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往事
到达前方军帐之后，刘玉贞将几个在前线的将军叫来，问询他们和狄人初次交战的情况。刘玉贞为了在战争初始得到准确的战报，所以多会冒险亲临前线，这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因为这样可以作出及时的战略上的调整。
刘玉贞听到伤亡甚多，心里十分诧异。本来还坐在帐中休息缓解赶路的劳累，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
她问了一个先锋将军道：“你们可是中了狄人的埋伏？怎么会折损那么多？”
被问的那个将军摇了摇头，道：“我们同狄人不过是普通的交手，不知为何我方伤亡就如此之大，不过好在他们也并未成功。”
刘玉贞叹气道：“若是以伤亡惨重换取短暂胜利，并不可取。”
那将军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得胜而得到刘玉贞的夸奖，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评价，不免有些丧气。
刘玉贞无暇关注他的表情，接着问他道：“那狄人可是有什么新的阵法？或是别的战术？”
那将军继续摇了摇头，回道：“并无旁的异常，就是普通的短兵相接罢了，此仗不过是互相试探，狄人见打不过我们便退回原处。只是属下觉得狄人比平日凶猛数倍，才导致我方士兵折损甚多。”
“凶猛数倍？此话怎讲？”刘玉贞对战事成败之因，向来喜欢追究到底。
“就是……狄人士兵比平日厉害很多，令我方士兵招架不住。”那先锋将军一边回忆一边解释道。
刘玉贞双手抱臂，一只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之中。
李俊世在一旁也诧异道：“我南夏也是厉兵秣马，就算狄人本身就比我南夏士兵强壮些，也不至于战力短时间提升这么多呀。”
另一个将军点头道：“可不是嘛，公主可能没见过那狄人，一个个就像有神力附身一般，我方士兵根本招架不住。”
刘玉贞沉思道：“若是单个士兵的战力提升之快，倒让我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招募了些死囚，所以才这般勇猛？”
“公主此话怎讲？”李俊世不解地问道。
“各位都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那是因人在穷途末路生命之危时，往往会激发很强的战力，若是许诺死囚胜利便可生还，这些人自然会比普通人拼命……”
刘玉贞说到这里，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若是死囚的话那便不足为惧，一来死囚人数有限，二来囚犯毕竟不同于士兵，若只凭无畏那是不能取胜的，到时多配备弓弩对付便可，这些人到头来不过是白白送死。”
刘玉贞的这番话让众人安心了不少，本来见敌方那般勇猛，大家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刘玉贞说完之后，嘱咐下面的人让探子打探对方是否招募了死囚，并在确定消息之前安顿诸位将军不要轻易迎敌。安顿完之后，遣散了众人，军帐之中只留下李俊世同若干近卫士兵。
因为出师不算顺利，刘玉贞坐在那里双臂支在桌子上，用手抵着额头沉思，李俊世见她如此，还以为她身体不适，赶忙凑到她身边询问。
刘玉贞放下一只手，另一只手揪了揪自己的睛明穴道：“我不过是想刚刚事情的罢了。”
李俊世不解道：“公主不是说，那是狄人招募死囚才如此勇猛的吗？”
刘玉贞把手从睛明穴处移开道：“这不过是我的猜测，具体情况还是得等探子打探回来才知。”
李俊世道：“我看公主猜的八九不离十，毕竟狄人战力不可能一下提高那么多。”
刘玉贞摇头道：“为得确切消息之前，任何猜测都是无据的。打仗非靠蛮力而是靠实力，如今对方实力莫名大增，其中蹊跷若不打探清楚，我只能按兵不动。”
李俊世点头道：“公主此言有理。孙武曾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若我方没有必胜的把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刘玉贞抚掌笑道：“你都快把整个《孙子兵法》背下来了……”
李俊世听到刘玉贞夸赞自己，一下子得意起来，不料刘玉贞话峰一转，表情有些凝重道：“不过，即便是这些兵书背得再多，若无实战经验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李俊世笑道：“所以我这不就着急过来，为的就是多些经验。”
刘玉贞深感欣慰，她欲要拍一拍李俊世的上臂以表达自己的谢意，最后却又收回了，然后背着手道：“若南夏有你这般人，我便可放心嫁人了，如今圣上催婚在即，我想着……”
她本想说“早日同你完婚，我在一旁辅佐你守疆卫国便好”，可又想自己同李俊世未必有结果，于是红着脸接着说道：“把我所学倾授于你，让你日后接替我。”
李俊世别的没听清，只听得“嫁人”、“催婚”这几个字，一下子心慌起来，忙问她：“朱常孟不是同颂仁郡主在一起吗，公主怎么还要嫁他？”
刘玉贞没想到李俊世竟然这般死心眼，解释道：“我同他的婚约自然是要取消的，但我不嫁他还是会嫁别人的呀。”
“那嫁谁？”
刘玉贞没想到自己解释一番反倒让李俊世更加紧张了，但自己实在是说不出自己的打算，怕白白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只能说自己听她当皇帝的爹的安排。
李俊世虽没有领会刘玉贞的打算，但这话确实给了他不少希望。他想着等刘玉贞退婚之后，他就央求父亲帮忙，他自认为父亲位极人臣，朝中那些未婚的男子没有几个可同自己相比的。
李俊世心中焦虑缓解之后，又想起刘玉贞求朱埘之事，心里很是不平道：“公主不是我说这个事儿，你那般尊贵的人为何要给朱大将军行那样的大礼，且不说朱大将军接受不接受，就是公主你不能做失身份的事儿啊。”
刘玉贞却并不以为意，她坐在案前，拿起一个卷轴随意翻阅了起来，这上面都是记载值勤士兵的安排。
她听到李俊世仍旧念念不忘这件事，不免摇头叹息道：“是公主又如何？想当年我在狄人那里当质子时，哪里还有半点身份尊严？狄国那君主心情好时赏你一顿好饭吃，若是同南夏有了矛盾，受罪的便是我，最要命的就是我每日过得都是胆战心惊的日子，睡觉也不敢睡得太踏实了，生怕稀里糊涂地死了。”
这还是李俊世头一回听刘玉贞提起她儿时在狄国当人质的事儿，大约是被人欺负得厉害，所以以往每每当别人问起时，她都要摇摇头，说只是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
别的李俊世不知道，反正当初跟着刘玉贞过去的几个南夏人没一个活着回来的。
李俊世不敢追问刘玉贞那些过往，怕惹得她想起往事难过，勉强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好歹这一切都过去了，公主如今倒成了那些狄人的梦魇，睡不着觉的该是他们了。”
刘玉贞把卷轴放下，站起来叹气道：“我倒是希望两国和平相处，战事于百姓而言乃是祸事。但狄国君主却不这么想，他们一直觊觎我南夏的土地财富。这帮野蛮人本就是靠抢掠发达起来的，又怎会轻易改变本性？”
李俊世没有说话，继续听刘玉贞踱步说着往事。
“你或许不知，他们曾当着我的面儿烹杀我身边的人，然后逼着我吃他们的肉，我当时不过十一二岁，身处异乡刚开始连语言都不懂，我身边的这些人虽是下人但亦是我的亲人……”说到这里刘玉贞潸然泪下，大约是往事太过惨痛，不愿再提及。
李俊世头一回见她落泪，陪她难过之余，忍不住拿出自己贴身的帕子，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刘玉贞一愣，忙接过他手中的帕子，自己给自己擦过泪并还给了他。
“算了，这些事儿不提也罢。也正是我在狄国那几年，方才有今日颇多的胜算，知己知彼不枉受的那番苦了。”刘玉贞叹息道。
李俊世在一旁没有再说话，他觉得再多的安慰同刘玉贞的遭遇相比都太轻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玉贞看着默默无语的李俊世道：“所以你也别斤斤计较我求朱大将军的这件事儿了，若是能退敌，我给狄人磕上一百个头又何妨？”
李俊世摇头道：“那可不行，且不说磕头无用，公主有那本事打得他们抱头鼠窜又何必这般折辱自己……”
刘玉贞笑道：“你也知道一味软弱求和是无用的，我并不喜征战，可弱国无和平，弱者人皆欺，唯有自强才是长久和平之基，我不欺人，但亦要有欺人的本事。”
李俊世点头道：“这狄国一日不灭，我南夏便一日不宁，往年次次都是他们来犯，有朝一日，我们也要反守为攻，争取永除后患！”
刘玉贞高兴道：“此亦是我心中所想，只可惜我每次提出北征皆被父皇否定，他总觉得我一个女子边疆守土已是不易，带兵远征更是难以想象，因父皇是怜惜我，我也不好争取，只盼着你能替我实现夙愿，好为南夏谋得长久太平。”
听刘玉贞有托于己，李俊世自然十分高兴，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公主殿下且放心，我日后定不辱使命。”
刘玉贞见他如此坚定，自感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遂将一事告知他：“在来此之前，我曾见了颂仁郡主，她同我说，她同朱常孟早就暗生情愫，你大可不必为退婚之事自责。”
提起此事李俊世一直觉得愧对刘玉鸣，他低头道：“即便郡主同朱将军互相喜欢，毕竟是我主动提出此事，也让郡主颜面尽失。”
刘玉贞道：“你不必自责，横竖这个人情我还了他们……”
“公主怎么能这么说呢？若是还人情也该我还才是。”听刘玉贞那些不幸的过往之后，他对自己的心上人除了敬佩之外还多了一些心疼，他不愿再让刘玉贞承受太多。
刘玉贞摆手道：“你别多想，此事我有安排。我同郡主刚刚在一处，对她言行颇有感触，深佩服其勇敢，我自认为为不逊于男儿，但某些事上未免太过于怯懦，如今已自知不妥，自然要改之。”
刘玉贞的这番话，李俊世似懂非懂，他欲要求证，却又怕是自作多情，刘玉贞不同旁的女子，他知其心中亦有家国天下，说是“怯懦”未必是感情方面的事儿，所以不想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