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现实
时文茂气撒够了，那口气也就卸了下来，看着女儿的脸，有气无力道：“这都是我的报应啊！”
出轨的报应。
时景的妈妈狄兰原是时文茂的秘书，时文茂跟叶青的妈妈叶黎婚姻存续期间，时文茂一直跟狄兰保持着不正当男女关系，那时候叶黎因病卧床很久了，当叶黎知晓这个事实的时候，瞬间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动力，再加上病痛的折磨，她私下拒绝治疗，偷偷停了医生开的治疗药物，草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狄兰便名正言顺跟时文茂结婚了，生了时景。
然而时景刚出生没多久，时文茂便中风了，导致下半身瘫痪，生活难以自理。那时候，时家已经没多少钱了，狄兰不想再浪费自己的青春照顾这样一个半身不遂的糟老头子，果断卷走了家里仅有的存款，跑路了，不满一岁的时景也扔下没带走。自此，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变得支离破碎，勉强靠还在读大三的时叶青做兼职辛苦支撑。她既要拼命赚钱，又要照顾不能动弹的时文茂和年龄尚小的时景。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五年。这五年里，她没日没夜的赚钱，没有时间谈恋爱，没有任何娱乐。
回想起那些苦难的过往，都是他给的，时叶青也没了好脸色。她没好气地回他：“对！你就是报应！”
“可是要报应，报应我一个人就行了。”时文茂闭上眼睛继续说：“青青，你走吧，别管我们了，把我送去养老院，小景送人收养吧，你过你自己的日子。你还年轻，不能再这么被我们拖累了。”
时叶青冷冷看他一眼，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团火再次爆发，大声吼道：“你以为我不想走吗？要不是因为你是我亲爸，我对你有赡养义务，早就丢下你一走了之了，谁愿意管你这个老东西和便宜弟弟！”
五岁的时景被两人大声地吼叫吵醒了，他坐起来，闭着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时叶青本来就被弄得心烦气躁，小孩子聒噪的哭声，更是让她脑袋发胀、脑仁隐隐发疼。她转过头，没好气地大喝一声：“别哭了！”
这一声像是个开关，让时景立马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怯怯地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只有小小的肩膀忍不住一抽一抽。
时叶青看着这个便宜弟弟诚惶诚恐的可怜模样，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睡觉。”时叶青深呼吸一口气，命令似的说道。
她努力将火气稍稍压下去一点，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语气虽然还是生硬的，但到底缓和了不少。
缓和的语气稍稍抚慰了时景的不安，他“哦”了一声，自动躺下，紧紧闭上眼睛。
时文茂也不再说话，只是平静地躺下。
时叶青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看向旁边乖顺的小孩子，勉强平息了心头那团火，暗自叹了口气，走过去给时景把被子盖好。
时景小心翼翼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讨好般小声道：“姐姐，晚安！”
时叶青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晚安。”
她又将目光转向时文茂，叮嘱了一句：“小夜灯给你开着，小便壶在床边，你起夜自己拿。”
她明白这老头刚才在别扭什么，他宁愿这么闷热的晚上不吹空调，也不愿意跟她在一个空调房间将就，就是因为他怕自己起夜小便时的窝囊样子被她看到。
平日的三餐是钟点工来做饭送到他面前。他却始终要维持着那点可怜兮兮的自尊，就算是家里没人，也绝不用纸尿裤应急，床边会放一个便壶，每次小便时，都是自己慢慢挪到床边，伸手勉强去够床边放着的小便壶解决。
时景才五岁，扶不起体重一百多的父亲。曾经过惯了奢靡生活的男人，如今像个废人一样苟延残喘活着，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她估摸着这老头还时常冲便宜弟弟发火，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办，便只能坐在旁边哭。
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朝床上的时文茂淡声道：“爸，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心里再难受以后也给我憋着，小景现在能听得懂大人说的话。你不要老朝他发火，他只是个孩子，有什么错呢？还有，那些把他送人收养的话，也吞在肚子里，别到时候被你弄出什么心理阴影，我就真不管了。”
时文茂睁开眼睛，红着眼眶看向她。短短的五年，曾经春风得意的男人，已经被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两鬓花白，脸上布满沟壑，明明才五十出头的人，老态毕现。此刻，他的眼睛里写着显而易见的痛苦，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开口：“青青，爸爸是真不想再拖累你了！”
这样的话时叶青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早已经麻木。她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转身将门用力关上。
这一番折腾已经接近一点。她随便洗了个战斗澡，她连伤春悲秋的精力都没有，去了时文茂原来的房间，顾不上房间的闷热，卸力般倒头就睡。
然而就在她马上要进入黑甜乡时，脑子里忽然诡异般跳出之前从酒吧出来，等车时的画面。那个帮自己拾起手机的男人，蓦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也许是累了一天，她当时脑子里混混沌沌，看到他的样子，也没甚在意。现在细细回忆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在哪里，什么时候见过的，现在绞尽脑汁却想不起来了。
他留着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俊雅斯文，内敛矜贵，身材颀长，上身一件淡蓝色polo衫，下身是一条烟灰色的休闲裤，中规中矩的低调打扮，看起来成熟稳重。他靠近自己的时候，没有闻到难闻的烟味。这一点，在时叶青心里，好感顿生。
只是，很可惜，除了记住他的长相，其他的一概不知。
哦，不对。
她回想起来了，在酒吧的时候，她偶尔朝台下看过几眼，瞧见了他所坐的位置，正是最近老缠着自己的那个纨绔姜开的旁边。
所以，他是姜开的朋友？
跟姜开在一起玩的，怕也是家境殷实的。怎么会认识自己这种条件的？
她苦笑了一下。五年来，自己忙忙碌碌，从没考虑过自己的人生大事。今天这是怎么了？遇到一个有点姿色的男人，竟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晃了晃脑袋，晃掉那些有的没的。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即便昨日睡得再晚，早上六点半她还是要按时起床，一边洗漱一边准备一家人的早餐。
今日的早餐是吐司配牛奶。煎鸡蛋、午餐肉和两片生菜夹在烤热的吐司中间，再抹点沙拉酱，从中间切开，变成三明治，牛奶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大功告成了。
不到七点，早餐做好了，她要负责帮老父亲穿衣服。五岁的时景已经可以自己穿衣服洗漱，然后自己吃早餐，没有一点同龄孩子的拖拉和娇气。
吃过早餐，也不用时叶青提醒，时景已经背好自己的小书包，提前站在玄关处等她一起出门。
正值暑假，时景不用上幼儿园，时叶青给他报了一个家附近的暑期托班，不仅可以学点知识，还能免于待在家里被时文茂打骂。她只需要早上把时景送到托班，下午五点钟点工程妈再将他接回来。
当然，这托班的费用也不便宜，花掉了她工资的三分之一。还好，暑假只有两个月，做一个月的兼职便能赚得回来。
时叶青快速地画了个日常妆，选了件有点设计感的连衣裙和低跟凉鞋穿上，拎上包准备出门了。
睡了一夜，时文茂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他早上听了天气预报，今日有雨，再看一眼窗外，不忘叮嘱准备匆匆出门的两人：“今儿有雨，别忘了带伞。”
时叶青这才看到窗外阴沉沉的天，看来是真要下雨了。夏天已经到了尾声，气温还这么高，闷热异常，看来是预备着一场疾风骤雨。
她从玄关处的柜子里取出两把折叠伞，一个随手塞进自己那新买的a货包里，一个塞进了时景的书包里。
“谢谢姐姐！”时景稚嫩的声音道谢。
时叶青揉了揉他的头发，算作回应。
出门时，时叶青看了眼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看早间新闻的时文茂，想了想道：“我今天会联系房东，让他找人来维修空调，你到时看着点，要是下午来没人来维修空调，你给我打电话。”
时文茂点点头：“知道了，放心吧！”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上班辛苦，晚上也没歇着，要去酒吧唱歌赚钱。又关心地问了一句：“晚上要留饭吗？”
时叶青闻言，转身回应：“我今晚没兼职，回来吃的。”
虽然父女俩像昨晚那样的吵闹早不是第一回，但吵架就是吵架，吵完后心里都会有些别扭，但父女俩从来没有闹别扭闹上很久的，一顿饭就能修补回来。
时文茂压下心头的兴奋，装作平静地说：“好，我让程妈买你喜欢吃的菜，晚上等你回来开饭。”
时叶青点点头，带着时景出门。
上班路上时间紧，时叶青习惯性地步子迈得很大，忘了身旁还有个孩子。直到右手被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握住，才反应过来，时景正跟着自己小跑。
她这才放慢步子，垂眸看了身边的小孩一眼，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正认认真真地看着脚下的路。
哪怕当初再怎么讨厌这个孩子，但当时叶青看着这个尚在蹒跚学步的孩子被亲生母亲抛弃，而这些年，她看着他从小小的一团慢慢长大，总是像个无助的小动物一样依赖着自己，她心理上彻底发生了变化。
一想到昨晚的事，估计小孩子可能被吓到了，她柔声问道：“你想吃什么，麦当劳还是肯德基？姐姐周末带你去吃。”
她这样哄孩子的次数不多，当时景听到这句话时，惊讶了一瞬，抬头用他那双大眼睛看向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吃饭就可以了。”
时叶青心头震颤了一下，可怜的孩子，犹如敏感的动物一般，哪怕只是一个五岁的懵懂孩子，心中却也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所以乖巧懂事得超出了他的年龄。这大概也是时叶青很难对他狠心的原因。
她只无奈地笑了笑，牵着孩子的小手，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托班门口，时景松开了握着时叶青的小手，跟她挥了挥：“姐姐，再见！”
时叶青同时挥手：“再见，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
时景用力点头：“嗯。”
看着他进了托班，时叶青才在路边找了一辆共享单车，扫码开锁，骑去地铁站。这会儿正是上班早高峰，她能坐的那趟公交车每天到站刚刚打开门，等在站台的上班族，便蜂拥而上，她多数时候都是挤不上的，要等上下一班，才能勉强挤上车。相反，这种共享单车路边随处便是，很方便，如果不是下雨的天气，她宁愿骑车。
早班通往市区的地铁，也是一如既往的人挤人，她上了地铁后，找到两辆车厢的衔接处站着，脸上一片漠然。
有些事，习惯便成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