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前世的梦1
百年前。
黎山举行祭祀大典, 迎新一任神女继位。
玄光禅寺内，梵音烛香，黎神族人念诵经文, 宝幡迎风飘飞，金身大佛高坐莲花台，右手持无畏印，俯瞰众生，慈悲为怀。
一名十六岁的妙龄女子，身着银白绫罗裙衫, 跪坐于佛前，手中捻一串佛珠，略微颔首, 青丝自她脸侧滑落, 眉眼清丽, 肤质白皙如羊脂，薄可透光，气质出尘。
一抹莹润朱唇中念念有词, 似随族人一同念诵经文, 实则双目缓慢轻阖, 困意涌上心头。
纤盈身子往前倾, 眼看即将栽倒蒲团，被身侧祖母厉声训斥：“梦忱！”
名叫梦忱的少女即刻睁眼, 两眼瞪得像铜铃，像有人在她脑海中敲了面锣鼓, 震得她脑壳嗡嗡作响。
“祭祀大典结束了？”梦忱下意识问。余光瞄向旁侧，族人一个个面无神情，口中振振有词, 目光不约而同盯着她。
梦忱在肚子里打了个哈欠，眼泛泪光，又觉头顶悬着一道注目，佛祖面前，她实在太过失礼。
为了准备今日的祭祀大典，她整整三天没睡好觉，又是沐浴焚香，又是念诵心经，不困倦才怪。
祖母摇头：“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可你实在太懒怠。”
可不是，神女逢三年便要换任，族中适龄女子不少，偏偏选中了她。
黎神族的人，生下来就懂梵文，被视作神的旨意。她不仅懂，更能与草木动物沟通，通晓骑射剑术。
旁人需花上三五年方能摸得窍门，她仿佛生来就会。
梦忱端坐身子，于佛前跪好，小嘴按部就班地念诵经文，望着面前那座雄伟的金身大佛，日光倾泻，佛祖慈悲。
梦忱忽问：“黎神族的人，真的不是因为犯了错才被困在这座山中，世世代代都要守护黎山子民吗？”
她这话叫族中几名长老听见，微微蹙眉。
祖母原先也是神女，年满二十后卸任。神女的职责是守护黎山子民，不惜奉献自己的生命。
黎神族的人以此为荣，被视作神的化身，可总有不想当神，只想过悠闲日子的。
梦忱便是那种人。
“能成为神女是你的福分。”祖母打断道，“梦忱，不要再说了。”
祭祀大典结束，梦忱继任神女之位。祖母开启供奉于佛前的木匣，里面安然躺着一枚黎神族世代流传的九眼天珠。
只有历任神女才有资格佩戴。
梦忱弯低腰，让祖母替她戴上。玉髓沉甸甸的，悬坠于胸前。她眉目生得清丽，一头青丝如瀑，不加丝毫赘饰。双眸清透，似日光下的碧玉，不掺半分杂质。
一看便知是心思纯净的孩子。
祖母谆谆教导：“梦忱，从今日起你便是神女，黎山子民唯你是瞻。”
梦忱对做神女不感兴趣，她最大的愿望是每日都能睡到日上三竿，不用听老师教书。骑着她那头大水牛，吹着箫，漫山遍野地赶羊。
偶尔闲来无事躺在大草坪上，数天外云卷云舒。
心情好了就到村里做善事，心情不好就欺负小孩玩儿。
祖母总说她是小孩子心性，只长个子没长脑袋，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梦忱高坐在山崖上，鸟瞰半山腰的村落，正值晌午，村里炊烟袅袅，随风涌入流云，隐约飘来各路饭菜香气。
一座座矮小的木屋，密集而精致，游龙般蜿蜒在山腰，万家和谐，孩童笑闹声经久不绝。
阿咩在身后用牛鼻子拱了拱她的肩膀，梦忱停下箫声，回头对上它那张大黑脸，两个鼻孔又粗又圆，正吭哧地透气。
她叹气道：“连你也觉得无聊，对吧？”
阿咩哼哼两声，摇头摇尾巴，又往后退两步。
梦忱从草地起身，拍了拍裙衫上沾的碎草，把箫在腰间收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下山看看。”
-
“进灵，我们已在山中被困多时，这山雾来得蹊跷，怕是不妙。”其中一名道友道。
名唤进灵的男子高坐马上，着一身玄色衣袍，戴鎏金发冠，发长及腰。身姿挺拔如松，一手牵着缰绳，目光打量四周。
山林被白雾环绕，此时正值晌午，应是山雾最稀薄的时刻，这里却浓稠如一碗化不开的浆糊，四处白雾弥漫，望不见前路。
他抬头朝上望，山林上方同样笼罩着雾气，浓厚如积云，日光无法穿透，在雾间化作一团团朦胧光晕。
好似身处云端，让人辨不清方向。
他心头警惕几分，略微蹙眉。一行人是受人拜托前往袁家村调查近日接连出现幼童失踪事件，因不熟悉地形，在山林间迷了路，眼见雾气愈发浓郁，直到把周围景象吞噬。
三人并肩驻于马上，白雾似一条条蜿蜒前行的蛇，看不清源头在哪，丝丝袅袅在山间蔓延，他们相隔一臂之遥，却连对方的相貌都快看不清了。
其中一名道友道：“这样下去不行，得赶快离开这里。”
慌乱之间，不知是谁最先抽响马鞭，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响鼻穿透山林，震得落叶翻飞，野鸟振翅。
傅进灵神色一凛，只听不远处传来野兽嘶吼，一道黑影穿过浓雾，正急速朝他们方向奔来。
梦忱朝山下走，一手拿着弓，一手牵着阿咩，喃喃自语道：“阿咩，你说人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吃饱喝足，每天都过得快活吗？非要做什么神女，又不是嫌命太长。”
她脸上戴着妖狐面具，是此前溜下山碰见的一个外族小孩送的。按黎山规矩，黎神族人世代不可离山，尤其是神女，不能让非我族以外的人看见真实相貌。
今早祭祀大典，让黎山子民知晓神女继任，半日之间消息便传遍整座山村。途经一名上山砍柴的老妇，遇见梦忱，恭敬道：“神女大人。”
梦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露在面具外的下颌紧绷，朱唇微抿，一副很不耐的样子。
她这会儿在思考人生，没工夫同人寒暄。
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赶紧离开。
山间迷雾笼罩，穿过这片山林，便抵达外族人的居所。黎神族几百年来居住于此，向来与世隔绝，全靠这片山雾。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梦忱倒是偷溜出去过几次，运气好没让祖母发现。却也不敢久留，只消一时半刻便返回山中。
她们与外族，终究是不同的。
今日的雾似乎更浓些，昏暗不见光日。梦忱挥了挥衣袖，眼前迷雾化开，一条道路通往山林深处。
她脚下穿一对鹿皮短靴，踩在干枯落叶上，发出清脆声响。
一手提弓，肩上背着箭筒，她极擅射箭，可在百米之外命中麋鹿。
脚踝处系着一串银铃，随步伐清泠作响。
越往山林深处走，愈发察觉不对。梦忱停下脚步，留意到地上有马蹄的痕迹，树干上错落深浅不一的刀剑划痕，血迹斑驳，显然有人来过。
居然有人闯入黎山？
梦忱拍了拍大黑水牛的背，“阿咩，你在这里等我。”
傅进灵与同行两名道友苦战黑熊，谁能想到袁家村还没走到，竟半途杀出个拦路虎。黑熊足有七尺高，体格壮硕，一掌便将道友连人带马掀飞。
道友横飞撞上树干，倒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当即便不省人事。
另一名道友苦战数回合，被黑熊踏在足下，竟活生生踩死。
傅进灵拔剑挡住熊掌，只见黑熊另一掌高高抬起，仰头发出粗犷嘶吼，獠牙锋利。巨掌迎面朝他袭来。
马匹受惊，将他摔下马背。
他单膝跪地，以剑支撑，不让身体倒下。未来得及防备，黑熊从侧面袭来，右肩和胸口霎时传来一阵碎裂的痛楚，血腥在口鼻蔓延，他横着飞出去，撞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黑熊朝他狂奔而来，眼看他要死在这里，一道冷箭穿过树林，竟命中黑熊右眼。
那人箭术神准，不知从何而来，傅进灵捂着受伤的右肩，意识模糊之时，只见一道银白身影跃至眼前，像纷然飘下的落叶，穿一对鹿皮短靴，肤白胜雪，身姿纤袅轻盈。
恍惚间，他听见有清脆铃音作响。
是一名女子，青丝如瀑，竟不作发髻，随性地流泻肩头腰际，一手持弓，箭架于弦上，面对发狂的凶兽不改神色。
梦忱厉声道：“大胆黑熊，今天就让你知道本神女的厉害！”
她松开拉弓的手，箭头凌厉，划破空气，命中黑熊心口。
一箭。
两箭。
三箭。
皆毫无偏差地命中。
庞然大物瞬间倒下，地面都颤了两颤。
傅进灵低咳出两口血，他伤势太重，本以为会死在这里，却意外遭人搭救。他勉强撑着自己靠在树干，气若游丝地问：“敢问姑娘……”
梦忱转过身，才发觉这人没死。
女子一身银白绫罗裙衫，长及脚踝，脚腕上系着一串银质铃铛。持弓的手雪白细腻，指尖晶莹，透着淡淡的肉粉。
脸上戴着面具，似是妖狐。面具下的一双眼清澈潋滟，微微眯起，无声打量。
下颌绷得很紧，朱唇微抿，看上去年不过十六七岁。
梦忱缓步走至他面前，警惕他手中的剑。是个外族人，她们黎神族从不与外族打交道。
女子身上有淡淡铃兰的芬芳，绫罗衣裙上，同样绣有铃兰的花纹。
梦忱抬起手，将弓架在他脖子上，眼中迸出凌厉杀气，质问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黎山？”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女强男弱（。
当然啦，太祖爷只是比梦忱弱一丢丢而已啦~
-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本章节留言给大家发红包，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