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渡船
水上的黑夜十分浓稠,连月色也消失了,只剩一片晦冥。
流羽躺在船篷中,忧心着姜弃,不知她去了哪里,不知她是否又陷入混乱,不知她是不是和裴红雪已经追上净智,把那人手刃。
焦虑越来越沉重,压迫得流羽难以呼吸。他不知该担心她什么,可他什么都担心。
从一开始,他便觉得每次和姜弃的分离都是把他推进了无边愁煞的黑暗之中,只有看到姜弃平安,才能有些许光亮,让他喘一口气。如果可以,他想把到处乱跑的姜弃捆在身边,这样才觉得安稳。
这已经是姜弃第二次抛下他,是不是真的到了他不能再去妨碍她的时候,再怎样都已是无能为力……
船篷外忽然传来呜呜的哭声,在一片静谧中显得格外诡异。
流羽顿觉奇怪,起身从船篷出来,来到船头——
玄玄独自坐在船头,盘着腿低着头,显得他更似一个圆球,两只手掌正轮流抹掉脸上的眼泪……
流羽有点受到惊吓,连忙问:“玄玄大师,怎么了?”
玄玄抬头看了流羽一眼,然后边哭边抹泪地控诉:“她竟然对和尚出招一点都不留手,和尚那么大的金佛都给她劈了,和尚还一直都当她朋友的,真是翻脸无情……”说完玄玄哭得更是凄惨。
流羽对玄玄这幅样子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流羽小施主,你不发火?你看她狠的,一把将你丢出来,要不是和尚接着,那就啪叽摔地上了。”
流羽反而被逗笑了,摇摇头无奈笑道:“那也没办法。”船头虽然仍是一片漆黑,但河水上吹来的风令人通彻,比刚才好受一些,流羽便也在船头坐下。
玄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一阵终于停了,道:“和尚知道见到你俩就没好事,许久不见,你们二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哪个都像是重伤未愈。”
“姜弃中了裴红雪一掌,身体一直受损,必须以青枢经维持……”
玄玄摆手道:“这也无大碍,以那丫头的能力,这对她掌控青枢经有好处,倒是你啊,你要怎么办?”
流羽愣了愣:“我?”
“阿弥陀佛,不要想瞒着和尚了,和尚知道老晏的御血神功里有一招,可以以血换血,用血为媒把内力渡给另一个人。流羽小施主,你渡了多少血给她,失了这么多血都不死,你这是要做肉身佛啊?”
流羽道:“可我并没有事。”
玄玄挠挠头道:“是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时在悬崖下,我将内力给了姜弃,已是濒死之躯,是她用青枢经救了我,我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玄玄道:“要和尚说,恐怕姜弃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吧。”流羽道,“有件事我也不确定,其实最初是我把青枢经教给姜弃,我也能恢复一些,只不过比她慢的多,不过,我和她的真气能够共鸣,在她身边时,我会慢慢被她治愈。”但同样,姜弃混乱痛苦时,流羽在她身边也会觉得胸痛难捱,这些流羽便没有再说。
玄玄恍然大悟,高兴地抚掌道:“原来如此,青枢经果然厉害,流羽小施主,和尚也想学。”
玄玄说得委实诚恳,流羽有些尴尬,推脱道:“我学得也不精,大师还是去找我姨母问问。”
“冯弱水?算了算了,那姐妹俩都是一样拒人千里的冰霜脸,和尚才不去找不痛快。”
想到玄玄帮了他们很多,他们却回报不了什么,流羽叹息道:“玄玄大师,实在抱歉。”
“知道知道,你要是轻易把神药谷的绝学传给和尚,那冯弱水非得追过来废了和尚的经脉不可。”
玄玄伸手在流羽手腕探了一下:“你现在剩下的内力,也就比寻常人强一点点。”
流羽攥了攥手,说道:“已经够用了。”
“和尚的那个小师姪,天天打打杀杀,你如此身体跟着她,岂不是要遭难?和尚劝你,还是离她远些好。”
流羽不为所动:“已有人这样劝过我。”
“是嘛,想必那人也是为你俩好。”玄玄道:“没有深厚的内力镇守体内,你的血毒瘴恐怕会侵蚀得更快,就算是青枢经也救不回……姜弃现在已经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若是你也……唉,姜弃原本挺好一个孩子,比她爹强,和尚怕她彻底毁了。”
流羽沉默地看着黑暗的流水。
过了许久,流羽才终于回答:“玄玄大师,我爹娘先后而亡,我双手被废,被人叫做魔头之子喊打喊杀,这世上已没人需要我活着……让我知道自己还有用处的人,第一个是姜霂山,第二个便是姜弃,姜霂山要的是我与母亲相似的容貌,只有姜弃,只有她,她需要的是我在。她现在痛苦又迷惘,虽然我帮不了她,但还是想留在她身边。”
玄玄叹气道:“那和尚就不劝你了,不过这些话,你对姜弃说过没有?”
流羽摇头。
“是你不愿说,还是她不想听。”
流羽低头道:“玄极大师曾对我说,将自己一切系于一人身上,会变成她不可摆脱的重担。况且她一直……心里对我有怨,我怎么还能说出都是为了她的话,那感觉像在逼她自责。她不欠我什么,是我离不开她。”
玄玄猛抓脑袋:“方丈师兄怎么还说过这些?她怨你,你就一点不怨她?和尚不知道你俩谁离不开谁,就是你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可是人心不受控,不是你叫它不怨恨,它就能不怨恨。你不与她交付真心,只一味自苦,这样下去……那和尚就等以后你心死时帮你剃度了,挺合适你……”
流羽无奈地笑笑,摇摇头。
玄玄道:“那和尚不多说什么了,你和她一起就自求多福,佛祖保佑吧。”
流羽道:“好。”
玄玄道:“御血神功内力深厚时纵然无人能敌,内力不多时,却也不是全无用处,你能自行练成御血神功,也算是天赋异禀,应该知道要如何做,一切你自己权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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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后,阴云仍遮蔽着天空,不久就下起大雨来,船行到一处山湾中,只见烟雨霏霏中,两山环抱,山色叠翠,云雾缭绕,隐隐看到无数红船点缀在如碧色琉璃的绿水上,其中来往客船很多,仿佛仙境一般。
花藏春睡醒了站在船篷下,朝远方指着:“就要到薰草渡了。”
流羽问她:“这薰草渡究竟是什么地方?”
花藏春偏头朝流羽笑了笑:“看你也真是挺单纯的一个小哥,长得也好看……”就是看着身子有点弱,这样是保护不了自家女人的,花藏春暗暗把流羽排除了。
“那薰草渡,从前就是一个沿河的小渡口,连渔家都没几家,这一带都荒凉得很,后来净智在此置办了几条红船,把掳来的女子,卖到这薰草渡的红船中,让她们不断接客,这里有了名气,变成过路旅人文人墨客绕路都要来的销金窟,短短不到十年,薰草渡渐渐繁华,便成一个大渡口,游人往来不绝,而前往薰草渡又必经镇魔寺,参拜镇魔寺的人也年年增多,许多人一路从薰草渡到镇魔寺,都是嫖完就回去拜佛呢。”
花藏春凑到流羽脸旁,唇齿轻启,气息都喷到流羽脸上:“我悄悄跟你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净智那个和尚,杀一万次也不亏了他的。”然后花藏春笑起来,妩媚的笑容在雾中也很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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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在翠绿的水面上,一圈一圈泛起无数密集的水花,姜弃坐在一条红船里,手里捧着茶水看雨,很烦闷。
姜弃和裴红雪昨夜就到了薰草渡,但这里人很多,净智藏身在其中,连裴红雪都没法准确地找出他,姜弃体内的内力又冲撞起来,弄得她跌跌撞撞,吐血不止,裴红雪嫌她麻烦,便把她丢在这,自己不知去了哪里。
姜弃心中不思不想,呆呆看着从天而降、尽落水中的大雨。
觉得有些渴,她低头想饮一些茶,却见茶水里都是极深的红色,像血一样,她慌忙抬头,天空落下的都是血水,落在一条血河里。
姜弃猛然起身,将茶水全都砸翻,定神看去,到处都是血,从桌子流到地上,又从木板缝隙滴滴漏下去……
姜弃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船舱内有人推门进来,姜弃大喊一声:“滚!”
“怎么了,小姜弃,让你乖乖在这等我,你就这么等不及吗?”裴红雪笑道。
姜弃抬头看到她的笑脸,疑惑道:“裴红雪?你怎么在这?”
“不是你要我跟你一起来杀人的嘛。”
“杀谁?”姜弃一脸茫然。
“我怎么知道你要杀谁。”
姜弃接着又问:“那流羽呢?”
“你自己丢下的人,怎么还来问我?”
“我又把他丢下了?”姜弃说完便疑惑,我为什么要说又……
裴红雪用脚把地上的茶壶茶碗的碎片踢到一边,无奈道:“你这样神志不清的也真麻烦,早知道那时就拿小流羽逼你动手杀人了。”
姜弃此时还是想不起自己要杀谁,她好像已经杀了很多人,杀人的理由都记不清了……姜弃扑到红船窗边,把涌上喉咙的血都吐到河水中。
裴红雪在她身后自语道:“不过你劈开金佛那一刀倒真是漂亮,你这丫头,心中没有犹豫的时候,出手才无人可比……其实我最想看到的,还是由你亲手杀了流羽,肯定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