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晚自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空气里还残留着这个时候少年人特有的汗腥味儿,不怎么刺鼻。
透过厚厚的玻璃窗,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阵阵的蝉鸣,这样是夏夜的呓语。
可能是周遭的环境太过安静,同桌笔尖落在纸上的声音清晰而又舒服,像是有猫在挠他的耳朵。
刚刚醒过来的盛昕眼皮子还没有完全撑起来。他懒洋洋的趴在抱枕上,脑子还没有上线,智力处于幼儿。
下巴抵在抱枕上摇头晃脑的样子,活像一个上幼儿园的小朋友,放学时分等待家长来接的模样。
正当他还处于恢复状态下的时候。
突然,一只不知名的小甲虫跳进了他几寸大的视野。
在眼睛里渐渐放大的小甲虫面孔不是很狰狞,但也确实是丑的没眼看。
1秒,2秒,3秒……
短短三秒钟的时间,盛昕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他的身体猛的绷紧,噌的一下就从桌子上坐着了身体。
与此同时,无数昏暗而又血腥的的画面在盛昕的脑子里前后反复的涌动着,阵阵恶劣的笑声不断的轰炸着他的脑袋,断断续续的记忆让盛昕的脑袋一会儿空白,一会儿黑暗。
有这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被这只叫不上名字的小甲虫给轰炸起来了。
全身汗毛倒立下,脑子里噼里啪啦的跟放了鞭炮一样,一会儿亮的刺眼一会儿又暗的心慌。
盛昕猛的吸了一口气,在这种激动恐惧的情况下,他的手不自觉的拍在了他同桌的肩上。
苏盛此刻正在解一道数学竞赛题,冷不丁的被人这么一拍,好不容易想到的思路瞬间被拍散了。他盯着薄薄的试卷上被戳出来的一个洞,丝丝恼火慢慢的蔓延到了他的脑子里。
任谁在深度思考的时候被人打乱了思路,都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对着那个人说话。
就算是佛祖,要是打坐的时候被人一巴掌拍脑袋上,估计也得拿着禅杖跳起来追着那人打。
“你……”苏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平复一下心情,把头扭过去想问问他同桌这又是要发什么疯。
结果一扭头,他就看见了他同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他眼前的脸。
这距离确实是短的可以忽略不计,他呼吸之间可以感受到对方鼻孔里喷出来的热气。
有点痒,有点怪。
反正有股说不出来的暧昧。
眼里的视线瞬间被眼前这张放大的脸所占据,教室里昏黄的灯光下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对上同桌丝毫没有焦距的眼睛,苏盛一口气不由自主的顶在了鼻顶。
这是第一次,苏盛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打量他的同桌。
同桌的眼睛没有他的眼睛那么深邃,是单眼皮,眸子浅浅的,却也明亮的很。不过细细一看,锐利的目光下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触碰的柔弱。
这会儿凑近了看,苏盛能看见他同桌眼皮上那微微泛着青的血管,眼睑上不长却又往上微翘着的睫毛此刻正微微颤着。
手腕上秒钟转动的声音在此刻异常清晰。
迟钝片刻。
苏盛身体不由自主的朝后仰了仰,把顶在鼻子里的那口气给逼了出来,将原本打算说出来的话在嘴里滚了几圈才咽回去。他有点儿担心他的状态:“你……没事儿吧?”
盛昕只是怔愣的盯着他看,他此刻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紧绷,每一处肌肉都压抑到了极点。他用尽全身力气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然后缓缓的从凳子上站起来。
整个动作下来,没有白日里那种皮性,僵硬的像是一个生锈了的机器人。
苏盛仰头看着他,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照出了一片阴影,他整个人都仿佛埋没在了黑暗中。
苏盛这时又注意到他左眼那块纱布,可能是因为睡觉不注意碰到了,此刻正摇摇欲坠的挂着,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你……是不是眼睛疼?”苏盛猜测的问道。
盛昕依然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微微动了都喉咙,低低的发出一个嗯字的音节。
幸亏只是一个字,不然他的话肯定模糊的让人听不清楚。
毕竟是因为他人才被砸成这样的,怎么说他都得照顾一下。苏盛想。
苏盛站了起来,被空调风吹的有些冰冰凉凉的手按在了盛昕的左眼,他凑近了说:“我看看……”
“别动……你别动……”盛昕余光似有似无的扫到了那只还趴在他作业本上的小甲虫,身体再一次变得僵硬了起来。他左手握住了苏盛悬在半空中的手腕,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你……一下都别动……我他妈的要缓缓……”
苏盛想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现在的劲实在是太大了。
他往前伸,伸不过去,往后抽,也抽不出来,就这么盯着他,只能尴尬的举着。
怎么说呢。
这种被人抓着的感觉特别奇怪。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流过苏盛的心里,他本能的想皱眉,但是对上这个人此刻的神情,却怎么也皱不起来。
两个人对视了近半分钟这样,苏盛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这个人在抖。虽然他在用力克制着,但还是有幅度的。幅度不大,情绪也是说不出来的复杂。
但是被抓着的他,多多少少还是感受得到这种抖动并不是因为疼痛。
在结合此刻现在他情绪很不对劲,苏盛盯着他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什么,吐字清晰:“盛昕,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盛昕似乎是在走神,没听太清苏盛刚刚在说什么,愣愣的嗯了一声。
苏盛锐利的目光一遍一遍的盯着他:“盛昕,你在抖。”
盛昕此刻也回了神,依然是抓着苏盛的手腕不放,却十分平淡的说的道:“小苏同学,你在瞎想什么呢,这世上能有什么东西让我害怕的?”
苏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但这次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恐惧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顿了一下,反问道:“那你刚刚抖什么?还抓着我的手腕不放?你……”
说话间,盛昕把他的手腕给甩了回去,然后整个人都很轻松的倚在窗帘上,微笑着看着他说:“小苏同学,你这个人很没良心啊!我眼睛被篮球砸成这样了,刚刚起来看不清路,抓你一下手腕不愿意了?”
“不是抓。”苏盛非常的冷静的纠正他:“是钳。你刚刚是钳着我的手腕不放。”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盛昕没和他再争论抓还是钳,他紧闭着唇线看了他一眼,然后随手从桌子上拽了一本书就往门口走。
苏盛看着他一路上碰翻了好几个同学放在桌角的杯子,有的杯子杯盖没盖紧,里面的水顺着杯口流了一地。
他的背影,慌张的非常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苏盛感觉自己的心微微一颤。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种了下去,然后迅速的生根,芽儿卡在了种子里,巨疼到难以呼吸。
他到底是怎么了……
盛昕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车库拖车。他此刻脑子昏昏沉沉的乱的不行,走路都在发飘。尘封许久的记忆突然一下子冲破了封印,他的脑子里不断的闪着各种昏暗的图片。
正如他十岁那年。
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房间里的光线很弱。最好的视线也只能拘束在周围的一平米之内,到处都爬满了虫子,虫子里坐着一个小少年……
这个小少年的眉骨还是青涩,整个人都蜷缩在角落里,任由着那些虫子爬到自己的身上,时不时的咬他两口。而他除了发抖,就只能陷入无休无尽的黑暗中无法自拔。
那些混乱不堪的记忆,撕扯着盛昕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让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这个盛夏的夜里,单单站着,就浑身冰凉。
夏夜的晚风,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个晚上异常的凉。
明明也是带着温度的。
晚风不断的刮在盛昕的脸上,刮的他有点难以呼吸。
那些时间混乱的晦暗记忆不断的拉扯着他的思绪。盛昕恍惚间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妹妹一起被爸爸妈妈夹在中间,坐在温暖的沙发里,爸爸妈妈其乐融融的逗着他们俩,有说有笑……
那个时候的日子,多好啊……像梦一样……平平淡淡,没有这么多起起伏伏的情绪,却很温暖。
而生活里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也不是令人烦恼的琐事,而是一个个充满欢声笑语的瞬间。
更是盛昕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首的温暖。
正如,所有的不堪,在温暖的记忆面前,都会变得苦涩难耐。
“…………”
一夜都是这个样子……
他今夜,不敢关灯。
暖黄色的灯光与昏暗的房间在盛昕的脑子里断的交织着……
被突然勾起的记忆像是涨潮了的潮水,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吞噬掉沙滩的金黄,露出了动物的残骸,满眼的荒凉……
盛昕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晃着晃着也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睡着睡着又被梦里虫子算不上惊悚的面孔给惊醒了……
十六度的空调房里,他大汗淋漓。
十八岁的热血年纪,他浑身冰冷。
…………
这一夜注定是无法安稳入眠的。
盛昕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临近考试。
他眼底的青灰比往常浓重了几分,带着一丝丝颓败气息。
盛昕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在上学时间你补回来的觉,全被昨夜消耗殆尽。
班里的同学正在满脸丧气的收拾着自己的笔墨纸砚,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浑身丧气的少年此刻正抓着自己唯一的一支水笔外加新买的二笔铅笔和橡皮,脑子浑浑噩噩的听着班主任许爱国在上面讲述着考试的注意事项。
“考的好不好无所谓呀!作弊才是考生的大忌!最重要的是要考出你们真实的水平,千万不要想着作弊,大家都是刚开学过来一个星期,没什么差距的……”
不知道哪个同学在底下悄悄的说了句:“确实没水平……大家连水都没有,哪来的平不平的,都是一个起跑线,就是回家面对脸色不一样!”
有同学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为什么天底下的父母能有那么大的差距!为什么和颜悦色的父母都是别人家的父母!”
“……”
班级里的同学七嘴八舌的谈论着自家父母,原本考试带来的紧张气氛瞬间活跃了不少。
同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考场,盛昕从到教室就没看见过他。
前桌的张耀同学看见盛昕眼底的青灰,先是惊的连话都不会讲了,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暴怒道:“昕哥,你不会是昨天晚上背着我们偷偷卷了吧?你要不要这么用功!把墨水都糊自己脸上去了!”
盛昕勉强撑起了自己的眼皮,软绵绵的踹了一脚他的凳子,很是硬气的赐了他一个滚字,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第二考场走去。
那背影,像上路……
新淮七中每一次前考试的考场都是照上一次年级排名的顺序来排的。
之前的试水考试,虽然真的水分很多,但是依然还是作为这一次的摸底考试的排名参考。
以往凭着盛昕理综成绩的一枝独秀,在以前的学校还是能进第一考场的。
但是上一次试水考试的理科成绩总分没有平常考试的总分的高,再加上试卷确实简单,顶尖学生之间的成绩都咬的很紧,所以他就只能屈居于第二考场。
盛昕的位置是第二考场靠里的窗户边。夏天的太阳升的早,这才七点半差几分钟,整个考场都已经被朝阳占据,铺散在每一位考生脸上,试图给他们带一点夏天的温暖。
不过没有人会喜欢这一份温暖,后面不知道哪个考生进了考场就把空调开了下来,16度。
似乎是能预测到待会儿数学考试的时候,整个考场的脑袋都会发热,所以需要提前降降温。
可能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几乎没睡什么觉,盛昕这会儿心脏像是被人拿着鞭子抽了一样,跳的贼鸡_巴快。盛昕觉得自己考完这一场数学估计能回棺材里躺躺了。
新淮七中也挺重视摸底考试的,考试的条形码都是监控老师亲自贴的。试卷不是很难,但是坑很多,每一题想要得全分都不容易。
盛昕不指望自己英语能拿多少分,他估摸着这一次考试的难度,简单的算出了自己英语能拖多少分之后,就开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答题。
即便是再困倦的脑袋,再想撂挑子不干的脑细胞,也都被他一巴掌给拍醒了。
毕竟在学生时代,天大地大,考试最大。
就算是凉凉,也得考后凉凉。
直到工工整整的在数学答题卡上,写下最后一题最后一问的答案。盛昕又吊着一口仙气把答题卡检查了一遍,然后啪的一下,握在手里的水笔终不堪重负,响完自己的最后一声,终于躺在了桌子上跟主人一块儿解放。
剩下的时间,就是他迎着朝阳,睡的昏天加黑地。
甚至是数学考试结束,最后一排收卷子的同学把他压在胳膊下的数学答题卡抽走了,他都丝毫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