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飞灰
原来那老和尚正是当日被王家人请去驱鬼的金剑禅师，他还背着那天的长剑，见到姜弃伤成这样，于心不忍念了好几句佛号。
姜弃捂着头：“烦死了，你要干什么？”
“贫僧法号净度，那天多谢小施主出手相救，没想到小施主竟被那恶鬼重伤至此，贫僧这里有些丹药，不如全送给小施主治伤。”
一旁的流羽道：“大师，多谢你，但你的丹药对她没有用，大师还是自己留着吧。”
“那……贫僧略通医术，不如我来给小施主号脉，看看到底该如何医治。”
“用不着，你能瞧出个什么！”姜弃始终很烦躁。
净度小心翼翼拉过姜弃的手腕，在姜弃的脉上号了一会，额头冒出了几滴汗，把姜弃的手腕放回原处道：“贫僧确实没号出来……但是……但是……”
“别但是了，流羽，我们走。”姜弃冷冷哼了一声，“老裴还等着呢。”
净度急忙拿上自己的行李跟上来：“小施主，你伤势未愈，如此赶路实在危险。”
“死不了就行。”
净度从行李里掏出一堆瓷瓶，道：“阿弥陀佛，你还是收下贫僧的丹药吧，或许还能有些用处，聊胜于无……”
流羽无奈道：“真的不用。”
这时净度跟着他们回到了大黑旁边，裴红雪正靠在路边闭目养神，听见姜弃他们回来，裴红雪坐起身……
净度见鬼一般，突然身子一僵，丹药顾不上给了，直接转身快步逃开，他哪里想到，救了自己的小施主竟和那天的“女鬼”是同路人。
裴红雪奇怪道：“怎么刚才好像多个人。”
姜弃道：“你看错了。”
裴红雪道：“我看不见，但刚才确实有人跟着你们。”
姜弃回头看看，净度早就逃得没影了。
姜弃冷哼一声，道：“那人昏了头，走错了路。”
——————————
夜里繁星灿烂，姜弃痛苦地睡不着，仰头看星星，虽然表面看上去姜弃好像在一脸忧郁地思考，实际上她脑袋里一团浆糊，什么都没想。
流羽知她正难熬，默默拿了披风，盖在她身上，陪她坐在一起看星星。
“姜弃，对不起……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好受些……”流羽的声音很无力，听来很缥缈。
姜弃偷偷扭头看看流羽的侧脸，似乎正与天上星尘一同悲伤……
她烦躁一天的心到此时终于静下来，从小到大，流羽的容貌一直都让她无法忘怀，出岛之后，她看谁都觉得不如流羽顺眼，翾风的脸与他相似，难怪会让爹爹一辈子都沉溺。
姜弃道：“你让我看着你我就没那么难受了。”
“什么？”正为姜弃忧心忡忡的流羽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转头对上她漆黑的眸子，他俩对视片刻，姜弃目光灼灼，流羽忽然不敢看她。
“怎么办，这时候总觉得你越看越好看。”姜弃懒散地笑笑，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流羽瞬间耳根红透了，随她一起笑笑，只是在心里患得患失地怅惘着——即使姜弃此时有些憔悴，但她眼里掩藏不住的年轻朝气仍然容易令人自惭形秽，也许就是因为她身上的阳气，才让自己这个从小在阴暗血海长大的人忍不住想贴近她，仿佛自己也能沾上阳气似的。
姜弃抬头又望了望星辰，道：“这里的星星和湖心岛上的一样。”
流羽点点头，也望向天。
“流羽，我们还能回湖心岛吗？”
“能。”流羽坚定道。
“杀了我爹之后……我还能回湖心岛吗……”
流羽揪心一痛，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我还能回哪，流羽，我有点明白，你当初不愿意离开湖心岛，是因为你不知该去哪了……”
心里不再烦躁，姜弃便困了，她靠着流羽睡着，流羽知道这些天她一直在消耗自己，便不再说话，让她好好睡一觉。
“姜弃，我不是不知道该去哪，其实人最终总归就只有一个归宿……我不愿离开湖心岛，是不想离开你……”流羽在心中默默道。
————————————
清晨姜弃被一阵翅膀震动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看到晨光下裴红雪背对着她，红衣纷飞，一只通体白羽的雪枭飞落裴红雪肩头，目不转睛盯着姜弃。
姜弃呆呆道：“这是巫姐姐的雪枭。”
“这是我的雪枭，你见过？”裴红雪轻笑道：“这小东西挺没良心的，谁喂它久了便跟谁亲近，把我都忘了。”
想起巫见白，姜弃心里一阵难过，那是第一个死在她怀里的人，也是第一个耐心教她的人，有些事，流羽永远也不能了解。
裴红雪冷笑一声道：“小姜弃，你爹确实该死，连阿白都死于他之手。既然有趣的人都死了，无趣的人也没必要活着。”
姜弃道：“可是杀人也无趣。”
裴红雪嘲笑道：“杀人无趣，那杀来做什么？杀人都不开心，那你还天天嚷嚷着什么杀人？不喜欢就别逼自己。”
“不是你在逼我吗！”
裴红雪道：“怎么是我逼你？要杀姜霂山是你自己说的。”
姜弃顿时无话，只觉裴红雪是个难以理喻的人，她暗暗心想，难道我在流羽心中也是这种人吗……
不知何时，裴红雪手中多了一个白瓷的小罐，小罐敞着口，在裴红雪内力操控之下，小罐中浮出许多白色的粉末，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围在裴红雪身边的空气中飘浮着。
姜弃呆呆看着那些粉末。
裴红雪望着天空，难得露出惋惜伤感的神情：“我对阿白的用心绝不亚于冯翾风对她，仅凭几次目睹，她便能学会极难学成的御血神功，明明是万中无一天资出众，不想着将自己的武功更进一步，却始终一切围着别人转，把自己杀人的天赋都浪费了，最后死得如尘埃一般……”
意识到那白瓷罐中是什么，姜弃无比震惊：“你疯了吗！”
裴红雪奇怪道：“我如何疯了？你以为我是去替巫见白复仇的吗？不，我每一丝内力都在她的身体里，她会亲自杀了姜霂山。”
姜弃不顾一切起身冲上去，想把巫见白的骨灰夺回来，却被身后流羽一把拉住了手腕。
姜弃这才注意到流羽一直在她的身后，她急道：“她把巫姐姐……”
流羽怕姜弃受伤，把她拽回来紧紧抱在怀里，姜弃止不住发抖，“她都死了，为何这样对她……”
对裴红雪的恐惧攥紧了姜弃，此时裴红雪的内力又开始在她身体里涌动沸腾，那感觉钻心剜骨，姜弃痛苦地嘶喊出来，流羽也没办法安抚下她。
晨光中，巫见白残存的遗骸聚拢，全部十分听话地回到裴红雪手中，裴红雪攥紧瓷瓶道：“小姜弃，你可不能有半分懈怠，只要有一点点的退却之心，都会让你没法突破牢笼。我看你也有些天赋，不知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
姜弃清醒的时候更少了，几次睁开眼，还是红着眼狠狠盯着裴红雪，对周围一切都充耳不闻。
裴红雪不以为意，走在前面对流羽道：“你和她是不是心连心？”
流羽神情凝重，不想回答她。
裴红雪自顾自笑着说：“我能听见你们的心跳，你和她仿佛能够共鸣，所以我才觉得有意思。”
流羽摇摇头道：“裴前辈，师姐的遗骨不该被你这样玩弄，我曾经答应师姐，要把她带回血海安葬，请你把她的骨灰还给我。”
“她还想葬在那女人身边，是吗？”裴红雪轻笑一声，“可以，等我们到皇城，杀了姜霂山再说。”
此时裴红雪忽然停顿了一会，说道：“另外，你们最近惹上什么人了吗？从璘州城出来，就一直有人跟着我们，我没见过这么小心谨慎的人，有我在，他始终不敢靠近，这种身手，我觉得不是来找我的，该不是这个小丫头惹到的什么仇家吧？”
流羽完全没有察觉，他对周围的感知比起裴红雪差得太远，他知道姜弃在江湖上惹到的恩怨不少，但不管在后面跟踪的是谁，此时都没有裴红雪更需要令人担心。
————————————
山前一座富丽豪奢的庙宇，上书三个金字：“镇魔寺”。
一个胖胖的身影衣衫破旧，如同乞儿，这时他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大摇大摆走进寺门。
那胖和尚一进寺门便大声道：“伏魔寺玄玄前来拜会金剑禅师。”
一个小沙弥赶紧来拦，心虚道，“住持不在，不接外僧，不要乱闯！”
但小沙弥怎么拦得住玄玄，直教他闯进殿里去，小沙弥扭头就去叫了寺里更多僧人来，不一会，僧众就把那胖和尚围在中间，指指点点，要推他出去。
僧人们正推搡着玄玄，玄玄却自顾自仰着头，后退了几步，这才看全了殿中极为伟岸的精雕大佛像，那佛像神情肃穆，十分气派……还不等众僧人反应过来，玄玄咳一口痰吐出来，飞了老远，啪叽，落在佛像上。
僧众见状一下炸开了锅，纷纷叫起来：“哪来的泼皮和尚，竟敢在佛前撒野，辱没了佛祖。”
玄玄笑道：“和尚喉咙发痒，要吐一口痰，是人之自然，怎么不叫吐？”
“谁不叫你吐，要吐去别处吐，怎可吐到佛尊身上？”
“吐到别处？吐哪？佛无处不在，尽虚空遍法界，哪里没有佛？你可告诉和尚，何处无佛？”
“你！”众僧一时对他的胡搅蛮缠哑口无言。
玄玄忽然盘腿往地上一坐，胖胖的身躯落地生根，谁也抬不走他。
“和尚有要紧事，要见你们的住持，金剑禅师净度，若是见不到，嘿嘿，和尚可就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