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话说白潇和杨吟逃出神兵山庄，随即往山中飞驰，专挑偏僻的野路子走，片刻也不敢停留。跑了大半夜，两人终于喘不上气了，一头栽倒在地。
成都的夜晚难得晴朗，银月悬挂于天空，银河划过九天，繁星如彩灯闪烁。
两人回想起这一天的遭遇，方觉得心有余悸。
“你居然在嗜血妖刀下逃出生天？”杨吟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假的？谢问舟可是成名江湖十多年的邪魔外道啊！他的追杀令在英雄盟挂了快十年了，还没人摘下来。”
谢问舟出身关外，原本学的内功叫吐纳养生功、刀法叫八卦刀，一听便是偏远武馆里强身健体的普通武学。但此人天资卓越，十五六岁踏上江湖，先是踢了金刀王家和河东神刀门，又在关中一带频频挑衅，实在太过高调，没多久就被人砍了右手。岂料不出两年，他又以左手刀重出江湖，还自创出一套阴狠毒辣至极的内功心法，杀了江湖上不少名人好汉，最有名的就是汝阳沈家刚刚即位不到十天的前家主沈玉，想宰他的人从长安排到了洛阳。这人虽然无门无派、也不建帮收徒，但汝阳一战名噪一时，俨然已被奉为邪路头领、恶贼楷模。
“据说他振臂一呼，八大帮派、三大山寨都得给几分薄面！”
“嘶……”白潇听得一身鸡皮疙瘩，继而想到，“那你的意思是，我武功和他半斤八两？”
“你和他比？”杨吟揶揄道，“等你再练个十年二十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白潇不以为然地嘻嘻一笑，起身给杨吟找睡觉的地方。
荒山无路，白潇凭着在大山里生活十多年的经验，带杨吟沿着溪水往下游走。她一路披荆斩棘，白天给杨吟探路，随手砍了一张大树叶子给她遮太阳；晚上寻着背风的山洞，忙里忙外地捡树枝、生野火、烤兔子，给杨吟铺了个舒服的窝。两人轮流守夜，白潇执一支狗尾巴草，半梦半醒地给杨吟扇蚊子。
五天后，两人已是蓬头垢面，终于遇到了一个进山采药的农夫。那人给她们指了路，白潇赠予他新鲜的大蟒蛇和鹧鸪鸟。双方愉快成交，握手告别。
…
这天傍晚，白杨二人欢欢喜喜地蹲在五凤溪镇的小客栈外啃馒头——因为一身污糟，她们被剥夺了进入客栈的权利。
客栈里人声鼎沸，比过年时节还热闹。
“五天前，神兵山庄被妖女白潇灭了满门，还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三百多具尸体全烧成了焦炭，可真是惨兮兮、众戚戚啊！”
“据说那白潇小时候被火烧过，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偏偏她就看上了楚明远那个白面小子，人家堂堂楚家家主，哪里肯和那丑八怪好？于是白潇因爱生恨，伙同她的姘头谢问舟——嗜血妖刀都知道吧，出了名的恶鬼头子，杀人放火、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对楚家三百多口人下了狠手！好一对儿恶贯满盈、丧尽天良、禽兽不如、全无人性的妖邪啊！”
客栈里一个汉子口沫横飞，茶壶菜盘被他拍得哐铛乱响。
白潇听到自己的名字，一口馒头卡在喉咙里，呛得她面如猪肝，疑惑地问：“他们是在说我吗？”
杨吟咬下一口馒头，神色如常：“不信谣不传谣，江湖传言真可笑。”
客栈里有人问道：“老张哥，那妖女白潇到底是什么人物，怎生这般厉害？”
老张哥吼道：“当然厉害了！龙门剑派的传人，英雄公子杜文洲的亲传弟子！你说厉害不厉害？你说厉害不厉害？那天中午她上门踢馆，大喊三声‘龙门剑派白潇求见’，三里地外都听得见！”
白潇噌一声站起来，叫道：“鬼扯火！摆的啥子悬龙门阵？！”一着急，蜀语又蹦出来了。
她清脆的女声此刻尤为刺耳。回过头去，只见客栈里七七八八坐了一圈的江湖人，少说也有三四十个，个个肌肉发达、目光如炬。
白潇又噌一声坐了下来。
半块馒头从杨吟嘴里掉出来：“好像是你呃……”
那些人显然没把一个小乞丐当回事，继续讨论最近这件震惊中原的江湖大事。
巴蜀之地远离中原腹地，又有群山屏障，极少有外域江湖人士踏足此处，更别提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大隋建朝后，这里更是平静得如死水一番。如今中原群雄逐鹿，蜀地连个反贼都找不到。然而武林七大世家之一的楚家竟然被人一夜焚尽！这实在是让整个巴蜀武林心绪激荡的惊天大案！
老张哥抖出一张画像，上面寥寥数笔勾勒着一个小女子：“楚家已经发出了悬赏令，只要抓到白潇，赏金三千两！想要找到此女也不是很难，自古出川一条路，如今青城峨眉已赶往龙门山搜寻，大剑派的兄弟守着剑门关，唐门的刺客在巴郡堵截，就算她出了蜀地，还有长安上官家和荆州叶家围堵……诸位若想摘得此令，可得加快脚程嘞！只要我们川中兄弟放开了胆儿掘地三尺，一定能把这妖女挖出来！”
客栈里的人嗷嗷大叫，纷纷掏钱，当真一派豪情壮志、义胆云天！
老张哥一口气卖出三十来张画像，赚了个盆满钵满，心情愉悦，决定再讲一个话本：“我还听说了一桩秘闻。那天白潇血洗神兵山庄后，积玉堆金她全看不上，只带走了一样东西，你们猜是什么？”
众人侧耳倾听，老张哥压低声音道：“潇湘剑！”
“潇湘剑？”
“你们年纪小的，未曾听过龙门五剑吧？名剑沧澜、白龙、青衣、迦陵、潇湘，曾是前朝元氏的镇国神剑！楚家那么多神兵，私藏一把潇湘剑，总不能是因为它做工好吧？十几年前江湖上就传过，龙门五剑可以开启前朝秘宝，武功秘籍、金银珠宝，享之不尽用之不完啊！只要抓到了白潇，这通天的大道您随意走嘞！”
江湖上这种宝藏、秘笈的传闻极多，还不如楚家的悬赏令来得直接，众人随便谈论了几下，又把话题转移到如何抓住白潇上面，仿佛那三千两已是囊中之物。
商量完了正事，这些人鱼贯而出，有的还往白杨二人面前扔了铜钱。
待人都走尽了，白潇抱着腿看天，目光是一种极为纯净的涣散。
杨吟咽下一口唾沫，听到几声轻微的“喀嚓”声，抬头四望：“什么声音？”
白潇的内心独白：我那一颗破碎的侠女之心……
…
“前朝秘宝？龙门山竟然有这等财富，你还骗我一穷二白，啥也没有！”杨吟听了半天八卦，就逮着秘宝二字了。
“绝无此事！”白潇指天画地发誓，“我在龙门山生活了十九年，门派上下都被我翻了个底儿朝天，一文钱都没有！不然我怎么会混成今天这个鬼样子！”
杨吟想想也是，想到刚才那人说白潇已经上了楚家悬赏令，手指抵着下巴，斟酌开口：“如今事已办妥，你我萍水……”
一阵风吹来，饭馆飘出一张落下的肖像画，正掉在杨吟跟前——大眼睛、黑眼圈、双环髻，不是她杨吟是谁？！
杨吟舌头往回一收，改口：“你我姐妹同心，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别怕，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白潇连连点头认同。
“五文钱，我的五文钱！”老张哥随风追出，拾起画像，瞟了眼杨吟，低头看画像，又认真瞅杨吟，再次低头看画像。
杨吟、白潇：“……”
随后他深深吸气、呼气，吸气、又呼气，终于扯开嗓门大喊：“来人啊！龙门妖女白潇在此！”
白潇扛起杨吟，宛若一头矫健的小鹿撒腿就跑，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
“叮！噗噗！”
白潇跟门神似的高举一扇桃木大门，上面钉满了十八般暗器。她运力猛甩，大门夹杂了呼呼的风声飞旋着冲向一众江湖客，重重没入黄泥巴墙，大地都为之颤动三分！眼前这座竹竿为柱、竹篾当瓦的土地庙在一片惊呼声中轰然倒塌！
白潇熟练地挈起杨吟腰带，再次像一头小鹿撒腿就跑，一转身钻入密林，躲在一棵千年大槐树后，将杨吟脑袋捂在她□□，不让她发出半点声响。
“抓住白潇！抓住白潇！”众追兵从大槐树一侧追赶而去。
待人都走远了，白潇才松了一口气，捞起杨吟，只见她眼睛都翻白了。
两人自五凤溪镇被发现踪迹后，三天来已经躲过了八波追杀。白潇已经被追得晕头转向不知何方，杨吟更甚，连家传绝顶轻功“追云赶月”都忘光了，全靠抱白潇大腿求生存。
杨吟总算缓过气来，气若游丝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这追兵跟和尚敲木鱼似的——多多多！依我看，当务之急是找到一德高望重之人从中斡旋、为你正名，你可认识什么前辈高人？”
“海窝子镇王秀才？”
“……”
“那……清风书斋第三十六代传人？”
杨吟咳嗽一声，毫无愧意道：“我乃杨家旁支子弟，我祖爷爷的爷爷与本家才是兄弟。”
白潇：“……”
“不如这样！”她灵机一动，“我看此地毗邻沱江，我们可以乘船沿江而下，等到了荆州巴陵郡一带，便是我清风书斋的地盘，我请族中长辈出面为你求求情，也并非不可。”
“为何不直接上长安？请武林盟主上官不容评判是非。”
“你傻啊？”杨吟用看弱智的眼神看她，“七大世家同气连枝，上官盟主是听你的还是听楚明远的？”
“清者自清，我又没干坏事，为什么不敢去找他？”白潇振振有词，“另外，水路是官道，如今蜀中各大门派都在追杀我俩，我已经受够了！我看这山林甚是隐蔽，应当走山路才是。”
这几天在大山里乱窜不也被追杀吗？杨吟反驳：“走水路，去洞庭湖！”
“走山路，去长安！”
“水路！”
“山路！”
“我看你俩各让一步，走山路，去洞庭湖多好。”一个懒散声音从身后传来，“好姐妹，手拉手，谁先跑路谁是狗。”
二人同时回头，只见墙角处斜靠着一朱墨长袍男子，领口翻出一截赭褐祥云图案内衬，怀抱四尺长刀，不是那恶贼谢问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