地哼了一声。

    龙啸天叹气续道:“那时际,生死去留只一念之间。杜圣心已完全失了理智般紧紧抓着壁上的锁头,对我吼道:

    ‘要走你自己走!我要救雪梅,就算灰飞烟灭,也绝不让她再离开我!’

    说着用力甩开我的手,我一个趔趄滑倒在地。就在这时,方才还十分虚弱的岳雪梅突然扭身紧紧抱住他臂挽哭喊道:‘杜圣心你不能走!你不可以丢下我!’

    杜圣心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向她,突然一脸痛苦地摇头道:‘你不是雪梅,不是!’他声音中满是绝望失落,手却仍抓着锁头不放,失魂落魄地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

    ‘不是就快走!’我从地上站起来用力扯他,他却对我吃吃笑起来,惨然道:‘龙啸天,你走吧!我不想去了,我会在这里陪着雪梅-----”

    我突然感到无比厌烦,反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杜圣心你清醒点!你都说了她不是我们小师妹!”

    “打得好!”白玉郎突然握拳轻捶了记桌子。

    “那个姑娘,―――真不是岳雪梅吗?杜圣心是怎么知道的?”上官云凤小心翼翼道。

    陆少秋也是一脸疑惑地望过来。龙啸天沉默得半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若杜圣心说不是,就肯定不是。”

    三人一齐呆住。

    “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出的玄天道?”

    “那时整个廊道完全崩塌,杜圣心那头目力能及的地方,已被一片黑沉的虚无吞噬,大块土石落雨般砸下。而我身后却暴起一道强光,晃亮了一片。

    杜圣心突然眯了眯眼,随即兴奋地站起,一把甩开那女子的手向我这头猛冲过来,还把我撞了个趔趄。我也没空恼他,慌忙跟上。

    身后灰石弥漫,头顶黑压压地掉下大块大块的岩石,我俩使尽全力向前狂奔,身后传来无尽空旷的落石声,还有那女子渐渐微弱的哀叫,听那动静,她和整个廊道都塌入了无底的深渊。

    “哼,到底还是怕得很,跑得倒比你快!”陆少秋不以为然地举起酒杯放在唇边小嘬。

    “他终究还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上官云凤幽幽叹道。

    “不对,”龙啸天突然皱起了眉困惑道:“现在想起来,他那时像是在追着某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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