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勇气
刘玉贞自知自己是主帅，虽说前线亲临是有助于了解敌情，但也会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一军主帅的身家性命关乎全局，故而她并不会在此多停留，想着寻出缘由之后，便火速回到固央城中。
她打仗一向信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些年暗自培养细作，在狄人的内部安插了不少探子，打听对方是否征死囚出战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儿。
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有消息传过来，说狄人并未招募死囚，都是平平常常的士兵。
若是一个探子给传回的消息是这样的，刘玉贞尚且还心中存疑，但多个渠道得来的消息皆是如此，那她只能选择相信。
刘玉贞领兵作战从来是不打没把握的仗，像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这种打法，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使用，所以每一场仗之前，她都要分析天时地利人和。即便如此也难免会有小的失败，当然就算是失败，刘玉贞也习惯于从中找出失败之由避免再次犯错。
如今她以为的“士气”不是敌方勇猛的原因，她不得不再从别的方面考虑，于是大晚上的又把几个将军叫来，又详细询问了一番，觉得天时地利也并非原因之后，又嘱咐他们将缴获的敌方的兵器给她看。
李俊世不解她此举的目的，忙问她为何这样做。刘玉贞一心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当他问起时，自然要细细解释道：“兵器亦是战局成败的关键，且不提打仗，就是平常人打架，你想想一个人赤手空拳想要打赢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是否是一件易事？”
李俊世想了想道：“若此人身手不错，应该能打得赢吧，我看那话本上写的不都是这样吗？”
听李俊世这么说，刘玉贞倒有些生气了，她摇头道：“若是打仗就看某些话本子的话，那就比纸上谈兵更不可取了。话本上还常常提到一个人赤手空拳打死老虎，你也是打过猎的，知道这老虎是有多凶猛，别说赤手空拳了，就是给你若干武器，也不见得一个人能对付得了。”
李俊世想起自己曾经的遭遇，当时自己险些命丧熊口，若不是刘玉贞出现及时，大概他早就一命归西了，熊尚且不是老虎的对手，更别提弱小的人了。自己至今怕狗熊更甚于怕老虎，虽然他曾伙同旁人猎杀过老虎，但每每看到狗熊却不由自主地发怵。
刘玉贞接着背着手对他说道：“我知道人们都习惯于称颂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但这毕竟是鲜例，若是总是以鲜例替代普遍，那就是愚昧。”
军帐中的烛台数不比后方多，故而光线有些昏暗，刘玉贞的又是背对着自己，隔着一定距离这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不真切，他有些恍惚，不太听得清刘玉贞说了些啥。
刘玉贞却以为他是听到，毕竟他以前都是对自己的教诲铭记于心的。她转过身来，走到李俊世面前若无旁人地要再说些什么时，一个将军已经将若干兵器拿到帐中。
刘玉贞走过去粗略看了一下，这些皆是普普通通的兵器并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她不会妄自下结论，嘱咐身边的人将这些兵器带回固央城中，找懂行的工匠来看看。
安顿完之后，她遣散众人，打算明日再返回城中，趁夜回归并不安全，她自己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出于对全局的考虑，她不能将自己轻易置于险境。
刘玉贞在外野地都睡过，这军帐自然是不会嫌弃的，只是因脑中时时都在考虑初战不顺的原因，所以躺在木板搭成的床上辗转难眠。
她看着帐外的篝火荧荧透过来的光芒，外加巡逻士兵路过的声音，更加难以入睡，索性坐了起来，想着在外走走或许就能睡着，毕竟休息不好会影响明日处理事情。
披着外衣刚钻出帐篷，一股夜风徐徐吹来，真是好不舒畅。守着军帐的士兵见刘玉贞出来，忙过来行礼问安。
刘玉贞见他大晚上的不休息守着自己，不免觉得其辛苦，拍了拍他的肩膀，并叫出其名字。
那个士兵没想到刘玉贞竟然能记住自己的名字，惶恐高兴之余赶忙称恩赞她怜下。
其实这不过是刘玉贞笼络人心的手段，之前她在翻阅士兵执勤的卷轴时，已经记住今日是哪个士兵在看守她的军帐。她知南夏绝大多数的男人向来瞧不起女子，若想让这些当将军的男子听命于自己，必须先笼络住下层士兵。
虽说南夏历来“重男轻女”，那也不过是在同一水平上的选择，不可能重一个普通人家的男轻视皇帝生的女。刘玉贞发现自己只要记住这些普通士兵的名字，就可让他们感恩戴德心向自己，所以就养成此习惯。
那些将军见刘玉贞很得人心，便不敢随意表漏轻蔑之态。当然后来刘玉贞百战百胜，众人也不得不服。
刘玉贞这一拍拍在了士兵的皮质铠甲上，顿时觉察出手感不对劲，忙命令那士兵将自己的铠甲脱下来。那士兵虽不明白刘玉贞此举用意，但还是依命将身上的护甲脱掉交给了刘玉贞。
刘玉贞拿过护甲，转身回到军帐中点燃蜡烛，在并不光亮的烛光下细细观察起来。
李俊世晚上出来，见刘玉贞帐中似有灯火点燃，忍不住好奇走过去询问那守卫的士兵，问他刘玉贞是否休息了。
那士兵回道：“公主刚刚还出来呢，让小的把身上的甲脱掉，然后就进去了。”
李俊世这才注意到，这个士兵身上只穿了平常的衣服，刘玉贞此举也令他很不解，打算进去询问一二。
他进了帐篷中，见了刘玉贞身披外衣，简单地束着发，正在一盏比较昏暗的烛台下看着什么东西，见有人进来方才抬起来看那来人是谁。
“俊世你来得正好，我有事交代你。”刘玉贞放下手中的东西对他说。
“公主这是怎么了？”李俊世一边说一边努力看清刘玉贞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他认出那是普通士兵的铠甲，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件铠甲应该是门口守卫士兵的。
刘玉贞并没有解释原因，而是直接交代任务道：“你帮我把咱们用的武器护具之类的都收集一套。”
“是所有的吗？”李俊世并没有问刘玉贞要这些东西的原因，而先详细询问要的东西。
刘玉贞点了点头道：“是的，全部，包括弓箭手用的弓弩。”
李俊世虽然心里很好奇刘玉贞要这些东西的原因，但看她半夜起来研究士兵穿的铠甲，想必也是很要紧的事儿，所以没有追问，直接答应下来。
见他如此干净利落地答应下来，刘玉贞又忙叫住已经转了身的李俊世：“这么晚了，还是等明早再收集吧，另外不要让各位将军知道此事。”
李俊世点了点头，却又被刘玉贞叫住：“你也早些休息吧，别把自己熬坏了。”
刘玉贞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李俊世一愣。在他的印象当中刘玉贞极少这样对他说，很多时候刘玉贞都是如师长般给他传授治军方面的经验。
他一直以为，刘玉贞不教授别人偏偏教授自己，大概是对自己有意的，只是每每自己表达出对她的好感时，都被刘玉贞以双方都有婚约的理由打断了他的幻想。
直到他父亲同穆亲王在近日商量，要尽快办他同刘玉鸣的婚事，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接受不了除刘玉贞之外的女子做自己的妻子。
李俊世想到这些，突然对刘玉贞冒出了一句：“我不后悔……”怕刘玉贞不明白他的意思，又加了一句：“我不后悔退婚。”
李俊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刘玉贞也是一愣，等她反应过来之后，脸上已似有烧灼感，她走到他面前，鼓了很大的勇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不后悔，但我却后悔了……”
李俊世听她说“后悔”二字，自感不妙，毕竟这两个字不是什么好词，忙问刘玉贞因何事后悔。
刘玉贞低下头之后，突然又扬起头看着眼睛里映着烛光的少年，道：“我后悔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像你和玉鸣堂妹那般能与世俗相抗。人们都以为我是个能领军打仗的女子，已不需为世俗所缚，但他们不知，某些世俗偏见于我而言更甚于敌人的千军万马。领兵打仗是领着万人对付万人，但冲破世俗却是一人同世间千万人作对，所以我很害怕……”
此番言论大大超出李俊世的预想，好比他只想要个鲜桃却得到了一个大蟠桃，想要杯美酒却得到一杯陈年佳酿，他原以为刘玉贞现在至多是不会反感自己“自作多情”的“骚扰”，却没想到今夜竟然得知了刘玉贞心中最真实的想法，真是喜不自胜。
他犹沉浸在喜悦当中分不清梦境同现实之时，刘玉贞却突然从他眼前消失，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紧贴着一个人，这个人用胳膊死死地锁住了他，让他不能动弹。他脸的一侧，感觉到了女子柔顺的头发。
伴随着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似乎听到刘玉贞在说：“此举是我逾越，但只想证明我异是有勇气魄力的，这四周横竖无人，倘若我连这都做不到，那么往后便更无胆量争取什么了。”
他脑袋是闷的，不大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只感觉自己呼吸灼热似乎在发烧，还没细想刘玉贞为何会这样时，紧贴着自己的那个人却突然离开了。
刘玉贞随之将士兵的甲递到他的手中，道：“你把这个还给守在门口的人，夜深了该去休息了。”
李俊世见刘玉贞这个样子脑袋方才清醒了，忙接过来应声离去。等走出帐篷，在夜风的吹拂下身上的灼热感才消退。
他回想着刚刚的经历，刘玉贞似乎抱了一下自己，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确定那是真实的，心中由疑惑转为窃喜，被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感所充满，随即仰看着夜空自言自语道：“上天怜我，终不负我一片赤诚之心。”
李俊世在军帐门口的这番举动，看呆了一旁守卫的士兵，等他说完之后，那士兵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少尉你没事儿吧？”
李俊世心情大好，听到这小兵询问自己，也是满脸笑意地回道：“无妨。”说完便将刘玉贞交给他的甲还给这个士兵，并又说了诸多勉励关怀之言，也是令这小兵倍感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