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江咏思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虽然他外表温和近人, 看着是个好相处的,但内里却是个极淡薄的人,对待他人也仅仅是以礼相待。
若说先前对林良善没有几分上心, 他不会特意注意她的事情。
可现在, 他对她有了些想法, 不免会关注起与林良善相关的事物和人。
自江寄月同他说了那事, 江咏思是整晚未眠,脑袋中盘踞的都是梦中的场景,时刻让他不能安心。
从深深夜色一直到清彻天明, 铜香炉中的云鸦熏香燃烧殆尽。
“你去查下那个叫真宁的来历。”
学素进门时,就听到这话,本想问缘由,却被自家公子沉郁的脸色震住,忙道:“是。”
十几日的功夫, 学素就将查到的东西一一告知。
“公子,我只查到林小姐身边的书童是从金州跟随流民来的梁京, 具体来历并不知。”
学素的话语突然有些颤抖:“公子,我还查出一事。”
他将一卷画像展开,上面赫然是真宁的相貌,并有通缉令三个大红字,下面的黑字叙述他的罪行。
“真宁在严州的清水镇杀了一富户家的少爷,手段之残忍,实在令人恐惧。那富户上报官府,想要逮他审问判罪,却一直毫无音讯,到现今,已有两年多时间。”
江咏思将画像接过, 看下面罗列的罪行。
受害者在被一刀割喉后,面相俱被匕首一类的锋利之物划烂露骨,只余两只眼珠尚且完整,子孙根也被斩断,后在院中看门狗的食盆中发现残留。
“公子,那真宁可是个杀人犯,林小姐不会有危险吗?”学素急道。
正是因这事,江咏思才约见林良善到醉仙楼,却不想她还带着真宁。
林良善怔怔地看着通缉令上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熟悉是因她每日都可以见着这张脸,陌生是因那画像上的闵危本就眉眼阴沉,也不知是画师的功夫未到家还是故意,让闵危带着十足的狞笑,很能吓人。
她又将视线转向下方的罪状,只看到前面的受害者是被一刀割
喉而亡,后面的字都被墨汁胡乱地涂掉。
“善善,我知道你是见着他可怜,才将他带回府中。可他犯下这样的重罪,是要送进衙门审判定罪的,绝不能再留在林府。”
江咏思说完话,却见林良善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害怕之样。
她的神情好像只是有些惊讶。
“善善,你不害怕吗?”他问道。
林良善不由看向江咏思,她少见他惊慌,可这刻,他显然是出于关心她,而担忧地说这话。
尽管心中有些暖意,但她问道:“咏思哥哥怎么会想要去查他的?”
江咏思一时被这个问题给难住,说不出话。
“几日前,偶然碰到一人,说起这桩案子,又谈及了杀人者的样貌,我才觉得他与真宁有些相似,况且那杀人者也是从金州来的,一直在外流荡,被那家富户好心收留,不料被恩将仇报。”被她审视的眼神看着,他最终如此说,意有所指。
闵危的样貌确实很能让人记住。
林良善走至窗边,看着大街上的熙熙攘攘,蹙着眉,抿紧红唇,在想着什么。
“我已经修书一封告知你的哥哥。”
此话一出,林良善一下子转身看他:“你说什么?”
“这样的人,不能让你来处理,你的哥哥在刑部任职,交予他来,更为合适。”
“不行!”她厉声道。
“他在我身边没做任何坏事,也未曾伤害过我。更何况这天下之大,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确定真宁就是画像上的人,还是错认了?若是真的错了,岂不是害了他,还让真的杀人凶手逍遥在外。”
她的语速极快,红唇张张合合间,都是维护闵危的话。虽心下有了猜测,但她不能让他进了牢狱。
若闵危真的被定罪入了大狱,她没有办法能救他。要是他扛不过那些残酷刑罚,死在狱里,岂非浪费了她这半年多的苦心;即便他还活着,闵戈回京,他又该如何认祖归宗,回到镇北王府?
江咏思只当林良善是小脾性发作,与那人相处得久了,被影响了
。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
“我送你回去。”
这顿饭,吃得两人各怀心思,争锋相对。
雅间外,闵危察觉出江咏思的书童对他有一种敌意,还有些许恐惧。
纵然他不明所以,但也懒得去想。
门开时,林良善跟随江咏思出门时,见着外间安静等待的闵危,唇瓣翕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林府的路上,她与江咏思共坐一辆马车,也是相对无言。
“善善,若真宁不是杀人凶手,你的哥哥自然会还他清白。”
林良善心道:就怕那事是闵危干的。
她的冷淡,让江咏思觉出难受,不过是一个书童,难不成比他还重要?他刚向她示好,就立即遭到了冷待。
刚到府上,果然见着穿官服的林原,并两个随从,都是严肃以待的样子。
甫一下车,那两个随从就来抓人。
闵危一开始被这状况弄懵,本想还手,却见小姐在一旁观望,没什么表情,像是早就知道了。
他的迟疑,让那两个随从顺利地用麻绳绑住他的手。
“大人,这人我们就带走了。”
林原似乎累极地揉下眉心,摆摆手:“把他带走,稍后我亲自来审。”
在经过林良善身边时,闵危忍不住叫她:“小姐。”语气中夹杂失落。
却没有得到她的一言。
江咏思见人已经被带回刑部审问,松了一口气。
“这次要多谢咏思你了。”林原客气笑道。
“不必谢,我只是偶然知道了这事,接下来还要辛苦你。”
两人客套一番,江咏思就准备离开林府。
离去时,林良善也只是看他一眼,未向他告别。江咏思对她笑了笑,和学素径直往外走去。
书房内。
林良善整个人扒拉着林原的袖子,开始装腔作势地哭:“哥哥,真宁没杀人,咏思哥哥是错认了。”
林原见惯了她的套路,觑着她装哭,道:“等我和严州那边的府衙会通,审问了真宁,就知道他是不是犯了杀人的大罪。”
“哥哥,你可别忘
了那块玉佩的事情!”
林良善将玉佩拉出来,义正言辞道:“那块玉佩是真宁的父亲留给他的,说不准真宁的身份比咱们还高呢,你要是现在把人抓进牢里,那以后他找着他爹,不得报复我们?”
“那时候怕咱们一府的人都得蹲大牢,吃牢饭去。”
林原被她叽叽喳喳吵得头疼,赶紧道:“我又不是傻的,当然还记得玉佩的事情。”
“那你还让人把他押送刑部?”
林原:“江咏思亲自写了书信来,连证据都搜罗了些,要不是严州离这儿有千里远,恐怕现在你那书童的脑袋都落地了。”
林良善瞬间停止了哭声,擦了把眼泪,道:“哥哥,这意思是你可以救他的吗?”
“你在想些什么?”林原戳了下她的脑门。
“救他?得等我将事情问清楚了再说。不管他的身份是高是低,可他要是杀了人,我是不能再让他在你身边。”
林良善忽道:“在你审他之前,我要和他见一面。”
刑部大牢中,闵危独坐在一张发霉的草席上。
他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抓到的原因,只是不知道因为何人。
是那个少爷,还是那个老人,亦还是那个妇人……他们总想从他身上得到益处,但他偏偏对这种人最为恶心。
他从不后悔杀了那些人,也从不手软。
只是想到小姐刚才的神色,他又害怕起来。
这半年多来,小姐对他好极,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读书习武,她都关心过他。还主动替他寻找生父,尽管里面有某种刻意。
但有时候,他分明从她眼中看出某种恨意。
小姐恨他?
闵危百思不得其解地思索,是否自己有哪些地方做错了,惹她生气。他努力将所有的言行举动都按照她的喜好来,不敢有一丝懈怠。
渐渐地,他觉察出自己的不对劲。
自幼,他就跟随娘亲身侧,每日多见那些风月之事,听到最多的便是什么情什么爱。听得多,见得多了,他越发怨恨娘亲的温柔情
意,但那些贪图美色的男人前仆后继般,不惧佳人一笑后的狠毒,互相争夺斗殴,妄图与她一眠。而娘亲却在一旁笑。
事后,娘亲总是把他揽在怀中,将从那些男人得到的财物或是珠宝在他面前晃动,笑如银铃道:“危儿,你说那些男人傻不傻?”
他厌恶所有与情爱相关的事物,不想变成他娘亲口中的傻子。
可如今,他的不对劲好似来源于对小姐那点觊觎。
也只是一点儿,闵危清楚自己。可也就是这一点儿,让他对小姐的无动于衷感到难过。
闵危埋首在膝盖时,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墙角的洞爬出,跳到他的身上。
他动作迅速,一把掐住那只灰色的老鼠,虎口在慢慢收紧。他冷漠地感受它的挣扎,听着它低低的“吱吱”声。
忽然,走道的尽头传来动静。
“林大人,人被关在这里了,您放心,我们没动刑,人好得很呢。”
在林原出现在铁栏外的刹那,闵危松手,老鼠歪着身体逃命似钻回洞里。
“善善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