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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齐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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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燮国立国百余年,国都内世家林立。齐氏便是其中一族。

    齐远祖上出过不少显贵权臣,后因帝位更替之事被牵连,家族势力日渐式微,到齐远祖父一代才得以振兴,东山再起。因中途遭遇过灭顶之灾,齐家虽名义上是世家,旁支却不多,乃是世家大族中的新兴势力。

    为避风头,齐府选址在天都城城郊,背靠苍琅山,前据长玉河,占地颇广。宅邸外围,每隔十步便有一位黑衣武士持刀肃立,而宅邸内,来来往往的家奴们皆屏息凝神,步履匆匆,脚步却似猫一般悄无声息。

    齐远刚入府,便有几个家奴围上来,他丢下一句“带她下去沐浴”便离开了。

    阿葵被一个陌生的妇人领着,踩着微微发烫的石墁地走了一段路,又穿过几道回廊,最后在一道木门前停住了。

    木门上雕刻着花纹,不如她在外面瞧见的大门华丽。但一路行来,她见到了太多从未见识过的精巧玩意儿:房檐间的琉璃金瓦,廊下垂挂着的铜铃,潺潺流水的假山,隔一刻冒出一朵水花的泉眼,还有近旁这只单足而立的兽,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却是由玉石雕刻而成,形态仿似北疆草原上的某种动物,她一时叫不出名字来,心里满是惊奇。

    妇人推门而入,房内雾气缭绕,教人什么也看不清楚。

    阿葵惶惑地问:“这是哪儿?”

    “浴房。”妇人躬身回道,“请宽衣吧。”说着便走上前,抬手去解阿葵的衣带。

    阿葵躲开她的手,一手攥紧衣领,慢慢往后退去。

    冬日的水榭银装素裹,湖面结了冰,望去一片萧瑟。齐远坐在水榭内,手中把玩着几颗黑子儿,面前是一盘残局。

    他已换下了猎装,此时身着一身玄色宽袍,头发只以一根红绳束起,几缕鬓发散在脸庞,颇有些潇洒不羁的少年风致。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快步走来,禀道:“公子,后厨已做好了一笼包子,不知要摆到哪间房去?”

    齐远正待开口,一个仆妇匆匆赶来,脸上略有些慌乱,行礼后告道:“公子!老奴无能,贵客不肯沐浴,连衣裳也不肯——”

    齐远皱眉,不耐烦地打断道:“她是哪门子的贵客,就是个小叫花子,个头还没兔子大,你还制不住她吗?”

    仆妇跪地道:“老奴无能,老奴无能。贵客要往园子里跑,老奴给劝住了,但贵客还是不肯教老奴服侍……”

    十七在一旁道:“公子,十七听人讲过一种市井骗术,不知该不该讲给公子。”

    “什么骗术?”齐远问。

    十七道:“市井里,叫花子饿极了,想吃白食,就专挑繁华的集市,瞅准一位倒霉公子的马车,作势冲上去,假装被马碰伤了,之后就——”

    “就做什么?”齐远蹙眉,已大略知晓他的意思。

    “就索要银两,或乞一顿惊马餐。”十七口舌伶俐,见公子感兴趣,禁不住越说越起劲,“说来最可笑的,就是这惊马餐,明明是人惊了马,却赖上马主人。这骗子多是腿脚灵便的,若是主人家心善,他们便得了逞,若是主人家豪横,他们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齐远不语,女孩朝他的马车跑来时,确实教他想到了兔子,他眼前闪过女孩竖起两根手指狡辩的无赖模样。

    他问那仆妇道:“她可是要逃走?”

    仆妇喏喏道:“老奴不知,老奴无能。”

    齐远霍然起身,连外袍也不穿,径直往杂役院走去。

    □□惊,忙取过他的外袍,一路小跑地跟着他。

    杂役院是下人的居所,但齐府一向不苛待下人,因而杂役院的布置也和前院相差无几。不过毕竟是下人所住的院子,齐远平日里鲜少踏足。

    他一路行到浴房门前,就见几个仆妇垂首守在门边。

    “谁教你们在外头站着了?”

    一个仆妇诚惶诚恐道:“公子!是贵客的意思……”

    另一个也道:“正是,贵客不肯教人服侍,硬是把我们这些人都赶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刀呢!公子千万不可进去……”

    十七推了推门,没能推开,对齐远道:“公子!门锁了!”

    一个仆妇插嘴道:“正是这贵客锁的呢!”

    齐远道:“十七,开门。”

    十七了然,他跟着齐远,既做侍童,又做武士,身手武艺皆是自小练起的。此时得了令,想也不想,抬脚便踹。门边守着的仆妇不敢劝阻,只是叫苦不迭。

    “咔嚓”一声,门闩应声而裂,十七上前,在门上一拍,门吱吱嘎嘎地开了。

    房内雾气蒸腾,摆着十数个木桶,齐远的目光在木桶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角落里的木桶上。桶上露着小半个头,乌黑的头发盘在发顶,乱蓬蓬的,形似寒鸦的巢穴。

    冷风从门外灌入,吹散了雾气。木桶上,浮现出女孩的小半张脸来。她把脸埋在水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眼中满是警觉和敌意。

    齐远冷冷地问:“你有意拖延辰光,是不是?”

    女孩不答。

    “你吃了白食,就想着逃跑,是不是?”

    齐远踏前一步,想直接将她拎出来逼问。经了这一番折腾,加之十七那番话的搅扰,他的耐性已然耗尽。

    “你出去!”女孩忽的高声叫道。

    齐远怒道:“我为何要出去?这是齐府,我想来便来,爱走便走,没人敢命令我走出去!”

    一阵轻微的水声响起,在少年看不到的水下,女孩一手紧紧攥着胸前挂着的匕首。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数尺。

    阿葵的心跳得疾如奔马,阿爷说,绝不可教人看她解开衣裳的模样。她一双眼牢牢地钉在少年身上,只等他再踏进一步,她就抽出匕首来刺他。

    十七见自己主子面色不虞,忙道:“公子,这叫花子是要出来了。她是个女孩儿,不方便给公子瞧见。”

    齐远神色微微一变,忽然冷笑道:“谁要看一个臭叫花子!”

    话虽如此,他却转身大步出了浴房,踏过门槛时,他抬脚在门上重重踢了一记。那扇木门晃了几下,慢悠悠地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十七随后而出,仆妇迎上来,将他团团围住,为难地问:“这……我们如何伺候?”

    闹出这一场,十七自觉有愧,若是自己不多嘴,公子也不至动怒。他略想了想,对那几个仆妇道:“你们且看紧了,等她穿戴好,就送到冷香阁西侧的水榭里去。”说完便疾步跟上齐远。

    齐远一路踢翻了几个花架,心里说不出的气恼,好似烧着一股无名之火。

    他忽的止住脚步,对十七道:“你去看紧那叫花子,别教她逃了。”

    十七道:“公子,都告诉婆子们了,咱们府里府外全都有人守着,她绝逃不了。”

    又走了几步,齐远道:“你去教人给她预备一身行头,她那身破烂,也不知哪里捡来的,一股马粪味儿。”

    十七应声去了。

    黑衣的武士静候在水榭外,一见齐远便拱手拜道:“小公子!”

    武士生得粗壮,头大肩宽,肌肉结实,眉上有一道刀疤,眉毛下,一双鹰眼锋芒锐利,乍看之下,只教人觉得此人凶神恶煞,彪悍至极。但他拱手间,举止却斯斯文文,像个苦读多年的文士。

    “可查清楚了?”齐远问。

    那武士道:“是。查出尸首共十二具,看穿着装扮,应是朔州来的逃荒者。其中八人身上有伤,胸口似是被狼爪撕裂也。”

    他口中的朔州,即是旧时的北疆,自向燮国归降后,便成了燮国的朔州城。只是不少不开化的北疆人仍以北疆部落自居,礼仪习俗也因循旧例。天都城内的世家也习惯称其为北疆蛮子,以示轻蔑。

    “余下四人如何?”

    “余下四人胸口未见狼爪痕迹,不知伤在何处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睁着眼,眼瞳发红。”

    齐远道:“此种情形,可是受了惊吓?”

    武士沉吟着道:“据推测,应是如此。此事另有一点蹊跷之处矣。”

    齐远忽然笑道:“十二,你知道我为何不教你像十七一样跟着我么?”

    十二讶异道:“公子,何出此言?”

    齐远翘起腿,学着黑衣武士说话的腔调,笑道:“你天生一副武士相也,骨骼宽大,眉目粗豪,怎么说起话来却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像个夫子似的,说一句话,摇头晃脑沉吟半晌,再说一句话,又全是之乎者也!”

    十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十二挠了挠头,一脸羞赧地说:“我小时跟着公子读书,不说书上的话,就会惹夫子训斥,长到这个年岁,是改不过来了。”

    “好,你且说,有什么蹊跷之处?”

    十二正待作答,忽听一个仆妇的告禀声传来:“公子!贵客不听劝……”

    她话未说话,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跑了进来。

    齐远一看到女孩,不由得微微一愣。

    女孩洗净了脸上的脏污,显露出原本白皙娇嫩的脸庞,许是在木桶里闷久了的缘故,她面颊红润,干裂的唇瓣经水汽熏泡过,此时恰如花瓣般娇软明艳,连那双眼睛也变得湿漉漉的。

    她仍穿着自己的那身单衣,只在外面裹了件仆妇们为她预备的斗篷。斗篷领口镶着一圈毛边,雪白的獭兔毛,偎在女孩脖颈边,衬着她尖尖的下巴颌儿,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弱不胜衣。

    十七看得眼也直了,原本只当这是个小女孩儿,没成想沐浴过一回,一下子长成了个娇怯怯的美人儿!

    齐远斜睨了他一眼,他忙收回视线,盯着脚尖,心想,这回公子怕是心甘情愿被她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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