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游戏结束（八）
池晟人还未进教室，蔺雪听出是他的脚步声后，立即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池晟。
池晟的眼角发红，眼皮也有些水肿，明显是哭过。
蔺雪的眉头瞬间蹙紧起来。
他和唐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唐年也是睁着哭红的眼，低头丧气地走进教室。
两人打了一架？
应该不能，两人从小长大，就算打过架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抱着这个疑问，下了第二节晚自习，池晟跟在蔺雪一起去操场时，蔺雪便主动道：“今天晚上，杨益宇拿着试卷在图书馆问我题，有些忘了时间。”
她转头看向池晟：“傍晚的时候，你跟唐年去做什么了？”
池晟明白蔺雪这是在跟自己交换信息，可池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知道了她的过去。
蔺雪那么清傲的一个人，在知道对方知道自己的过去后，虽不至于大发怒意或者过度自卑，但却摁那空缺的地方，还是会疼。
池晟抬手握住蔺雪的手，低声道：“唐年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我怕他一直憋在心里不发泄，就毒舌几句，他受不了跟我打了一架。”
蔺雪眼中闪过了然。
事实可能跟池晟的话相反，是唐年怕池晟出事，这才想办法帮他发泄情绪，至于毒舌跟互殴有没有，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蔺雪以为这个话题结束后，池晟会跟从前一样，不断聊新的话题。
没想到现在跟从前倒了过来，池晟一路上保持沉默，蔺雪在脑海里翻找着她觉得池晟能感兴趣的话题。
可惜，还没等蔺雪找出来，课间休息就快要结束，蔺雪只好打住，与池晟一起朝教室走去。
下了晚自习，池晟仍如往常一样送蔺雪回去，同时也像在操场一样保持沉默。
到了楼下，就当蔺雪以为他们两个会在沉默中分别时，池晟倏地轻握住她的手腕。
蔺雪回头看向池晟，眸中露出疑惑。
池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合紧一晚上的唇开启道：“阿棱，明天我们一起逃课吧！”
蔺雪倏地睁大了眼睛。
他这话说的，像极了——明天我们一起私奔吧！
蔺雪很快把这个念头驱散，旋即皱起了眉头。
她一向守规矩，也有自己的原则，逃课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她绝对不会去做。
池晟了解自己，所以哪怕在热恋的三个月中也没提出这么荒唐的要求。
蔺雪下意识就想拒绝池晟，但见他脸上露出恳求的神情，这些话顿时就说不出来。
池晟眼圈有些泛红，他知道蔺雪几乎不可能陪着自己胡闹。
原本他可以说用她答应自己其中一个愿望来换，但到口却是：“阿棱，明天是初雪。”
他哽咽了一声，继续道：“求你，陪我去看一场。这是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第一次初雪。”
蔺雪就那么看着池晟，没有回话。
池晟攥紧了拳，直到手臂发麻脱力，不得不松开了手。
他狼狈地低下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苦涩道：“我知道答案了。”
又是一阵沉默。
池晟不觉感到有些悲哀。
他们之前明明有说不完的话，虽然是自己说得多，可她也会认真听。
可现在，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他们之间流淌过的竟然只有寒风过隙的啸声。
池晟想抬手揉开发僵的肌肉，但他硬生生遏制住。
他勉强扯了一个笑，挥手跟蔺雪道别：“阿棱，你好好休息，晚安。”
道完别，池晟转身，把手放在口袋里垂着头，落寞又孤寂地准备回自己的家。
但他情绪低丧地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池晟倏地停下，但却不敢转身。
蔺雪看着池晟的背影，停下脚步。
她缓了一下，屏息慢慢朝他走近，伸手抱住他的腰，把头轻轻靠他的肩胛骨上，低声却清晰道：“逢嵚，第一场初雪的确不能错过。明天……我们去看雪。”
池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背后的温度却是真真切切的。
蔺雪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池晟的背影，轻声道：“逢嵚，晚安，明天见。”
说完，蔺雪转身上了楼。
池晟转身看去，却只能捕捉到只影。
不过没关系。
他轻声道：“阿棱，好梦。我们……明天见。”
六点左右，蔺雪按点起来，简单扎了一个马尾，就去厨房准备早饭。
准备途中，她的心倏地一颤，放下东西跑回自己的房间，猛地把窗帘拉开。
窗外有些昏暗，却也能看清雪落在枝丫间的美景。
但对蔺雪来言，比这美景更吸睛的是站在枯枝下穿着一身黑色长款羽绒围着灰色围巾的男生。
蔺雪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抓起钥匙，匆匆往下赶。
池晟听到脚步声，站直身，抬头看向楼梯口。
楼梯内的声控灯响起，蔺雪披着橘色的光出现，向他奔来。
池晟立马跑过去，一到她的面前，拉开怀，从里面拿出一条红围巾，给蔺雪围上。
围好后，蔺雪捉住池晟发凉的手，用手围起来，哈了几口热气，一边帮他搓手，一边轻声道：“手这么凉，等了很长时间了吧。”
池晟反手把蔺雪的手护在手中，轻声回道：“刚来，路上冻的。”他看着她只套了一个单薄的外套，立马单手拉开自己的羽绒，想要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蔺雪连忙制止他：“我还没吃早饭，你陪我吃一点儿吧。”
池晟点头：“好。”
再度来到这间房子，池晟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蔺雪知道池晟一晚上没有休息好，就让他坐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池晟想到他在这张沙发在枕头底下摸到的硬纸板。
他敛下眼，想要绷住泪。
现在看来……它要么是除蔺雪外其他家庭成员都被注销的户口本，要么就是她爸妈的身份证。
她把它放在枕头底下，是提醒，是力量，也是一种受伤后唯一可需求的安慰。
池晟低眼看着沙发，目光像是越过时间，看到了蔺雪抱着枕头闭着眼无声哭泣的模样。
她紧紧抱着枕头，希望从父母怀抱中得到力量。
可这只是一个枕头，传给她的只有她自己的余温以及微凉泛苦的泪。
池晟颤着抬起手，想要触摸蔺雪淌满泪痕的脸。
可过去的时光根本无法挽回，池晟再想抹掉蔺雪脸上的泪，也无法回到那个过去，给她一个充满温暖的怀抱。
池晟的手慢慢垂下，手指渐渐收拢，攥成拳，臂上青筋条条绷起。
是的，过去不可追，现在他唯一能做到的是……
“逢嵚，陪我吃点儿东西吧。”
池晟松开手，站起身朝蔺雪走过去。
吃完饭，蔺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羽绒，戴着池晟给她围的红围巾，手被放进池晟的口袋中，跟着他一起出了家门。
说是赏雪，但蔺雪知道池晟肯定有别的事情要做。
她回头看了一眼两人踩在薄雪上的脚印，抬头看向池晟，问道：“我们先去哪里？”
池晟握紧了蔺雪的手，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纸条，递给蔺雪。
蔺雪扫了一眼，好像是最近网络上比较火的“情侣一起做的100件事”。
明显，只有一天的时间，根本做不完100件事，所以池晟又进行了挑选：
银饰diy
陶艺课
插花
猫咖
……1
到店后池晟摘下蔺雪脖子上的围巾，给她戴上防污渍的围裙。
给她戴好后，自己也拿过一条戴好，随后对服务人员道：“您好，开始吧。”
服务人员点点头，在他们面前展示如何做饰品。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池晟计划的最后一项——拍照。
这一项特别有意思，因为这一天中，每做一项，池晟就会麻烦一旁的工作人员帮他拍自己和蔺雪的照片。
这样看来，完全没有必要把拍照单独拎出来。
蔺雪看着这未划掉的一项，抬头看向池晟。
池晟看出蔺雪的疑惑，低声解释道：“其他的拍照是拍我们两个人的相处，但这单拎出来的，是我要拍我眼中的你。”
说着，池晟握紧蔺雪的手就去了下一个地方。
到了那里，蔺雪没有被这片花林惊讶，反而是被上面厚重的雪震惊。
今天是初雪，下得十分薄，最厚也是留下一层薄薄的脚印，可这里却像是下过大雪一般，雪层相对较厚。
蔺雪惊讶地看向池晟。
池晟抬手拂掉她围巾以及肩上的雪，轻声道：“这里的雪有一部分是用飘雪机弄出来的雪，还有一部分是今天降的雪。”
解释完后，他扶住蔺雪的肩，把她往前轻轻一推，道：“我已经清过场了，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两个，你不用思考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只需要随你自己的心就好。”
蔺雪转身回头看了池晟一眼，眸子透露出疑惑。
池晟对她莞尔一笑，拿起一旁的相机轻轻晃了一下，道：“我就在你身后。”
虽然知道池晟要拍自己的照片，但蔺雪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拍合照。
就在这时，风一吹，花枝轻颤，细雪洒向蔺雪。
她听到声音，抬头看着雪来的方向。
细雪沾满了她的青丝。
池晟眼疾手快，立马把这一瞬抓拍到。
蔺雪发现那棵树是自己最近一直研究的，瞬间忘记别扭与无措，走近，伸手轻轻勾住一处枝丫，细细观察着上面的叶子与花的结构。
咔嚓！
池晟同样拍下这一幕。
看着照片中的蔺雪，池晟既是愿望成真的喜悦又有即将分别的苦涩。
他心想：这才是我的美人图。
冬季的白日总是特别短暂，不等蔺雪研究完这些花花草草，天就已经黑了下来。
她转身去找池晟，发现他抱着一个小东西。
蔺雪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只小橘猫。
她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它的头。
小奶橘也不怕人，眯起眼，享受着蔺雪的抚摸。
蔺雪抬起眼，眼睛亮晶晶道：“好可爱。”
池晟见蔺雪喜欢，眉眼也弯起一抹笑：“嗯，性子挺粘人的。”
蔺雪边摸边随口问道：“我以为你会喜欢大型犬，没想到你会喜欢猫。”
池晟抿了抿唇，忽驴唇不对马嘴道：“有些人喜欢狗，是因为狗忠诚，讨厌猫也是讨厌它对主人不忠诚。”
蔺雪的手倏地顿住。
池晟继续道：“可是，我喜欢猫就是喜欢猫，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对于很多人说猫冷漠狠心，我心里的不是别扭，相反，是庆幸。”
“庆幸假如有一天它不小心跟我走散，也能过得比较好。”
“我喜欢它，所以衷心地希望它能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也能过得很好。”
说到这，池晟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话是这么说，可一旦走散，我就一定要把它找回来。因为只有我才能给它独一无二、终其一生的爱。”
蔺雪敛下眼。
池晟微微仰头，想要把泪给憋回去。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把小奶橘放到蔺雪的怀中，低声道：“阿棱，给它起个名字吧。”
蔺雪接过放在怀中，低声道：“今天初三，就叫初三吧。”
池晟的心颤了一下，低声道：“好。”
出了花林后，池晟怕初三冻着，就打了个电话，让管家把猫接回家中。
蔺雪也察觉出了什么，明明是美味佳肴，吃到口中却是即将分别的苦涩味。
吃完饭后，池晟跟蔺雪一起散步回去。
到了楼梯门口，两人都没有先开口道别。
良久，池晟打开自己做得银饰皮筋，走到蔺雪身后，轻握住她的头发，把皮筋戴了上去。
做完后，他又打开蔺雪做得那条，把它放到她的手中，伸出自己的手，轻声道：“阿棱，帮我戴上吧。”
蔺雪抿了抿唇，拿起掌心的皮筋，给池晟戴了上去。
池晟看到这一幕，眼圈再次泛红。
明明做好了那么多心理建设，明明已经预设过这种场景，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装作云淡风轻……可真到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疼，还是会难过，还是会歇斯底里拒绝这一刻的到来！
但不能不说。
阿棱太累了，她身上的伤痕已经够多了，他不能成为压垮她的那根稻草。
池晟哽咽了一下声，启唇，苍白的双唇之间拉了丝：“阿棱，你曾说答应我三个条件。”
蔺雪抬起头，看向他。
池晟哑声道：“第一个条件——三个月时间已经到了，游戏结束，我们之间假情侣的关系到此为止，你对我不要有任何负罪与内疚感。这个游戏是我选择的开始，我有足够能力承担这个后果。”
蔺雪本来一直绷着情绪，听到池晟这句话，眼前立马升起氤氲的水雾。
池晟攥紧了手，咬着牙继续道：“第二个条件。”
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的脖子，勒得他生疼。
池晟抬起眼，他脸上虽然露出了恳求的神情，可语气却不容置喙道：“阿棱，我们只是分开，不是分手。分开的时段，没有限定。”
蔺雪对这话既是有些意外，又有些在预料之中。
早在他说他一定会找回他的猫开始，她就知道，池晟不会放弃。
池晟不堪地低下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阿棱，对不起，我还是自私。”他攥紧了拳，沉声道：“我可以接受没有时间限制的分开，但绝对不可能接受你爱上另一个人。”
“第三个条件，”池晟低声道，“直到我们重聚，我才告诉你。”一滴泪倏地坠落，他抬手抹掉泪痕，像只受伤的狼狗，呲着牙，恶声道：“阿棱，有这么一个条件横在你心上，你别想忘记我！”
留下这句话，池晟不敢抬眼看向蔺雪，他连忙转身，拒绝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逢嵚。”
池晟倏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蔺雪。
蔺雪眼角泛红，她挽了一个笑，道：“逢嵚，不止今天，之前那三个月和你相处的每时每秒我都很开心。”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有人说，如果用人生来描述你我，你就是一首洒脱放达的《海阔天空》，我就是一首绝不妥协的《追梦赤子心》。”
池晟静静看着蔺雪，眼尾处也因情绪紧绷渲染上了红意。
蔺雪轻声道：“可这两首歌都是讲述的追梦。我们，殊途同归。”
说着这些，蔺雪微微扬起头，伸出手，接住这晶莹的雪花，看着它在自己掌心融化。
她手指慢慢收拢，低声继续道：“逢嵚，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我名字的由来。”
“我名字中的雪，不是因为我出生时下着雪，而是我父母重逢就是在一个雪天。那天，我父亲郑重地把一条红围巾戴在我母亲脖子上。我的名字并不敷衍，是我父母基于爱、基于瑞雪的寓意郑重起的。”
“我小时候很喜欢冬天，因为冬天会下雪，那是我父母爱我的证明。只要看到雪，我就会想起我父母的爱。”
蔺雪眼中的泪，在池晟面前慢慢淌了下来，笑容开始变得苦涩：“但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我自己都忘了这个意义。”
想起来的只有奶奶抱着她哭，说她不该生在这个家庭。
想到的，是要跟一块石头一样，长满尖锐的棱角，这样才可以保护好自己。
池晟攥紧了手。
他知道，她厌恶冬天，不止是这冷刺到了她的骨头，而是在人情暖的这个季节，她再也寻不到属于她的那份热闹。
“现在，我又想起来了。”
蔺雪极其认真道：“下雪，意味着我被爱着。”
池晟哑声道：“阿雪……”
蔺雪脸上的笑加深，这次不再是苦涩与疼痛，而是真正褪去阴影的温和从容：“逢嵚，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附上的条件如同你的一样，没有限定，没有期限。
等蔺雪走后，池晟抬起手，做qiang状，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一个开q的动作。
一滴泪倏地落下。
“存档。”
“等待……读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