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地面下沉之时，白潇恰巧在裂缝处，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身子骤然失重，直接和一堆断剑残肢掉入了一片黑洞洞的所在，被摔得七荤八素。随后，头顶机关在她眼前慢慢合拢，终于将最后一丝光线也屏蔽在了外面。
黑暗萦绕，白潇打了个寒颤，喊道：“阿吟！”
不知多大的暗室里回荡着她的声音。
她缓缓坐在潮湿又冰冷的地上，伸手触到了潇湘剑——同样冰冷的长剑，却带给她一种互相依偎的热度。
“我才刚刚走上江湖。”她想，“决不能这样莫名其妙死去。”
她并记不得父母和师叔们的面容，自她记事起，身边只有一个杜川。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大男孩，却要带着她在夜里搬家，去一个又一个不同的村子生活，去山上猎食，去地里做工，在太阳落山时，给她带回一小块肉。偶尔他会牵着她漫山遍野乱跑，随便坐下来，扯一片叶子便能吹出动听的歌谣。
杜川离开得很突然，那以后只剩她一个人。孤独的另一面是坚强，等待的另一面是希望，黑夜的另一面，一定有明光。
白潇凝神屏息，竖耳倾听，直到感受到了风的痕迹。她撑起身子挪到墙壁，一寸一寸摸索过去，黑暗中时间流淌地特别缓慢，也不知摸到第几面墙，突然感觉手下的岩石有松动的迹象！这让她大喜过望，鼓足力气一掌推出——
唔——！咚——！
第一声较轻，是石门缓缓开启的摩擦声；第二声则是白潇没收住力，重重摔入门内的声音。
白潇捂住鼻子暗暗高兴，待睁开眼睛，止不住一片晕眩。
这是一处奇大无比的溶洞，起码有十多层楼高，倒垂的钟乳石像千万把宝剑悬在头顶，拔地而起的石笋千姿百态，岩壁上每隔丈许就有一盏夜明珠灯，映照在溶洞里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怪兽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上百座凶悍可怖的猛虎大炮、蜂窝火箭、烈火油桶阵列在前，成排成片的大木箱排列齐整，悍然堆放着数不清的炮弹、火箭、刀枪剑矛，上面盖了棉絮和稻草隔潮祛湿。
这么多火炮兵器，就算打下十个成都城也不在话下！
“哗！”白潇被这阵仗震撼了。
她爬到高处往下看，那场面恢宏壮观，宛若沙场秋点兵的将领，俯视着一群军纪严律、戎装待发的士兵！
兵器一直是朝廷严厉管制的，更设置了军器监统辖全国生产。而楚家作为地位极高的民间工匠，一直是朝廷特设的兵器坊，可以光明正大地冶铁炼兵。不得不说，楚家从一个冶炼耕种铁器的铁匠，一路做到江湖七大世家，甚至成为“帝王之剑”，在天下九州尤其是巴蜀之地极具威望，可谓“五行八作”的巅峰了。
白潇自然不懂这些，只是惊叹于楚家财力雄厚。
她沿着木箱间的羊肠车道走了两刻钟，穿过若干溶洞，周围除了湿漉漉的钟乳石，便是冷森森的兵器。
倏然，她右手按上潇湘剑——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铁腥味道，不对劲！
白潇猛然睁大双眼，汗毛直竖！
她凭直觉一跃而起，背后一声金属嘶鸣，冰寒的刀气呜咽而过，“轰”一声没入地面。
避过这必杀的一击，白潇拔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后疾扑！
她眼前是一片闪耀刀影，什么也看不到！
恍惚中她凭着本能将潇湘剑挥舞得滴水不漏，刀剑相撞的金戈声连成一片，根本辨不清出手的次数！
突然间剑上压力一空，对方收刀一展：“你不是神兵山庄的人！”
白潇稍得喘息，才看清对面那人穿着一身比墨色还浓烈的武士服，袖口腿脚缠绕黑色布带，黄铜系带很是眼熟，脸上连张汗巾也不蒙，不正是饭馆里那打抱不平之人吗？
白潇暗自惊讶，断定道：“你也不是神兵山庄之人！”
那青年似误解了她的意思，呵呵一笑：“原来是同道中人。”他眼神落在剑上，突然变了脸色，半眯眼道，“潇湘剑？难怪到处都找不到。也是奇了，十五年无人要的东西，今日竟得与人抢。”
话音未落，四尺长刀闪电般横空而过，笼罩住白潇全身上下九处要害，一股妖冶真气压制住她全身，令人动弹不得。
几乎同时，一阳正气诀随着这股妖气蓬勃而出，她身子猛然后退三丈，躲过了那青年雷霆万钧的第一刀。
然而长刀毫不停歇，带着凛冽的杀气奔腾而来！
“洗白了！”她哪有头绪细想对策，只能硬着头皮举剑抵抗。这一步简直失策至极，如同黄口小儿主动跳入陷阱。
谁知此人刀招未及白潇跟前，竟然用老了？！
白潇莫名其妙躲过一劫，顺势在地上连滚三圈，仗着矮小跻身木箱裂缝，沿着间隙左拐右跑。
那青年被她这无赖逃法逗笑了，喊道：“躲什么躲？你出来！”
白潇垫着脚尖疯狂逃离，头顶阵阵脚步声追得极紧，冰寒长刀随时将要落下。
忽然那青年停住脚步，森然笑道：“我说小姑娘，潇湘剑你既然喜欢，就先留在你这，回头再还给我。就这么说定了！”
他转过身去，留一身漆黑背影给白潇。
过了片刻，身后人声鼎沸，火光闪动，溶洞里呼啦啦涌进来一帮人。
白潇从木箱缝隙看去，只见楚明远带了一帮门客追赶而来，那即墨先生手持红缨枪，厉声喝道：“谢问舟？！你这妖孽贼子！”
谢问舟毫不客气怼他：“上官即墨！你这蝇蚋老狗！”
上官即墨怒斥：“竖子大胆！竟敢擅闯我神兵山庄！”
谢问舟三声长笑，讽道：“我胆子一向比肚子大，你今天才知道？再说你神兵山庄是小娘子的闺房吗？就你住得，别人进不得？”
上官即墨虽是江湖老人，但也是读书讲理的，眼看对方越说越粗俗，急忙振臂高呼道：“兄弟们，此人与我七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谁若杀了他，摘了英雄追杀令，从此名动江湖，万人敬仰，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谢问舟失声大笑，长刀一展：“你这老狗，天天不干好事，尽撺掇着人来送死，好歹毒的心思！”
接着他不躲不藏，长刀腾空飞起，狰狞着血口向敌人扑去！
那厢门客祭出十八般武器，叮叮咚咚打成一团。
白潇一脸懵逼，随即大喜过望，她这就……没人管了？
前方一扇厚重石门大咧咧地敞开，她趁乱钻进屋，见满地零落散乱着百十来件奇形怪状的兵刃，冷气森森映出她的小脸，刃口一点寒光来回流动。
沿着房间一侧的小道跑上去，长长甬道中矗立着若干呆滞人偶，地上散落着细剑、箭矢，排列规整的青砖碎裂，墙上竖道新鲜刀痕，烟雾还未落定，想必是那谢问舟途经之地。
白潇跑过甬道，用力拉开头顶上沉重的钢铁大门，一股混合着杨柳清香的阴冷空气扑鼻而入。
…
此时已经入夜，她正处于一方隐蔽树林，不远处的天际被火光染成了一片殷红，滚滚浓烟涌到空中，长久不散。隐隐约约听到楚家家丁的呼喊声和马匹的嘶鸣声。
“神兵山庄着火了？我这是什么狗屎运？”
她在树林里毫无头绪跑了一会，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哇哇大叫：“白潇！”
白潇惊呆了：“阿吟！”
杨吟灰头土脸，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太好了！你没死！”
白潇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你也没事，太好了！”
原来白潇掉进暗室之后，杨吟还没从竹杆上溜下来，就见楚明远带人冲过来，又带着人冲出去，压根没人注意到天上的杨吟，好一个灯下黑！于是她尾随其后偷偷跑进山庄内，一直躲到方才。
杨吟：“我还放了一把火，想把他们引开好来找你。”
白潇指着天边：“这把火是你放的？”
杨吟得意颔首，然后疑惑道：“我烧的是马厩，不是这个方向啊？”
这个时候，嘈杂的人声、刺耳的咆哮从树林后传来：“快追！别让他跑了！”“抓住他！给兄弟们报仇！”“妖刀狗贼，哪里逃！”
两人登时给吓懵了，相视片刻，双双跳了起来：“逃啊！”
可是林木葱葱，不辨东西，她们又能逃向何处？
猩红火舌“轰”一声卷上天际，留下一团乌蓝的烟雾。但见一条银色长线闪电般激射向高大杨柳，尾端一个人影随之腾云驾雾而起，在浓重烟雾中渐行渐远。
白潇得了灵感，拽着杨吟：“我们也可以！”
“可可可……”
“走！”
“可不行！”
白潇俯下身：“上来！快！”
杨吟泪流满面地爬到她背上：“姐，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姐……”
“抓好了！”白潇深吸一口气，学着谢问舟一个猛冲射向不远处垂柳。她抓到一支细弱柳枝的末端，然而手腕瞬即就像风火轮一样飞速旋转，柳枝一段段缠上她的胳膊，最终到了能承受两人重量的高度。紧接着她缠上另一条枝丫，双腿猛地一蹬，跌宕着飞速离去。
白潇的目力极佳，又有火花照明，在高高的树林上，她的视野无比开阔，俨然清晰地看到前方星罗密布的田园人家，以及更远处浓黑的群山。她像一只脱离了铁笼的大雁，在夜空中张开翅膀、疾速飞驰。
楚家众人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
上官即墨惊道：“白潇？！”他瞪大眼睛看向楚明远，“她果然和嗜血妖刀是一伙的！我早说过将她斩杀于三尺青锋斋，都怪你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他一把扯下被妖刀震碎的衣角，暴怒：“如今连潇湘剑都被她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