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安宁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血红,流羽又落入了血水之中,只是这次的血水清透无比,可以让他睁开眼,看清周围缓缓上浮细密的气泡。
胸前的刀伤始终不能愈合,红色纹路一直在发烫,但幸好身上的温度渐渐被周围的血水带走,令他有些舒服……原来身处血海之中似乎也并不如想象中难捱,他□□,如同初来世上之时,就这样和摇曳的暗红水草一起沉在水底,静静看着水面不断晃动的波纹。
流羽感到久违的安宁,真想永远留在这里……如果他从未离开过血海,那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也不会总是怀有被人抛弃之感。
流羽仰着头,看到一只熟悉的手伸在水中,已被泡得惨白,那只手的手腕血肉翻开,伤口竖着从腕部直划到肘窝,大股鲜红色的血从伤口涌入水中,如同逐渐消散在水中的红云……
这里所有的血,包括他自己的血肉,原都属于那只手的主人。
流羽用力游过去,在水下用双手捂着那只手的伤口,想帮她止住血。
他在水中张开嘴说话,想让那人听见,但一张嘴鲜血立马就涌进嘴里:
“我求你,别救我……”
……
姜弃简直有点害怕了,“流羽,你在说什么胡话。”
流羽双手紧紧攥着姜弃的手腕,脑袋很沉,他睁开眼睛,逐渐回到了现实,意识到刚才是梦,他低声道:“姜弃,别在我身上浪费你的内力,你也很累……”
姜弃只觉得他的手很烫,刀伤引起的高热还是退不下去。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行,我受了再重的伤都可以完全愈合,为什么你不行……”姜弃仍然执拗地将手放在流羽的胸口,想把青枢经渡进他身体里。
“不要再试了……我没法像你那样完全恢复,能吊住一条命已是庆幸。”流羽闭着眼笑了笑:“我已经比之前舒服许多了。”
“可你身上好热。”
“总之不会死,不要担心。”
往皇城的路上走了好几天,流羽的伤势还是老样子,始终没法痊愈,身上的痛苦不计,他却觉得心上很轻松,姜弃那一刀给他心胸都开阔了似的。
现在的流羽比以前爱笑了,眉头都舒展开,姜弃走在前面牵着大黑,偶尔回头,发现流羽在后面总是微笑着看自己,仿佛她是个什么招人笑的大宝贝。
姜弃不禁觉得流羽很诡异,为什么捅了他一刀,伤一直好不了,他反而这么开心啊?
此时二人歇在夜空下,流羽刚刚昏迷苏醒,姜弃看上去很不高兴,皱着眉头盯着流羽,流羽有些无奈,他笑笑想让姜弃释怀,但姜弃不领情。
姜弃问他在想什么,流羽摇头不语。
于是姜弃索性也不说话了,躺在他旁边,两人一起看着头顶的星空。
姜弃还是想让流羽舒服一些,她抽出刀,随手一划,真气如水涌出,在黑暗中像碧水般在两人周围缓缓流动。
“姜弃……”
姜弃不耐烦道:“你不用管我,我现在精力充沛得很。”
过了一会,流羽轻声道:“我们好久没有像这样,两个人躺在一起。”
姜弃坐起来看他:“我以为你不喜欢跟我睡在一起,我总是折腾得你一晚上都睡不好。”
流羽闭上眼,脸上浮现笑容,他一动不动,像个在微笑中安详去世的死人——
“你到底在笑什么啊!”姜弃不满道。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很安心……我想说句实话,你不要怪我。”
“你快说。”姜弃真的想知道流羽到底都是怎么想的。
“实话就是……我希望我死的时候也如此时一般安宁,你还在我身旁……”
话没说完,姜弃一拳锤在流羽肩膀上,流羽痛得睁开眼看她。
姜弃又生气了,转身背对流羽,抱着自己的刀一声不吭。
“姜弃,我没想过自己能活很久……”
姜弃干脆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一个字也不想听。
或许是因为娘亲,流羽从小便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他总觉得人迟早都是要死的……
流羽朝姜弃伸出手,拉过她捂着耳朵的手,十指交叉紧握,放在身侧,姜弃坚持背对他,只把手给他握着,身子拧得像麻花。
沉默许久,姜弃道:“流羽,你是不是怪我,我把你伤得这么重。”
“我没有怪你,就算没有那一刀,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姜弃道:“我跟你说过,我最重公平,既然我捅了你一刀,便是欠你的,你不报复我,我心里不平衡。”
流羽忍不住笑道:“你要我怎么报复你?”
“不止是这个,还有……还有你在悬崖下救我,把自己的血都给了我……我又不会御血神功,你让我怎么还你啊?”
流羽又笑道:“我本就不想你还我,现在我觉得很轻松。”
姜弃生气道:“你现在怎么老是笑啊?是不是我欠了你,你就很高兴?”
“你还要我说实话吗?”
“当然!”
“是,我很高兴。”
“为什么?”
“实话?”
“实话实话实话!”
“你欠的越多,越不能轻易离开我……”
“流羽!我不离开你!”
“还不够……我渴望的是,和你融为一体……”流羽慢慢闭上眼睛。
融为一体……怎么融?姜弃搞不懂,两个人要怎么融,又不是两根蜡烛!
姜弃还想问他,但流羽似乎昏睡过去。
她盯了他一会,看他没有动静,于是伸手拉开他的衣襟……
鼻尖嗅到些许异味,流羽胸前的伤口不见好转,竟已有些发脓溃烂,周围皮肤上一道道密集的红纹也突浮起来,像是无数双血红的小手扒在他的伤口上,看着令人心惊。
姜弃心想,难怪青枢经没法令他痊愈,似乎是血毒瘴在阻碍他的伤口愈合……
血毒瘴,到底该怎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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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流羽醒来,看到姜弃正拍着大黑,对它耐心道:“辛苦你了,之前驮着我,现在流羽又伤了,走不了路,你好好驮着他,我们走快点到京城,我买好多好多草料犒劳你……”
“姜弃。”
姜弃回过头,发现流羽醒了。
她走过来扶起流羽,道:“不能再耽误了,我们还是早点去京城找赤鳞松脂,现在最要紧的是帮你解掉血毒瘴的毒,省得你总是说死啊死的。”
流羽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以后不说了。”
姜弃认真道:“流羽,我想过,这辈子我想做的事并不多,我想跟我爹爹有个了结,在此之前……我最想做的事是帮你解掉血毒瘴的毒,不管用什么方法。解掉你的毒之后……我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去找我爹,但现在我想让你陪我,你陪我吗?”
流羽低声道:“我陪你。”
“好。”
姜弃想了想,又道:“我还想问,昨晚你说的,融为一体到底是什么意思?”
流羽忍着发胀的头痛,抬头看天,此时的天空很宁静,天上缓缓飘着白云,流羽又想起在水底的感觉,他出神道:“融为一体的感觉就像……我是一滩水,而你跌了进来。”
姜弃呆了呆,还是没听明白,只觉得流羽都烧得说胡话了。
于是流羽张开怀抱紧紧抱住姜弃,他身子滚烫,像是要把她融化进自己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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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路皆是早年就修好的官道,碎石铺就,很平坦,姜弃和流羽又行了几日,终于到了京城阳陵。
阳陵城的城墙很辽阔,站在山坡上远远望去灰扑扑的,像是一个在这里睡了很久的老人,虽是暮气沉沉,却比姜弃见过的任何一座城池都要高大,笔直的城墙像险峻的绝壁,光是面前的正南门外便设了瓮城三座、门垣四道,这高耸入云的城墙别说姜弃,恐怕燕环真来了也都难以越过。
依然雄伟的城门楼上写着“阳陵”两个大字,只不过已经年久掉了金漆。
阳陵的瓮城外排了老长的队伍,几乎看不到尽头,全都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要入皇城的人。
姜弃上前拉了一个人询问后才得知,若想进皇城,需要官府派发的路引,城防的官兵负责查验通关,若是没有路引,否则甭管你是什么王公贵族江湖好汉,都别想迈进城门一步。
走了这么大老远,路上还差点被裴红雪杀了,流羽又重伤,这才终于到京城,却不能进,姜弃怎肯罢休。
流羽还在大黑背上,十分虚弱。
姜弃心中琢磨:怎么办,我还可以硬闯,但是带着流羽……
她按了按自己的刀,衡量是否要硬闯,这时后面的流羽忽然提起力气嘱咐道:“不能进就算了,千万不要惹事。”
一筹莫展之际,姜弃面前晃过一位大哥,手里拿了一叠路引,在队伍旁边走来走去,嘴里喊着:“路引路引,保真保真,童叟无欺,钱到货到……”
正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来,姜弃立刻摸出那包翡翠首饰,拿了一对镯子,跟那位黄牛大哥换了两张路引。
他们排了长队到门楼下,姜弃大摇大摆递上路引,只等着验证完被放进去……
门口的士兵看了看路引,嘴角莫名忍住笑,对姜弃道:“等一下。”
谁知他一挥手,立刻冒出一群士卒将姜弃和流羽五花大绑,连大黑都牵走了。姜弃待要争辩,一眼便看到角落里刚才的黄牛大哥正窃笑着跟城防官交头接耳,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流羽清醒时发现自己被关在木牢里,完全一头雾水,不知道姜弃在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到底干了些啥……
只听木栏外面,姜弃大声道:“说好了,一人八十杖,但只可打我一人,算一百六十杖,我喊都不会喊一声,打完就放我们走。”
流羽急着抓住木栏喊道:“姜弃!你在做什么!”
姜弃闻声回头对流羽笑道:“不是说进城不闹事吗?”
“那也不能挨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