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破旧
大兴城的皇城不允许寻常百姓居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朝廷官署,平日里除了朝会以及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整个皇城还是显得稍稍有些冷清的。
这样的环境,即便钦犯能够走丢,可想要逃出去,却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好在大理寺离皇城西边的顺义门比较近,这倒是能够加以利用一下。
李师闰带着一行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巷口停下。
这里是大理寺的东北角和卫尉寺的西北角相对处,旁边又紧挨着将作监后面的围墙,平日里几乎没人会来这边。
众人停下,李师闰缓缓转身,打量着王世充和张三。
王世充倒是还算镇定,即便是见自己突然停下,脸上也没表现出太多惊慌。反倒是一旁的张三,此时身躯挣扎的幅度明显大了起来。
李师闰走到两人近前,看向张三,率先道:“你真的是张三郎?”
“是是,公子,饶,饶,饶了我吧,我,不,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张三已经快哭出来了。
“不敢?”李师闰轻笑道:“那刚刚在大殿里,你怎么没有揭发你的身后之人?”
“我我”
“或者说,你阿娘真的是被我捉的?”
张三终于忍不住压力,扑通一声跪下,求饶道:“公子,饶了小人吧。小人没有阿娘啊,小人的阿娘早就走了啊,公子,小人错了啊”
“没有阿娘?”
李师闰突然想笑。
他转头看向王世充,道:“王行满,你说张三郞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王世充看也没看张三一眼,脱口而出道:“三分真,七分假。”
“哦?哪三分是真?哪七分是假?”
“张三郞的称呼应该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在张三目瞪口呆之下,王世充继续道:“柳业隆和薛绍玄能做这么大一个局,不可能将一个没有阿娘的人,拿出来说自己的阿娘被人抓了。这种事情只需要简单一查便瞒不住。”
李师闰笑了笑,道:“那你说,他骗我的目的何在?”
“或许进了大理寺,有人救他。”
“柳业隆?”
“我不知道。”
李师闰跟王世充两人一问一答,张三暗道一声不妙,刚要出声说些什么,却忽扰瞧见李师闰挥了挥手。
未等他想明白,便有一张大手捂住了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巴,随后一柄横刀自他的背心穿过。
“唔呃——”
王世充猛地转头看去,只见张三微微挣扎了两下,带着眼中浓浓的震惊与不甘,缓缓倒下。
横刀抽出,带起一串血珠。
这一刀突如其来,连王世充都没想到李师闰会这么果决。
过了好一会,他菜僵硬地扭过头看向李师闰,颤声道:“你你怎么敢?”
李师闰看着一脸惊慌的王世充,淡淡一笑道:“你为何害怕?”
王世充:“”
魔鬼。
不知怎么,王世充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一个个舌灿莲花,喜怒无常,在自己面前杀完人还问自己为什么害怕的人,不是魔鬼是什么?
不只是眼前李师闰,包括薛胄、柳述、苏威这些能在朝堂上斗来斗去的,都是魔鬼!
李师闰一边向王世充走去,一边轻声解释道:“依你所说,他可能是柳业隆的人,也可能是薛绍玄的人,甚至有可能是梁公,苏公的人。
这些人都是大人物,他有恃无恐,不会向我交代什么,所以他要合理地离开这里。但你不一样”
在王世充的胆颤之下,李师闰故意顿了一会,随后对他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你今天得罪了薛绍玄,得罪了杨少卿,得罪了圣人,甚至连苏公都不会保你,所以我觉得,你为了保命,应该会对我说些什么。”
王世充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李公子,我”
“嘘——”李师闰抬指立于唇前。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李师闰侧了两步,在张三的尸体旁边俯身蹲下,一手向着一名部曲摊开。
部曲识趣地将刀递上。
李师闰持刀在尸体的衣服上削了一块破布,又撕了些小碎布,走到不远处的墙边,将碎布塞到了缝隙中。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回到王世充身前,温声道:“这张布不大,写在上面的应该是一些很重要的人,就当是你的投名状了,本公子便先行收下。还想活命吗?”
王世充好似隐约明白了一些李师闰这些举动的意思,但听到活命,他果断地将那些心思压下,带着一丝期待道:“愿闻其详。”
李师闰指着顺义门的方向,淡淡道:“从这往西便是顺义门,顺义门往西是隆政坊和颁政坊,你在城里躲三天,三天之后,如果我能在郡公府见到你,我便保你一命。”
王世充低头想了想,皱眉道:“三天?”
“呵。三天不多。你是钦犯,要本公子花代价保你,不拿出点本事证明自己怎么行?”李师闰歪头笑了笑,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明年的今天,我会为你多上两柱香。”
王世充的嘴角抽了抽。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如果论无耻程度,眼前的这个李师闰,要比柳述和薛胄更甚。
不过李师闰这一番话,也确实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拿本事赎命,这没什么,但我王行满的命只值三天?看不起谁呢?
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抬头看向李师闰,一口应下。
“三天就三天,到时候我如何找你?”
“三天后,会有人来郡公府送菜,你跟着进来便是。”李师闰挥手示意部曲松开王世充,想了想,补充道:“对了,这三天你不能杀人,不能出城。如果有违,条件作废。”
“”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王世充已经可以确定了,眼前这个人模人样的公子哥,绝对要比柳述和薛胄绑在一起都无耻。
深深地看了李师闰一眼,王世充晃了晃手腕,俯身在张三的身上摸了摸,顺走几枚铜钱,随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小巷。
看着王世充这般的强盗行径,李师闰脸色微僵,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福叔,带人先将尸体摆一下,以那堵墙为基准,做成这货试图要跑的样子吧。”
李长福也是跟着李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摆个尸体自然不是难事。
他带着两名部曲上前开始操作着那具尸体,辛覃适时上前。
未等辛覃说话,李师闰率先道:“辛叔,两名钦犯于途中试图逃离,你率护卫拼尽全力斩杀一人,却仍被另一人逃脱,这件事,总该趁着柳述还在宫里的时候,回去请个罪。
至于结果嘛就说致仕吧。”
“啊”辛覃略显迟疑。
李师闰笑了笑,安慰道:“辛叔放心,以退为进罢了,圣人不会同意的。”
高府
略显老态的高颎站在院中的一颗老槐树下,浑浊的目光仿佛昭示着往日的雄心早已散尽,只剩下行将就木的迟暮。
一模样跟高颎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拿着一张泛黄的宣纸,缓步来到高颎身旁,揖礼恭声道:“大人,宫中有消息了。”
高颎“嗯”了一声,示意男子继续说下去。
“柳业隆被留在宫中伴驾,王世充和那张三被禁卫羁押出宫,如此看来,大人所谋当是事败了。”
“薛绍玄呢?”
“信报上说,薛绍玄无恙出宫,只是脸色略显难看。”
“唉”高颎抬头望天,叹了口气,幽幽道:“看来圣人还是不想用老夫啊。”
男子在后面低头想了片刻,小声道:“大人下一步要怎么做?”
“下一步?”高颎嗤笑一声,淡淡道:“没有下一步了,薛绍玄以国公之尊,这般构陷朝中官员,放在圣人眼里不异于死罪。
可圣人连死罪都能赦免,也不想让老夫重登朝堂,便是再往下走个千百步又能如何?盛道,为父传给你的这个高家,可能有点破旧了啊。”
高盛道听着这话,心中也是颇为难受。
作为高颎的嫡子,他是全程参与了申国公一案的谋划的,从构陷辛覃,到拉李浑下水,意图诛杀杨素,再到以黄清暗中背刺薛胄。
无论最后是哪一种情形,对废太子一党都是可以接受。
但作为高颎的嫡子,他在心里还是倾向于薛绍玄入狱,自己父亲高颎重回朝堂掌控大局的。
可如今,薛绍玄虽然事发,但人却并未入狱,究其本质,还是圣人杨坚刻意针对高颎。
这让他高盛道怎能不难受?
正要开口相劝,府中的管家却突然出现在门外。
“家主,公子,宫中的有新报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