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失踪
凌烟一中是重点高中，每年都有考入清北复人等一众名校的学生，大部分学生还是专注于学习，没有人愿意搭理黄文这个搅屎棍。
但三五个苍蝇就能搅和了一锅粥。慢慢地，黄文就是谢林度家里养的一条狗，柳烨喜欢摇尾巴等等的，纲领性总结便传播开来。后来，干脆王超给柳烨起了个外号，叫狗哥。
柳烨不喜欢与人起冲突，他想用忍耐，换来对方的让步，但等来的只有变本加厉。
高中变态般的学习节奏，任何关于老师和同学的八卦，都能引起高中生的兴奋感。于是，各种关于他的故事，成了校园里的奇闻异事，食堂里，不同年级的学生都能谈论一番。
他人嘻嘻哈哈，一笑而过的谈资，对柳烨来说，每一句都是刺向自己的钢针。慢慢地，柳烨只要看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哪怕听不到一点声音，都会让他怀疑对方在议论自己。压抑的氛围让柳烨一度萌生了退学的想法。
柳烨觉得自己长了一层厚厚的壳，包裹着自己，这为了自我保护的壳，也让他慢慢窒息。
直到吴晓梦的出现，用最柔软而又有力的方式，让这厚壳有了一道缝隙。
青春期的爱情故事，很难找到准确的开始。也记不清是哪天开始，吴晓梦总是在晚自习之前拿着卷子，向柳烨请教问题。
外界对柳烨的中伤好像从未到达过吴晓梦的耳朵里，她待他如常。
柳烨记不清是哪一天，两人盯着试题的眼睛同时抬起，有了瞬间的眼神交流。
柳烨自己也无法解读这瞬间的眼神里包含着什么，正是因为无法解读，它才神秘，也正是因为神秘，它才变得让人难以抗拒。
柳烨不再畏惧来到学校，他从早自习便开始期待，期待晚自习前短暂的二十分钟，那二十分钟对他来说，就像两秒钟一样短暂。
“你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天空，那片天空里，不再有讨厌的人，只有温暖和善良，你配得上一切美好。”吴晓梦问完了问题，把纸条夹在了柳烨书本里。那天晚上自习课放学回到家中，柳烨才看到纸条。
一股暖流冲刷着柳烨的全身，柳烨躲进被子里哭了一夜，将所有委屈化作泪水倾泻了出来。
第二天的课上，柳烨六神无主，尝试着写回信。一向善于写作的柳烨，觉得自己才尽，怎么写都不满意，写一张，撕掉一张。
他很焦急，明天就是周末了，他要赶在周末之前写好回信。柳烨那天撕光了两个笔记本，也没写出来能准确传达他感受的回信。
没写出回信，却等来了吴晓梦的第二封信，非常简短。“周末有时间吗？一起去北江公园玩吧？”
他们有了的第一次约会，柳烨也看过一些关于爱情的电视剧，在公园里，他也想牵一牵吴晓梦的手。
但现实毕竟不是电视剧，不要说牵手，就是两人并肩走着，柳烨都紧张得双腿僵硬，不知道先迈哪只脚合适。
柳烨的世界，从黑白变成了彩色，眼神从黯淡变得明亮。这让谢林度痛苦万分。
“你什么时候把我爸在你身上花的钱还回来？”谢林度把柳烨叫到操场角落，抖着腿，耷拉着眼皮。
谢林度提出这个问题，让吴阳始料未及。“我，我……”柳烨支支吾吾：“我会还的，等我以后读完大学工作了，慢慢还给你们。”
谢林度一拳打在柳烨脸上：“我就要现在还！”
没过一周，谢林度又找到柳烨，这次他拿出了几页白纸，上面写的密密麻麻：“这是我爸给你交过的学杂费，还有给你买过的东西，有些我都记不清了，就当送你了。
还有在我家吃过的饭，也都算给你的狗粮了，不和你计较了。”
谢林度用纸拍打着柳烨的脸颊，“我给你算过，一共是十万块钱。”
“我哪有这么多钱！我说了，以后一定会慢慢还给你的。”十万块钱，对柳烨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几个身影在柳烨的脑海中快速浮现，疯疯癫癫的奶奶，靠给人算命跳大神才有了家里的米面钱。
刚出狱不久的父亲，出去打工都没人要，只能干点零活。‘谢永强’老是救济他们家。不行，这十万块钱确实是自己欠了谢家的。
从记事开始，柳烨就从未觉得谢林度对自己好是天经地义，他心中一直清楚，谢林度和自己内外有别。谢家的资助，在他心中累积了太多亏欠和自卑。
“我还攒了点钱，先还给你。”只能靠自己了：“剩下的，我放假的时候打工慢慢还给你。”
“你手里有多少钱？”
“一千块钱。”
谢林度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像是在观看马戏团的小丑。笑了好一阵，他扭头看了一眼今天带在身边的柳烨。
谢林度察言观色的能力此刻依然在线，一脚把柳烨踢倒在地。谢林度上前不停地用脚踩踏着身体蜷成一团的柳烨。
他嘴里骂着脏话，有节奏地配合着踢打。谢林度脸上逐渐浮现出诡异的笑容，那是他久违的满足感。
没等谢林度停手，黄文计上心头：“你他妈的要是元旦节前不还度哥的钱，我们就把这些账单复印了，发给所有同学。”
二人走远，柳烨还蜷缩在地上，他浑身脚印，痛得无法站立。
柳烨难受地翻了个身，躺在地上，望着天空。
问上天，是不是绝望才是人生永恒的底色，短暂的温暖只是暂时的麻醉。
元旦临近，终于到了约定还钱的日期，吴阳给谢林度打电话，约在城区的江边。
“有钱还给我了？”谢林度看着面色阴沉的柳烨。
“我上次说的，从现在就开始打工，还你钱，真的不行吗？”柳烨其实能猜到谢林度的答案，不过不要紧，他今天准备了两套方案。
“穷逼。”谢林度五官聚成一团，用手指着吴阳，手指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你别逼我再揍你一顿啊！”
此刻的柳烨，只想终结这痛苦的折磨，再难的题目，都有解答的方法。而如今他面对的问题，他无论怎样努力都不会找到答案，只能无奈地写上无解二字。
柳烨从书包里抽出前几天买来的剔骨刀，把小指用尽力气地按到江边的石阶上，指甲上瞬间没了血色。
这个举动把谢林度吓了一跳，赶紧向后撤了几步：“你，你要干什么！”
柳烨咬紧牙关说：“这样还你总行了吧？”他的吐字颤抖着，但却说的很用力。
手起刀落，鲜血喷涌而出，一截小指留在了石阶上。
断掉的手指，每天都会时不时传来难忍的疼痛。
今晚，面对警察的质疑的追问，这小指仿佛比切掉的时候更疼了。
当警察告诉江里捞出了谢林度的尸体，吴阳意识到事情慢慢失控，他感到全身的皮肤像通了电一样，越来越麻，小指再没了一丝痛感。
……
柳烨用期待的眼神盯着徐老师，希望从徐老师那里得到吴晓梦安全的消息。
“元旦放假前，吴晓梦就和我打过招呼，说她这几天的晚自习都不能来学校，要去医院和她父母轮班照顾她哥哥。”徐老师清楚吴晓梦的家庭情况，吴晓梦的哥哥吴毅风两年前成了植物人，上个月因为呼吸道感染住进了医院。
“刘老师，你快确定一下，吴晓梦现在到底在哪？”
只有柳烨清楚，昨天下午吴晓梦去见了李子明，如果谢林度出了事，难道……
柳烨不敢再往下想，昨天下午收到谢林度的短信之后，柳烨一遍遍地打吴晓梦的电话，他想质问吴晓梦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总是打不通。
当时柳烨以为是吴晓梦决心不再搭理自己，而把自己拉黑了。
可现在谢林度死了，他只想知道吴晓梦是否安全。
柳烨被徐老师带回了办公室，他坐立不安，用手不停地抓着自己的手臂，眼看快要抓出血来。他心里默默祈祷，吴晓梦千万不要有事。
徐老师在走廊上打了几通电话，又过了半个小时，老师推门进来：“家人联系不上吴晓梦，让邻居帮忙去家里看了，她不在家。几处常去的地方，也找不到人。”
刘老师语气无比失落，她也不想告诉大家这个结果，但这就是事实。
柳烨瘫坐在椅子上，像没了呼吸一般，他感觉有眼泪涌出来，立马低头捂住了脸。
赵警官赶紧和警局沟通情况，接着找到徐老师，边问边记录有关吴晓梦的情况。
李明月走到柳烨的身前，用厚重的大手，拍了拍柳烨的肩膀：“小伙子，你要振作起来。
现在你必须如实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们，这样才能够尽快找到吴晓梦的下落。”
从见到柳烨到现在，李明月知道柳烨这里有很多信息是破案的关键。
李明月倒了杯热水，递给柳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烨看了看桌上的那把剔骨刀。
……
十二月三十一号，江边，当鲜血从柳烨的断指涌出的时候，他本人都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够真实。
被谢林度羞辱殴打的时候，柳烨没有哭，此刻他却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
他并不可怜自己那一节手指，断掉一节手指，和他心里的那种伤痛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泪水模糊了视线，柳烨看不清眼前的这个儿时伙伴。他希望用自己极端的行为来唤醒对方，希望对方能停下步步紧逼的脚步。
他清楚自己和谢林度之间难以逾越的家庭背景，正是这种背景，让自己在谢林度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对于柳烨来说，只需要稍稍让步，便可以缓解那对于柳烨来说足以窒息的压迫。这对谢林度，又会有什么损失呢？
为什么谢林度不愿意松开那只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哪怕只是不那么用力呢？
太多的为什么，一瞬间在柳烨的脑子里翻江倒海。
此刻做的事，柳烨并没有考虑很久。不论谁来评判，都会认为这样的行为幼稚而又愚蠢，当然也足够卑微，但这在柳烨看来，这是他仅剩的选项。
肉体的痛感，总是会有延迟。当钻心的疼痛袭来，反而止住了刚才情感所带来的眼泪。
谢林度脸上惊恐的表情逐渐消退，慢慢浮现出了一种淡然，像是在观看电视里动物间的血腥厮杀，自己只是观众，画面里的一切都是景观而已。
“你挺狠啊，真牛逼，呵呵。”谢林度冷笑着转身离开，没有柳烨预想中的关心，以及随后的兄弟二人重归于好的桥段。
一月一号，上午。谢林度又把柳烨约了出来，柳烨本以为事情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没想到，谢林度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今天下午帮我把吴晓梦约出来，约到北江公园。”
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正眼看柳烨：“对了，你就说你约她出来，到时候你别去就行了，就这么简单。”
谢林度轻浮的语言脱口而出，再一次出乎吴阳的意料。
柳烨气得直发抖，举起左手，小指缠着厚厚的纱布：“我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你还想怎么样！”
谢林度努着嘴，摇了摇头：“你跟我俩演电视剧呢？你是不是有病？”说着，手指交叉比划了一个十：“我和你说过了，十万，你那一个指甲盖值这些嘛？
我家那个煤矿，死一个矿工也就给二十万。你不是学习好嘛，你给算算，一节手指才多少钱。”
从煤矿到木材，从餐饮到房地产，谢永强都有涉足。
柳烨这才意识到，是他天真愚蠢，还以为能唤起谢林度对自己的友情。是他错了。
“你不是有女朋友嘛，你为什么要见周晓梦！”
谢林度皮笑肉不笑，说：“对，我有女朋友呀，我就是想找吴晓梦散散步，聊聊天，没什么的。我今天上午约她出来，她都没搭理我。”
‘柳烨恨不得每个月换一个追求对象，过去他喜欢追求家庭条件好，会打扮的女孩。
但最近一段时间，他发现吴晓梦有一种独特气质和他之前的女朋友不同。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刺激谢林度产生今天计划的，主要还是黄文告诉他，有人发现吴晓梦在和柳烨谈恋爱。
柳烨这条狗，也配谈恋爱？’
“你让我帮你作弊，我帮了。你要我的征文，我给了。你让我帮你……”
“闭嘴吧！婆婆妈妈的。”谢林度不耐烦地打断柳烨。
‘在柳烨看来，李谢林度提什么要求他都尽全力满足，可是今天的要求，真的突破了他的极限。
谢林度怎么连自己那份仅存的，最后带给自己温暖的感情也要盯上？
况且吴晓梦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怎么在谢林度眼中就成了个物件一般。’
“今天的事不是没有条件，只要你帮我把吴晓梦约出来，今后我再也不会烦你。”
也许谢林度就是老刑警口中，不同于柳烨的另一类人，从他们口中说出的谎话，有时都能骗过自己。
“当然，如果你不答应，你等着被开除吧。谈恋爱在咱们学校是记大过处分，这个无伤大雅。但你别忘了，我还有知道你其他的事呀，那个事足够把你开除吧。”谢林度阴险的说着。
柳烨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林度。
“限你两个小时之内把这个事办了。”谢林度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柳烨呆站在原地。
一月一号，上午十一点，柳烨拨通了吴晓梦的电话。
下午三点钟，柳烨收到谢林度的短信。
“吴晓梦让我告诉你，以后不要再联系她了。你俩之前都干过啥，她的的接吻技术可不一般，这我可得感谢你。我和你说，她皮肤真好，又白又光滑……”
……
一月二号下午，穿着囚服的谢林度尸体，被捕捞上岸。
此时的柳烨，背着装有剔骨刀的书包，走在返校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