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前几日下了雪,大雪压弯了不少树枝,怕雪再下大,嬿琬稍稍等雪小就去了画舫取画,新年时候皇帝命郎世宁给她和璟妍永珏一起画的,说是全家福。
空中飘着雪花,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婉嫔静静站在那里,鬓珠作衬,乃具双目如星复作月,未见媚态,妩然一段风姿,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
嬿琬到廊下抖抖斗篷上落的飞雪,婉嫔看见嬿琬先是一惊,上前给嬿琬请安。
“令妃妹妹安,外面下雪又寒风的,妹妹怎么想着来这儿了?仔细待会膝盖又疼了。”
当初嬿琬当奴才时不时就要跪,膝盖到秋冬日就会痛。
“婉姐姐笑话我了,我来画舫取画。”
嬿琬身上戴的一套孔雀绿翡翠珠链,颗颗翡翠珠浑圆通透,十分均匀,雕作孔雀的翡翠色泽又绿又润,做工和成色都是上上品,与洁白清雅的雪景相得益彰。
二人闲聊片刻,里面便传开门的响动,而开门的不是侍奉的太监而是郎世宁本人,他的肤色浅淡,柔软波状的头发黄白参半,颧骨不高突,有着西方人特有的鹰钩鼻。即便自身拾掇得干净,也难掩自己是个半老之人。
画舫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岸上磊着各种命人画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郎世宁:“不知令妃娘娘前来有失远迎,这里有些乱,娘娘勿要怪罪。”
“郎画师言重了,前些日子大师差人来永寿宫说画画好了,只是一连下了数日的雪,今日雪小了不少,本宫就来了。”
郎世宁了然,领着嬿琬来到画架旁,徐州进贡的石头纸最是名贵,皇帝命人在上面画也是展示自己对嬿琬和孩子的厚爱。
嬿琬命人收了画,踱了几步,发现案台上的未完成的《花园双鹤图》,在蔷薇花和山石旁,一只白雄鹤雄赳赳的打理毛发,另一只白雌鹤低头照顾两只幼鹤。为什么说是未完的呢?因为雌鹤只画出了轮廓。
郎世宁见嬿琬似有兴趣,问道:“娘娘喜欢水墨画吗?”
嬿琬笑道:“谈不上什么喜欢,皇上喜欢,本宫就学了些。”
“雄鹤主外,雌鹤主内,好一幅其乐融融的画,倒让本宫想起一句王冕的诗。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郎世宁似有赦然,“娘娘福慧双修,奴才拍马不及。”
嬿琬回顾四周,婉嫔坐在不远处从书架拿出画册,磨着墨俨然是对画舫十分熟悉,白纸上也不过几笔,她的心思还是在嬿琬和郎世宁这边。
婉嫔不善撒谎,心计寥寥,嬿琬何等玲珑剔透之人,从她不自然的目光和微抖的双手就可以看出她与郎世宁关系匪浅。
“姐姐,这炭盆烧的这么旺,竟把姐姐得脸烘的像花园的玫瑰一样。”嬿琬发出一阵轻笑,笑声不高,却透出一抹难以察觉的揶揄。
婉嫔早已自乱阵脚,慌乱的拿出手绢擦擦汗,“妹妹说笑了,说笑了……”
“本宫可不会说笑,姐姐忘了,本宫可在钟粹宫住过两年呢。别人可能不了解姐姐,本宫可是最清楚了。”那幅花园双鹤图的雌鹤可是婉嫔的手笔,笑容将嬿琬的嘴角牵扯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一深一浅,使她的笑容更显得狡黠。“就怕姐姐的美梦就像外边得飞雪,消散的太容易。”
“三日后,午时三刻,本宫在永寿宫等姐姐。”
瞥见婉嫔点头,嬿琬早已心花怒放,与郎世宁谈笑风生,郎世宁见多识广给她讲了不少西方的趣事,绰约多姿的身姿,备显神采奕奕,嬿琬的清脆声音虽然淹没在大雪簌簌声之中,但是她那自信而明亮的目光,越过人群,遥遥的望来,闪烁着洞察秋毫的炯炯亮光,备显愉悦。
不知何时雪停了,嬿琬走了,画舫唯余婉郎二人,安静的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墨落在画纸上的声音。
婉嫔将画纸揉成一团,“从前我跟令妃不住一起,不知她当了嫔妃何等待人,今日一见她果真很好很出色,那么多年了,后宫也难有与她平分秋色之人。”
“令妃娘娘为人圆滑,微臣看不懂亦不敢妄言。”郎世宁递给她一方手帕,画师的观察力和毅力是很强的,平日作画几个时辰都不觉得累,和令妃说话就像握紧手中的散沙,抓不住也留不住。
所以他清楚的意识到令妃越是出彩就越衬得眼前的女子暗沉,也许陈婉茵就是也许入紫禁城不是她的意愿,既然当了嫔妃就不会没有争宠的想法,后来争不过也就算了,守着一方天地过安稳的日子。
从前陈婉茵期盼皇上日日来她这儿,再不济半个月、一个月、两个月、一年。有期盼就会有落空,一次次的太累了,后来便再也不盼了。
就像他们初次相遇一样,那时候,郎世宁的头发还是金色,他捡起她的一方手帕交还回去,汉族女子少见金发的男子,婉嫔好奇的多见了几眼,
“大师,你是从哪里来?”
“大师不敢当,奴才来自意大利,进宫给皇上和娘娘们画画,意大利人生来便是金发。”
陈婉茵咯咯直笑,“大师的头发眼色真好看,要论画画本宫也会,改日可要跟大师切磋才好。”
这是郎世宁第一次看见汉人妃嫔,骨骼较满人为纤细,皮肤也比较白皙细腻,自带一股香风。
此后郎世宁恪守规矩,隐藏情愫,如果不是沉醉时的交心,二人今时今日的境遇怕是会不同。
郎世宁回神,细细的将婉嫔指间的墨汁擦净,“若被发现了,婉娘只管舍了奴才,奴才早已知天命,不怕。”
婉嫔摇头道,“我又不是冷心冷肠之人,令妃只是察觉端倪,三日后我去永寿宫,怎么都不会供出你来。”
郎世宁想起刚来紫禁城,他给皇帝讲了一个洋人天神的传说,传说里神造了一个男人,并取他的肋骨造了一个女人。
男人说:“这是我骨中之骨,血中之血。”
“如同天上星辰有其轨道与规律,茫茫人海,地位殊异,皇上,您终会与她相遇,因为你们本是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