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瑞雪覆池
青春像是一首握在手中化作诗的沙。
在这首佶屈聱牙的长诗中，有的人像是抓住大鹏，扶摇直上，有的人没有抓住，却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握着沙子，把这长篇诗读完。
但不是所有人都接受良好，有的人难以忍受到极点，便不管不顾想要冲破这个禁锢着自己的牢笼。
这些人中，极少数的人极其幸运，凭借自己的努力，冲上云霄，一鸣惊人；
有的人幡然悔悟，明白此诗不是为父母为老师所读，而是吸取里面的墨水，来谱写自己的诗，于是他们赶紧抓住剩下的诗篇，向前赶去。
可更多的人，在挥霍完后，猛然回头，却发现他再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诗。
高考就这样结束了。
大学也在攥不住的流水中结束。
青春……像是垂垂老矣。
时光不停逝去，同样的艳阳天，却又是新的一年毕业季。
一阵摩托声响彻乡间小路。
他摘下头盔挂在镜子上，朝果林深处走去。
气质如冰雪覆玉一般的女士，用手触摸着树干的纹理，眉头轻轻蹙起，对旁边跟着的女生道：“我没记错的话，在五十年前有相关的种植记录，待会儿我跟文老师申请一下，看看能不能借到相关档案。”
“对了，最近听说来这边旅游的很多。我们在保证村子经济正常发展的同时，一定要把保密工作做好。这个快出结果了，我们千万不能折在半路上。”
“咳咳。”
男士轻轻咳了几声，吸引前面人的注意力。
旁边的学生特别识相，把记满数据的板子收起，乖乖道：“老师，今天是院里的毕业会，您还要作为代表去演讲。快到时间了，您收拾一下过去吧。您告诉我的，我都听明白也记下了。这边我继续盯着，保证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蔺雪是今年刚开始带学生。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对方虽称呼蔺雪为老师，但平常相处多是朋友。
她知道自己这个学生虽然大大咧咧，但却是一个心细如丝的人。
她把数据交给学生，轻声道：“我中午前就能回来，想吃什么发给我，我给你带回来。”
学生收好数据，轻轻推着蔺雪朝池晟走去：“知道了知道了，老师对我最好了。不过，我真的没什么想吃的，你和师丈吃完回来帮我带一个小蛋糕就行。”
池晟也不嫌蔺雪钻林子身上落下的灰，轻轻把人揽到自己的怀中，笑着对学生道：“知道了，等我们回来，让你老师给你带小蛋糕。”
学生笑着挥挥手：“老师，师丈，拜拜。”
蔺雪回了一声，就跟池晟向前走去。
池晟低头，抬手轻轻抽出陷入她发间的蛛丝，温柔问道：“今天累不累？”
蔺雪轻笑道：“还好，都习惯了。”说完，她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池晟，眉宇间有些疑惑：“你今天请假了吗，怎么没有去公司？”
池晟笑道：“你忘了，池氏集团跟n大可是有不少合作项目。n大这边邀请咱爸来做演讲，但妈今天不是有个体检嘛，他陪着过去了，所有就让我来代表池氏来n大做演讲。”
说着，他抬手轻轻掐了一下蔺雪的脸颊，“咱爸这个决定真没错，像你这样的才貌双全的n大之花，就应该配我这样的青年才俊。”
蔺雪跟池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习惯了他动不动的打趣，对此只是习以为常的淡笑。
她的笑虽透着些许无奈，但眸中漾出来的却是纵容。
梳洗完毕的蔺雪穿戴整齐，来到了毕业会上。
她端坐着，看着下方，恍惚看到当年的自己。
高考毕业后，蔺雪跟池晟其实还没有重新在一起。
她比高中还要忙，去研究大学里的项目，在科研室和农科基地来回跑。
有时候她连自己都顾不上，更何谈池晟。
但池晟没有任何抱怨，在她疲惫时，给她肩膀，让她依靠着。
时间在恍惚中过去，很快就到了蔺雪的发言。
她站起身朝老师以及学弟学妹们微微欠身，随后走向主席台，从容地拿过话筒温声道：“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老师蔺雪。首先，老师在这里恭喜你们成功完成你们的毕业论文，结束这半年来的捉襟见肘，顺利毕业。”
蔺雪看着台下的学生，露出淡淡的笑意：“老师还记得刚和你们见面时，你们对未来止不住的好奇与迷茫，像是一叶扁舟虽勇敢地破浪，却也没有方向。”
“当时，你们想向我寻求一个答案，我却给了你们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敞开心扉，自行寻找。”
说完，台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学生们笑完，蔺雪继续道：“但现在，我想你们心里可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但一定有了自己的方向。当然，这句话也是一句废话。”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声。
蔺雪在他们眼里太内敛了，讲课也偏严肃。
他们着实没有想到，在毕业时，这位一向不言苟笑的老师竟然会有些冷幽默。
蔺雪开始严肃起来：“经过这四年的学习，想来大家应该对我们所学的专业必要性有了一定了解。”
“我们进入大学，不管是否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但一定想着在这里学一身本领，好有能力去闯出一番建树。”
“我们每个人在高中时期，都享受到一定的荣光，都知道自己有一定的天赋，我们自然而然地认为社会需要我们，没有我们不行。”
“但真正接触社会之后，不少同学突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么重要，也没有那么多的本领，自己做的事情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我们只需要毕业就好，只需要讨一份工作就好。”
“经历了毕业论文一事，更是备受打击。因为我们所想的，别人都已经想到且做得很好。”
“我们身上本就暗淡了的光环，在毕业后，彻底粉碎。”
说到这，不少同学都低下了头。
蔺雪继续道：“可是同学们，你们并不黯淡，这也不是你们青春的结束。”
“下面这些话，在你们听来好像更应该对新生说，不应该对你们说。”
“但，这些话，对你们却是可以直接踏上去的未来。”
“我们的专业与农业有关，其中涉及了种子基因。”
“我想，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种子一旦被别国垄断后，它带来的是什么后果。”
“但在社会上，人们远远不知道这些暗潮汹涌。”
所以会困惑，会有不被理解、被别的专业拉踩的委屈。
“但经历这四年，我们更应该知道，社会给予的口头上的荣光不是一个虚幻的头衔，它的背后带给人们的是比现在更加丰硕的果实。这是人们吃进口中的幸福。”
“我们现在以及之后要做的，就是捍卫我们国人口中的幸福。”
蔺雪看着台下放下手机慢慢抬起头来的学生，继续道：“今天过后，同学们有的选择继续深造，有的选择从事工作。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最终都会殊途同归。”
“今天，老师有很多话想跟你们说，也有很多事想要嘱咐你们。但最后想告诉你们的只有一句——我们脚踏实地，我们无可替代。”
蔺雪顿了一下，眼角也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她继续道：“现在，我想以几句话结束我的发言。”
“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相比理工科的八面威风和文史哲的一枝独秀，我们的农学要寂寞得多了。1”
“但仍希望我们所有农学师生可以摆脱冷气向上走2，”蔺雪慢慢抬起手，轻轻一挥，攥紧成拳，“成为我们国家打破某种封锁与危机的最有力的拳头。”
蔺雪向台下鞠了一躬，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一位发言的便是池晟。
他一身西服，风度翩翩走向主席台。
池晟到了上面没有说话。
他轻咳了一声，等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后，抬起左手，亮出无名指上的钻戒。
只要是上过蔺雪课的学生，都知道池晟跟蔺雪的关系，见他一亮钻戒，一扫之前的严肃，发出“哇哦”的哄笑声。
池晟放下手，等同学笑得差不多之后，抬手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随后勾过主席台上的话筒，道：“同学们，我叫池晟，至于我的身份，有的同学知道，至于不知道的同学，如果你们对我感兴趣，可以去百|度上搜你们蔺雪老师的名字，在相关人物上，你们就能找到我。”
下面再次爆发出一片起哄声。
池晟拿过一旁的话筒，走出主席台，看向所有扬着笑的同学们认真道：“首先，我十分荣幸走到这个主席台上，为大家做毕业演讲。但我更荣幸的，是代表广大社会人士向所有同学以及支持同学们报考农学的父母，致以最诚挚的谢意。感谢你们成为农学弟子。”
说完，池晟再面向老师的坐席，认真道：“同时，再向所有坚持在一线以及背后的老师致谢。如果没有你们的坚守，现在我们对一些食物疯长的价格只能无奈摇头，敞开钱包让别人抢。谢谢你们，让我们轻而易举满足口腹之欲。”
话毕，再鞠一躬。
池晟鞠完后，重新走回主席台，拿起小话筒，继续道：“刚刚你们蔺雪老师演讲过程中提到了荣光两字，她没有细说，所以在这里我想跟大家谈一下我对荣光的看法。”
“对于荣光，很多同学感受到的是无人在意的落寞。”
“这世上所有人的都太忙碌了，大家都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关注自己的精神娱乐，让自己高兴，不想去在意别人头上有多少个光环。那离他们太远，自然而然地划出一道鸿沟。”
池晟定定看向主席台下的同学们轻声道：“可是，冬天的白菜，春天的猕猴桃，夏天的西瓜，秋天的苹果，哪一个汁水中没有农学人的汗水、泪水、血水。”
台下没再有嬉皮笑脸，所有人都低着头，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
“荣光，从来不是老来的谈资，那是你们的心血，是融汇在每个人生活中的日常。”
“如果说星星的光亮难以与太阳媲美，但要知道，天幕上的星是恒星，放在宇宙之中，那也是光芒万丈，不一定比太阳黯淡。”
池晟真诚道：“各位农学弟子，请大家不要因学业的结束而心慌无措，要知道，你们在我们家属眼中、在社会各界甚至国家眼中，是最璀璨的恒星！”
说到这，池晟转眼看了一下蔺雪，随后再看向所有的学生，莞尔一笑：“还有青春校园。每当有人谈到校园，我们大家就会下意识想到自己的青春——那是睥睨所有难题的自信，是迎接高考的从容，是绽在心间的爱情。”
“但是同学们，你们在应对科研难题时不同样游刃有余吗？你们在迎接挑战处在时代浪尖之上，不同样云淡风轻吗？你们现在身侧的女友或者是老婆，那不同样是你们放在心尖上的爱情吗？”
池晟淡然一笑：“如果青春等同于这些的话，至死，你们永远都是我们心中最叱咤风云的学霸大佬！就像你们蔺雪老师，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我想与之并肩的大佬爱人。”
“各位同学，毕业并不等同青春的结束，就如同我们的白天在宇宙中并不等于群星的暗淡。”
“我的演讲到此结束，恭祝大家青春不散，前途似锦。”
六月份送走毕业生后，在九月份又迎来新生。
池晟牵着蔺雪的手，漫步在校园中，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静谧时光。
学校里的桂花随风飘落在蔺雪的发间。
池晟抬起手，轻轻取下花瓣，他仍如从前一般向她伸出手，展开手掌，让蔺雪看掌心上的桂花。
蔺雪有些恍惚。
在某个时光，池晟就站在桂花树下，仰着头静静看着金星散落。
然后，他回眸，灿然一笑，旋即朝自己走来。
他在一众坠落的恒星中，伸出了手。
当年的蔺雪抿紧了唇，伸出手，小心而又谨慎地放了上去。
随后，池晟紧紧抓住她的手，再也不分开。
相隔了这么久，经历了那么漫长的岁月，两只手终于相握。
从前的情意再次读档，之后便如那同心结所寓意的那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分离，有的是更加长情的彼此携手与陪伴。
想到这，蔺雪敛眸低笑，再次伸出手，坚定地握住了池晟的手。
池晟握紧蔺雪的手，把人拉近，眸中迸发出柔情的目光。
两人肩并着肩，朝前走去。
……
暂停、分别、毕业……
这些从来都不是我们青春的结尾，而是下一个人生阶段的华丽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