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第三十六章
屋内有可以调节温度的阵法，即便是在闷热潮湿的五月，也能保持宜人的环境。所以玄幽和玄洐临走时，贴心地把门关上了，因为他们发现，大小姐如今又变成了她小时候那样，喜欢封闭、昏暗的环境。
黯淡无光的待客厅，因为突然冒出来的花言卿而多了几分色彩，因为这货今天居然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长袍。
但很可惜，叶晚根本没注意到花言卿换了件衣服。她回答完花言卿的问题后，就若无其事地重新垂下了头，平静的仿佛刚刚说要杀人的人不是她。
“杀谁？”花言卿又问了一个问题。
叶晚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向门外走去，显然是不打算回答他了。
花言卿一把拉住了叶晚的胳膊，不等她发怒，便抢先问道：“叶晚，你还打算继续找剩下的几样至宝吗？”
手中的胳膊一下子僵住了，花言卿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还是，你要放弃神降，选择报仇。”
他本不想现在和叶晚争论这些事，可因为有契约在，他能感受到叶晚更多的情绪，那些远远超过了她所表现出来的愤怒和仇恨，让他心惊胆战。
这个嘴上说着什么按计划、不要惹人注意、循序渐进的女人，心里想的却是如何给整个遥城投毒，如何刺杀天榷公会的会长。
“我不该报仇吗？”叶晚仰头望向花言卿，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都快要把他灼伤了，“我哥是被人算计才会死的，他本来不用死的！”
叶晚的声音骤然变得很轻，脸上甚至浮起淡淡的笑容，“他本来可以顺利地向司徒姐姐求婚，再顺利地晋级尊者，再顺利地结婚生子，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然后再过很多年，他也许还会顺利地飞升，成为像你一样的神。”
“可这一切都被那些人毁了！”她猛地挣开花言卿的手，后退两步，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哽咽道，“他们利用我，害死了我的哥哥。”
泪水一颗颗从叶晚的眼眶划落，然后很快汹涌成河，坠入深海，“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瞪大双眼，咬着牙，寒声道：“不管付出什么，我都愿意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但那些所有，是所有参与到这件事的人，也必须像我一样受到惩罚才行！”
“叶晚，”花言卿双肩下垂，无力地道，“你哥哥的死不是你的错，你怎么就……”
叶晚站直身体，冷冷地道：“那不重要，反正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就不怕再继续加码！”
花言卿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才重新睁开，“叶晚，难道在你看来，为了温阁收集可以召唤神降的至宝，对你来说是种惩罚吗？”
“当然不是，”叶晚立马否认。
“既然这不是惩罚，那你所受到的惩罚是什么？温阁陨落这件事中，你又做错了什么？”花言卿长长叹了口气，“叶晚，你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好吗？”
外面响起轰隆隆的声音，那些沉重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重量，选择落入凡尘，成为滋养万物的雨水。
可室内却陷入了沉寂，叶晚侧头看向窗外，半晌没说话，而花言卿同样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我受到了惩罚的。”叶晚终于开口了，她说得很慢，却很清楚，她说，“对我来说，温阁不仅仅是哥哥。”
叶晚一步步走到窗边，看着不时划过天空的闪电，勉强提起一侧嘴角，“我本来，是不想活的。”她顿了顿，接着道，“是温阁把我留了下来，所以他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哥哥，也是我活下来的原因。”
“可是他死了，”叶晚的声音低了下去，“死了，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转头看向跟到自己身后的花言卿，扯了扯唇，“所以之前你跟我说，你看到了我哥的灵魂时，我特别地嫉妒。”
“叶晚，”花言卿身侧的手微微抬起，又很快停住，他看着叶晚溢满整个眼眶，却倔强不肯落下泪水，手足无措。
“可我答应过温阁，我会好好活着，所以，哪怕我没有了活着的理由，却还是赖在这个世界没走。”叶晚耸了耸肩，“这样痛苦地活着，也算是惩罚吧。”
花言卿艰难地点了下头，“算。”
噼里啪啦的雨滴打在窗户上，窗外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屋子里越发昏暗，却让花言卿的身形越发清晰起来。
“你哥哥知道你接受了这样的惩罚，肯定很心疼。”花言卿缓缓抬起手，放在叶晚的肩膀上，“我那时，其实和你哥哥的灵魂有过几句简短的交谈。”
见叶晚瞬间瞪大双眼，花言卿放缓了声音道：“他问我是谁，我告诉他我是你的朋友，他又问我是如何与你相识的……”
“你没跟他说神降的事吧？”叶晚听到这儿吓得不轻，要是被温阁知道她敢鼓捣什么神降，她恐怕也要感受一把从前没感受过的，来自哥哥的爆裂的“爱”了。
“没有，”花言卿连忙摇头，“我没和他说神降的事情，真没说，一点都没说。”
察觉到掌下的肩膀放松下来，花言卿继续道：“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交谈，但我也看得出来，你哥哥非常疼爱你。所以我想，他一定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
叶晚垂下头，轻声道：“我现在这幅复仇者的样子，很难看吗？”
花言卿叹了口气，“复仇者？叶晚，你到底是在报复那些害了你哥的凶手，还是在报复你自己？”
身前单薄的小身板绷得像一张铁板，花言卿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说了下去，“你想要为你哥哥报仇，这没错，可你不能为了报仇把你自己搭进去。”
叶晚转过身，避开了花言卿的目光，“你想多了。”
“真的是我想多了吗？”花言卿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叶晚背后，压低声音道，“叶晚，温阁陨落的真相，对你来说，其实更多的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离开这个世界的借口吧。”
“你在胡说什么！”叶晚猛地回身，一把推开花言卿，一双杏眼瞪得很大。
花言卿顺着叶晚的力道退了两步，“真的是我在胡说吗？叶晚，你还想借神降复活你哥吗？”
“等我为我哥报了仇之后，自会继续去找剩下几种至宝的。”叶晚双唇紧抿。
但花言卿毫不退让，“等你给你哥报了仇，你的命还在吗？”
“仇还没报完，我怎么知道！”叶晚的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不用等报完仇才知道，我现在就能告诉你。”花言卿上前一步，紧盯着叶晚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你肯定会死在为你哥报仇的过程中。”
叶晚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她强撑着勾起唇角，做出一副嘲讽的表情质问花言卿：“你凭什么肯定？难道神还会算命吗？还是神能看得见未来？”
花言卿面不改色地道：“不用算命，也不用看什么未来，我为什么能肯定，这要问你自己。”
他再次往前走了一步，俯身凑近叶晚，轻声道：“叶晚，刚刚你自己已经说出原因了，你不想活了！”
叶晚的眼神顿时乱了，她不受控制地往后退，眼前的花言卿却步步紧逼。
“温阁陨落后，你就不想活了，只是碍于曾经的承诺，无法自我了断，所以你想找到其他方式，用正当的理由和办法结束自己的性命。”
花言卿一把拉住想要逃跑的叶晚，“而你找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神降！”
正在用力挣脱的叶晚停住了，她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快速地颤动起来。
“我之前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你在找杣杊芯的时候那么勇敢，完全不怕受伤，”花言卿放开叶晚的手臂，苦笑着摇了摇头，“但后来我才反应过来，你哪里是不怕受伤，你明明是连死都不怕，因为你，其实一直在求死。”
花言卿后退两步，微微仰起头，魅惑的狐狸眼半闭时，竟奇异地有种悲悯之意，“收集神降所需至宝的过程中困难重重，其中不乏致命的危险，比起那些至宝，这些危险才是你想要的吧。”
“叶晚，你不想毁诺，不敢自杀，便想发设法地想把自己那条命给折腾没。”
他重新看向叶晚，却只看到了她黑色的发顶，于是他伸出手，抬起叶晚的脸，直视她的双眼问：“我说得对吗？叶晚。”然后不等叶晚回答，接着道，“但你现在找到了一个更好的理由来玩命，所以就不打算再求什么神降，找什么至宝了。”
花言卿放开捏着叶晚下巴的手，叹息道：“毕竟，哪有比向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报仇，更光明正大、有理有据的死路呢？”
他和叶晚相识近四年，两人大半时间都在一起。差不多一千三百多个日夜，让花言卿对叶晚这个人，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
这个敏感又别扭的女孩，想死想得都快疯了！
窗外雨势渐小，嘈杂的雨声也变得清脆空灵。
沉默了好久的叶晚，终于抬起头，对着花言卿说了一句，“对不起。”
花言卿满心的不甘和愤怒，就被她这么一句对不起给浇灭了，他叹了口气说：“叶晚，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不，”叶晚摇了摇头，“这件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你。”花言卿既然愿意和人立下神降的契约，就证明他是想完成神降，重返人间的，只可惜，他倒霉碰上了自己。
叶晚自嘲一笑，然后很快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花言卿，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不想活了，我决定找什么至宝，求什么神降，也并不是真的相信神降能复活我哥，我就是想找死。”
她承认得如此痛快，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花言卿怔在原地，一时竟忘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