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谢老二这个司机兼秘书,是黄浦本地土著。姓孟,叫孟盟,名字是他,有武侠情节的爸妈取的,听起来就挺可爱的。因为听说是小时候七八岁打架,时常扛起一辆自行砸人,加上名字谐音,大家就给了个猛哥的外号,或者是小m。m家在闹市区,有三连,小三层的自建房。所以楼下开店做酒楼生意,楼上还能搞小旅店,从经济上讲,那算得上富贵人家了。
大专毕业后,正好谢老二公司招聘,谢老二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面相,颇为俏丽的应聘男生,如今都干了三四年的样子,算是谢老二的心腹之人。谢老二对于自己老爹,找我去给他看经营状况,一开始是不太能接受的。可能是有些不好意思,或者是过于自信。先后和我电话,以及微信沟通过很多次,我都是用“嗯”,一个字应付他。搞得他没了脾气,最后反倒是热情了起来,不过我还是“嗯”。主要觉得他说的话,太多都是不着边际的,而且我觉得,我说的委婉一点,他可能听不懂,干脆不说的好。
当来到m家小酒楼时,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附近很有年代感。全是石库门房子,地段和整体面貌,都还是不错的。毕竟世博会前,市中区不少老房子,都被政府出资大修过。小酒楼一看就是,那种年代气息,很浓郁的存在。听m在车上自己介绍,他们家酒量时,说是早上还会给,附近的老邻居们,提供早酒服务。
下酒的,主要是羊肉、羊肉面,面可以汤面,也可以葱油干挑。以及几样,简单的时令冷菜。这种早酒,上海叫做“羊肉烧酒”。内外装潢虽然年代感强烈,但是弄得挺干净的,中午专门卖盒饭,还买一些上海特色冷菜,比如四季烤麸、白斩鸡之类的。单吃炒菜或者人多聚会,要提前电话,好去隔壁菜场,现买备菜,晚上就是正常营业。这是不少弄堂老店,一个不成文的特色。
等m推开一个包间,一脸疲倦痞气的谢老二,正躺在包间里休息的小沙发上,叼着烟拨弄手机。看到m进来,一开始没什么动作。等看到m身后的我,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掐灭了烟头,还缕了几下头发。
一脸惊讶,又有点不好意思,同时眼睛一亮的说到:宝哥哥,我真的有罪啊,昨晚上实在是,迫不得已,和几个东北哥们,喝的我耽误了去接您的驾。看我不说话,一脸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然后他自己尬笑了几声,接着说到:来来来、请上座,今天你是钦差,我们要恭敬听训。
我这才微微一笑,没有理睬他耍宝,说到:随便吃两口就行了,天气太热,我胃口也不是很好。我就一个葱油拌面加个素鸡,还有白斩鸡,就切四分之一,要是没有就算了。谢老二忙到:哟呵,顾公子这是寒颤我呢不是?你可是来帮我忙的,就吃这?老头子可是让我招待好你的,知道我没去公司等你,可把我一顿好骂,你可得吃我的请,给我说点好话打个圆场。
m附和道:就是就是,今天二哥挨了好一顿骂。不过想请您吃饭,不只是二哥的意思,更是小弟我,仰慕啊哥威名已久,早就有这个心思会会。听说宝哥是苏州人,这不,昨天就提前让我爸,今天一早去菜场挑选,买了顶好的六月黄,炒年糕味道嗲的很的。其他硬菜,也都是只只鼎的,备下了不少,就是为了招待钦差大人。
我看着这两个人,有点说相声似的,颇觉得有点好玩,这可真是有点,地主家傻儿子那味道。难怪两个人玩的到一起,这一开口,完全就是兄弟俩的节奏。此时一个看着,蛮有气质的中年女人,端着茶水果盘进来了。m喊了声:姆妈。二哥跟着喊了声:阿姨。我微笑点了点头。
中年女人,一脸和善的笑到:今天中午你们要吃好,盟盟爸爸亲自下厨,味道灵的很。m撒娇一样的说到:姆妈,侬好出去了呀,我们在谈工作呢。中年女人,笑着麻利的放好果盘,给我们三倒好茶水,捏了一下m的脸,说到:好的好的,你们谈正事要紧。
一顿饭吃下来,菜是真灵光的,尤其清蒸鸦片鱼头,鲜美的让人停不下来。几杯酒下肚,知道了岁数都差不多的m,比我还大四个月,三个人里我最小。
男生之间只要酒一喝,彼此长的在赏心悦目点,普遍就能,好好的玩到一起。饭桌上通篇,只谈吃喝玩乐,以及最近酒局上,各类人的笑点,不谈公司的事情。拉拉家常,说说各自一点经历,但不能说那些,比较太排场的事情,不然会刺激别人自尊。主要二哥公司的事情,看似简单,但许多事不能直接对他讲,万一炸了锅许多事就不好了,只能和谢主任那个明白人讲。
就这么着我们,一顿午餐酒喝下来,三个人称兄道弟了起来。m的爸爸也进来,和大家喝了一杯。上海大叔,只要不是太穷,普遍气质和性格都不差,尤其是做生意的。对于我吃出他做的菜,没有放多余的调味品,是用高汤提鲜,大感我是会吃的人。两人还说了会,做菜如何原味本真,才是最好的吃法。大有相见恨晚的节奏,请我以后一定多来他们家,吃吃饭、点评点评。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二哥在我观察下,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父子两人其实,都不算什么读过书的人,顶多叫做识字。二哥上头还有个哥哥,兄弟两,一个叫谢龙一个叫谢小俊,二哥就是小俊同志。
谢家老大是个本份人,从小是谢主任爸妈带大的,自己本事,考上了吉林医科大,并留在吉林发展做了个医生,没多久就听从,家里安排娶妻生子,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而我们的小俊同志,小时候也是,和爷爷奶奶与哥哥一起过,十岁左右时候,那时我大概四五岁,还在被拐卖的地方打赤脚。
谢主任的领导,高升到了上海,一家人跟随老东家,一起来上海打拼。谢主任夫妇,就带着谢小俊同学,自此在上海,这么算扎根了。但由于语言问题,以及环境的复杂,也可能确实不是读书的料,最终是读了个大专,然后在升了个本科,是那种正路子出身的人,压根没听说过的学校。
为此没少遭受过,白眼和嘲笑。这谢主任,才豁出去老脸,打着自己领导的招牌,四处求人之后,才给谢小俊,弄到个插班的位子。还花了大价钱,让谢小俊,读上了名校mba。这让我想起了,暑假前见了的兰州青年,也是就读,说名字,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的大专。
在即将放暑假前,我让兰州青年裱的画。其超期一段时间,送到了我的手里。看着父、祖提过字的画卷,裱工可谓非常精湛,用料比我要求的,还讲究了不少。让我对这个,“身世蛮苦”的兰州青年,印象颇为大改和亲近。
尤其在听了他的故事后,我总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日子。九岁前被拐卖过的生活,时不时的,就会浮现在我眼前。在被找到,并接回家以前。我甚至不记得,自己穿过鞋,除了饥饿,就是农活的记忆。
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做农活。赶着一群鸭子,去农田吃稻田里的虫和水草,割稻、割麦时在大人身后,捡拾稻穗、麦穗。六、七岁瘦弱的小孩子,在水田的泥浆里走都艰难,但是都要去插秧,不过那时,被拐卖所在地的村里,所有孩子,似乎都是如此。我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我不记得挨过打,而其他同龄人,尤其女孩子,隔三差五,就能听见被打的叫唤。
那时每天最大的幻想,就是当时的“父母”,能给三毛钱,吃上小学门口,那个卖早点的摊头上的,大馍馍夹油糕,有点类似于,陕西的大锅盔一样的馍馍。不过直到,被家里找到接回家。我记得就吃过一回,是那户人家的大女儿。在其读书的中学里,好像是捡到了五毛钱。偷偷的给我买了一次,我一直对她心心念念的吃食,而她就吃了块油糕,五毛钱不够买两副。
所以在托付其装裱,父、祖联名提款的画后,听了他的身世。我时常将,单位里的各种礼盒,或是北京寄来的各种吃的,点心、水果各种饮品,全部都寄到他学校去给他吃。期间催促裱画,又面见过兰州青年一次。他还是饭量很大,挺能吃。不过从他嘴里,我听到的表述是,他自己认为自己,胃口是小而精细的。可他吃下去的量,至少是我的三倍?也没看出他,哪儿精细了。
我在想是不是,他们甘肃哪儿的人,吃饭确实是比较能造,毕竟西北的碗,都比南方的大很多。所以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出于恻隐之心。更是酒局上,和本地人应酬多了,不少过来人的言谈入耳,让我若有所悟了一般。
手里的钱存着,也就只是个数字,拿出来做点善事,尤其是投资人,也许只是自己的一点零花钱,但将来可能受益一栋楼。比如我祖父,对于养父一家的资助。所以我便在,收到装裱极为满意的画作后。临近小青年要回兰州之际,又约见了他。顺道有一幅,自己在一个拍行,新得到的趣味不错的小品,准备送给二姐,让她拿去送自己的外国女上司。需要兰州青年,先拿回学校从新裱一下,局部进行微调。
这几次的见面,我能明显感觉到,这个还是一脸阴沉,带着点狡黠眼神的青年,明显话多了起来。也敢抬起头来,时不时看我一下,但只要我的眼神一看他,还是会不自主低下头去。我告诉他,“我深思熟虑了下,准备资助你每个月,六百元的生活费,一年十二个月,寒暑假照给,每学期开学,在提供3000元学费补贴,这样一年就是13200多的样子”。
“加上你爸给的生活费,一个月基本就有,1200月左右,完全足够一个,上海的大学生在校生活。以后我可能会比较忙,大概一个季度见你一次,并给你三个月的生活费,希望你省着点花。规划好自己的生活,专科升个好点的本科。而我画画用的材料,以及装裱画的事情,还是会找你的,你就当多赚点零花钱,需要的时候会短信告知你”。
兰州青年,当时对我的话很惊愕,用着略显造作的神态。还抬起了头盯着我看,我也直接看着他的眼睛。原本造作表情的脸,一下子又低了下去,不敢在看我。紧接着就是,琼瑶剧模样,哭了起来,并说到:我爸说我满18岁了,他是没有义务在养我的,勤工俭学是大学生应该有的状态。给生活费,越来越不痛快,还说我花的钱多了,他算过,一个月三四百,也能在学校生活,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帮我。
我对他讲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告诉他。“现在你生活上,问题算是解决了。要好好读书,学好一身本事。而且这钱,不是白给你,你毕业后,五年内还清即可,不收利息。也希望你,好好练练字,你写的贺卡我收到了,字有点惨不忍睹,不是个学文保专业的人,应该有的状态。这个暑假你回了兰州,好好的在你们学校,选些大家的帖子带回家,在家里临临帖练练字”。
或许命运这种事情就是这样,碰到了,心里起了念头,往往就是这般不可避免,会用自己和身边人,参照碰到的人和事,随之就会发生总总。就向兰州拉面,其实我并不爱吃,可遇到肚子饿的狠了,选择困难时,必然还是会选这个将就一下。
但是自古以来这个出身,其实不是漂一漂,就能跨越的。就像古代时候,如果家里有爵位,那么嫡长子生下来就是小爵爷,其他儿子可以萌荫补录武官,时候到了,基本就能捞个实缺武职。若是圣眷比较亲浓一点点,那么不能继承爵位的儿子里,当老子的脸皮厚点,去求个恩典。指不定还可以,有个太学国子监的萌荫,直接可以等到了点,就出任比武官,更清贵的文职官员。若是有真本事科举,那简直出道即可无敌,此处参照大唐与满清。
第二种是,世代读书的门第,家里出一个开国,或者三公九卿,那嫡子就能,萌荫有个散官,带着散官头衔,就能进国子监镀金。考不上也能做官,只是可能做到四品就结束了。但是读书门第科举,普遍就属于“王侯将相真有种”。爸爸、爷爷、曾祖父在往上数,都是举人或者进士出身,家里就几乎不可能考不上。毕竟老一辈都考过,有那么多经验,以及留下的,私藏干货类文章。几代人都积累一点,后面人用过了考上后,在接着积累点,完全就是霸占科举的存在,这叫知识垄断,参照科举以来,所有朝代。
第三类就是寒门,这里的寒门,不是如今通常意义的贫苦百姓。寒门是家里出过一个进士,或者举人,但是时间比较久了。或者是读书人家分家了,小宗分支没混好,这类才能叫寒门。真的贫苦人该怎么叫,想想印度的种姓制,以及他们的待遇,中国到了雍正时期,才算很正式的,废除印度类型的贱民制度。
而这个寒门出头也是蛮难的,县、府、省三次考试。分别是,见县太爷不跪的童生。可以免除,个人徭役赋税的秀才。获得宗族性,免税特权的举人。但考起来,真的是要穷尽一生的考,能出道的人万里挑一,想想黄巢、洪秀全,就能知道科举的艰难。这个省里考过了,得了举人功名,算是有了,候补做官的可能,但一般也就是,去县里做个不入流的,□□品小官,顶天退休前,做个上县县令从六品,而且能不能候补上任,还得看,会不会做人。
考中进士的寒门,每次科举你都有,但三甲几百号人里,可能就那么,十分之一是寒门,可谓寥寥无几。所以几乎进士的爸爸,要么爷爷必然是进士,要么就是萌荫官,经验一代代的,一直延续。寒门一代考上进士,指不定都七老八十,要么耗尽心力了已经。出任官职,到退休时间,间隔就没多少了,能得个五品谏议大夫荣誉就算撑死了。子孙后面的接力,全靠天命,但大部分情况是,至少保住寒门身份,不至于沦落贱籍不能科举。
所以谢主任自己,不过就是个接班制的产物。靠着特殊国情、特殊时期,才有了寒门一样的身份,因缘际会跟对了人,所以许多事都不是太懂。二哥若是好好读读书,正途出身,至少全家名声就有了,那或许,就能改改风水。届时哪怕做个小职位,人家也要和你正常交往,而不是内心自带鼻孔的看你。这没有正途出身,全靠投机一个mba,其实没有多大意义,自己安慰自己都勉强。所以对于二哥,一番自述的诉苦,自己从小在上海的遭遇,以及做生意后,各类的莫名排挤,我还是很理解他的。其实看面相就知道,他不是个坏心思的人,就是不懂事,和脑子不够用而已,人还是可以的。
但就算在同情别人遭遇,也要止于心里的同情。君子交浅,何况大家才认识没多久,还不能确定,对方真正的底色,不能释放太多,不必要的信息和信号。所以同情归同情,彼此还是彼此。这一顿酒,把两个人全喝趴下,才算结束了。和m的父母打了招呼,让服务员去给这两人安排,想来这是别人家里,所以不必亲自看着弄。m爸对我的酒量,那是好生的赞叹。
最后自己微醺的,打车回了家。兴头上来了,把才买的《故宫博物院藏明清扇面》,好生的看了一遍,印刷的还是挺清晰,细节部分比去现场隔着玻璃看要舒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