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倒计时（十七）
池晟正拿着笔做着题时，听到房门吱的一声，他以为是自己表姐下班来给自己送月饼，没想到是蔺雪。
他把试卷放下，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他记得蔺雪说过她中秋有事。
蔺雪把门关上，淡定回道：“中秋本来想去看两位对我很重要的人，但是他们还在出差，中秋不回来。”
蔺雪边说边习惯地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拿起池晟已经改出成绩的试卷看了一下，轻轻点了一下头：“有一定的进步。”
池晟唇角轻翘，不过他很快又压了下去，枕着手后仰道：“那是。”
说完，他抬头看向蔺雪拿来的水果，问道：“是苹果吗？”
蔺雪把试卷放下，拿出一个苹果回道：“嗯，要吃一个吗？”
池晟摇了摇头：“不了。对了，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不用再拿水果来了吗？”他指着桌子下的果篮，目光中带着不屑道：“病房里可一点儿都不缺吃的。”
蔺雪敛眼看了看手中的苹果，摩挲了一下，把它放了回去。
池晟看着蔺雪放在脚底还有一个黑色的袋子，好奇问道：“那个袋子里的是什么？”
蔺雪被池晟这么一问，才想起自己拿来的东西，回道：“我送你的中秋礼物。”
一听蔺雪要送自己礼物，池晟顿时消去长时间躺在床上的懒散，颇有兴致地抬起身子看向蔺雪：“是什么礼物啊？”
蔺雪轻轻拿下袋子，把礼物露了出来。
池晟的眼神从期待变成了惊讶与疑惑。
——蔺雪竟然送了自己一盆草！
蔺雪自然也看出池晟的疑惑，解释道：“这不是普通的草，它叫舞草，在一定的光照条件下，听到音乐会摇动叶子。”
池晟一听，挑了一下眉头道：“这么神奇？”
蔺雪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提议道：“今天阳光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晒一下阳光，以及看一下舞草跳舞？”
池晟也在病房中待腻了，听到蔺雪提议说去外面走走，便回道：“好。”
蔺雪把舞草放在桌子上，拿过一旁的轮椅，小心翼翼搀扶着池晟坐上去。
池晟坐下后，把舞草抱在怀中，由着蔺雪把他推出去。
果然像蔺雪说的那样，外面的天气很好，从冰冷的空调屋里出来，晒晒太阳很舒服。
蔺雪拿出手机，问道：“你想听什么歌？”
池晟眯起眼享受道：“都行。”
蔺雪在首页随手调出一首歌，蹲下身，把手机放在舞草旁。
过了没多久，舞草的叶子就一展一展的，像是在跳舞。
虽然蔺雪告诉过池晟，这草会动，但当看着原本耷拉着的叶子真慢慢支棱起来，随着音乐一摆一动时，他还是惊喜地看向蔺雪：“它动了！”
蔺雪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嗯。”
或许是阳光太好，又或许是在病房过于寂寞，此时有个人陪着他，笑容虽淡，可又真，那些从不在人前说得心思、那些压抑多年的情绪在此刻突然有了可以倾泄的口子。
池晟忽低声道：“出事那晚，我收到了一张照片，内容是我爸在酒店面前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之前跟我爸传过绯闻的一个小明星。”
蔺雪一怔。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没有人，这才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听着池晟的宣泄。
池晟看着怀中的舞草，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他跟我妈妈属于合作伙伴，两人都忙于彼此的事业，所以我一生下来就被交给我爷爷带。”
池晟的爷爷池榭是一位英雄。
他早年被池榭带大，白天跟着唐年这帮兄弟玩，晚上伏在爷爷身旁，听着他一边弄花，一边讲着他的从前。
池晟转眸看向蔺雪：“他的事迹在我小的时候周围的人没有人不知道不敬佩他的，所以我自小就想成为他那种对国家有用的人。”
蔺雪抬手轻轻摸了一下池晟的额头：“那现在呢？”
池晟垂下眼，自嘲道：“现在，感觉自己只要不做一个对社会有害的人就已经不错了。”
池晟不太喜欢提从前，在他看来过去太缺善可陈。
池晟是在池榭去世后来到他父母身边，池峄他们很忙，根本没有时间像池榭那样陪着池晟，只是给他找了一所好学校，就放心去做自己的事。
当时的池晟多少也大了一些，虽然有些失望，但毕竟认为自己是男孩子，也该到了独立的时候。
可是当了学校，他发现每个人关注的只有自己的成绩，交友也不是因为脾气与性格，而是看你的背景。
你所崇拜的，在这里被嗤之以鼻；你所淡薄的，在这里被极致推崇。
他从小所树立的观念在此刻尽数崩塌，无法重建。
这种感觉就像是身处在繁华的高楼大厦中，而他则是一堆断壁残垣的垃圾，与这里格格不入。
与当时环境的割裂，再加上他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所期待的爱，池晟开始变得焦虑变得没有安全感。
从学校同学那里碰壁后，他就更渴望得到家人的关注，想要通过家人这边的关心来疗被割裂的伤。
而那个年纪，获得家人关注就是叛逆。
一开始，他的叛逆的确是引来池峄跟韩菡的关注，两人一有时间就回来陪他。
池晟露出一个苦笑：“那时太小，以为只要自己永远跟家里对着干，他们就会一直关注自己。”
他深深吐出一口郁气，继续道：“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放弃了。从那以后，只要我不做违|法|犯|罪的事，他们就不放任不管，由着我去。”
可能对很多人来说，父母放养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但对于一个本来对父母有着疏离与不安的孩子来言，这代表着父母的失望与放弃。
池晟的眼有些发红：“我觉得既然他们已经不管我，那我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捱过一天是一天。”
蔺雪抿了抿唇，问道：“所以从那以后你的成绩一落千丈？”
池晟点了一下头，随后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不算是，虽然有些破罐子破摔，但男生嘛，难免会争强好胜，所以把成绩吊着，虽然不比从前认真，但也不会太过分。”
蔺雪迟疑道：“那你最后……”
池晟自嘲道：“这么吊儿郎当过了几年，我爸突然来了兴致，要管我，强摁着我的头拽着我走向他安排的那条路。”他的眼角有些泛红，“我觉得这事很好笑，可好笑之后却又是迷茫。”
在某个反抗的瞬间，池晟发现他只是池峄手中的一个傀儡，池峄想要自己做什么，随手一抬，他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既然是傀儡，那只要身上流着池峄与韩菡血的人都可以成为池晟。
那池晟呢？
池晟是谁？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存在？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池晟抬起眼，“我曾经随着我爸去过池氏集团，站在最高层俯瞰下去。我没有看到街道的繁华，看到的只有空白，感受到的只有眩晕。”
好不容易清醒些，看到却是灯红酒绿。
他想转身离去，可所有的人板住他的脸，压着在玻璃上，笑着告诉自己那才是真正的荣光。
他攥紧了手，费劲心力想要去触摸池榭曾展示给他的荣光，但那光却不断的黯淡，不断的消失。
他猛然发现这世上其实并没有荣光，有的只有权力对众生的碾压与嘲笑。
或许世人也曾承认过池榭口中的荣光，但只有一刻。
多数的荣光，要么至死无人问津，要么就是在走向生命尽头时，无奈向世人证明自己在这个世上存在过的证据。
而这颤颤巍巍的证据，随后成为人们笑语中的谈资。
没意义。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所有的所有，到头来都是幻灭。
池晟讽刺笑道：“这就是池晟。”
一无所有的池晟。
连自己都没有的池晟。
蔺雪轻轻攥住池晟的手，温声道：“那你愿意听一下我眼中的池晟吗？”
池晟怔了一下。
蔺雪看着池晟轻声道：“我眼中的池晟，不是离经叛道、拼命找存在感的小混混，而是一位有勇有谋的英雄。”
池晟惊讶道：“你说的是我？”
英雄？
他在蔺雪眼中是英雄？
怎么可能！
蔺雪认真点头道：“没错，是你。”
池晟是一个怕麻烦的人，蔺雪知道。
可就是这样一个怕麻烦的人，在酒吧面前看出女孩不是在跟男朋友闹别扭，而是被威胁。
女孩这个男朋友是个人渣，玩腻了女生之后，知道有个地方只要把女孩送过去就能挣钱，便利用女孩的懵懂与跟自己发生了关系，威胁女孩进去从而获得金钱。
小混混虚伪的面容被拆穿后，恼羞成怒，想要对池晟动手，池晟当时年纪小，就算是打架的老手，在一定的体格与力量面前还是落了下风。
哪怕被打得面目青紫，他硬是没让那个小混混碰到女生一丝汗毛。
听蔺雪这么一说，池晟才隐隐想起这事。
他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此事？”
他十分清楚地记得当时情况特别混乱，很多人怕招来警察，早就跑干净了。
幸好在确定男生的确有问题后，唐年默契地报了警，最后警察来了后把他们给带走的。
蔺雪肯定没在现场，她是怎么知道的？
蔺雪的手指动了一下，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但是你的确救了一个女孩甚至很多女孩一生。”
池晟抿了抿唇，轻声道：“那都过去了。蔺雪你知道的，人都是会变的，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我了。”
蔺雪反问道：“你真的觉得你变了吗？”
池晟敛下眼，没有说话。
蔺雪也预料到池晟会沉默，她继续道：“好，就像你说的，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几周前，你在听说了我被程颂找麻烦，为什么想也不想地去操场找我？我们虽然是名义上的男女朋友，但你没有必要去惹这个麻烦。”
池晟一怔，“我……”
蔺雪定声道：“因为你还有待人的善。我眼中的池晟不是那个冷倦、毫无责任的小混混，而是一个有人情、有责任感的人。”
“你知道你免不了要走上你爸为你安排的路，所以有意识无意识地学习数学；因为你在乎唐年在乎你身边的朋友，所以特意去学过一些急救知识。”
池晟嘴唇颤动着。
他只能看着蔺雪，喉结激烈滚动，却说不出任何的话。
蔺雪看向池晟认真道：“我知道你的落寞，知道你的幻灭，知道你不被爱的痛苦，知道你深陷泥潭的绝望……”
池晟瞳仁地震。
这个场景！
这个场景与他梦中的场景竟然重合了起来。
蔺雪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用刺激运动来宣泄痛苦，知道你掩藏在漠不关心中的期待，知道你自毁背后的迷茫与挣扎。我知道你的坚韧，知道你不甘堕落，不甘脏污满身……”
说到这，蔺雪倏地站起身，把手伸向池晟：“我知道你希望别人来拉你一把。”
“所以我来了。”
“我来拉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