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男人的手骨颀长硬朗, 指尖微凉,轻轻划过她的掌心,似羽毛撩拨, 让路臻一颗心都麻了。
他眸光很深,却温柔,像窗外吹拂进来和煦的海风,混杂着阳光,触感潮湿而温暖,萦绕在心间。
路臻一时忘记了反应, 怔然坐着,仿佛即将要沉沦下去。他就这么无声握着她的手,力度不轻不重, 既没有更进一步, 又不打算松开。
呼吸愈渐急促, 心跳加快,路臻觉得脑海中像被撒进了一把跳跳糖,正噼里啪啦地爆炸, 每一簇都带着绚烂的小烟花。
可她紧张又害怕。
就在路臻准备说什么时, 床底下忽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唤, 啾咪不知何时从客厅跑进卧室, 正抱着傅斯年的小腿轻蹭。
一瞬间的工夫,路臻挣开了他的手, 慌乱站起身道:“傅先生,我觉得有些累, 想先休息了。”
傅斯年掌心空落落的,还残留女生手上的余温。
他觑着她慌乱的神色,似真把她吓到了, 心中有几分懊悔自己的唐突。他站起身,面上平静道:“好,我先回去。”
……
隔天回程,路臻接连两个晚上没休息好,人显得没精打采的。返程航班的座位仍旧是她和傅斯年一起,但路臻有些怕他,今天在车上除了公事,半句没跟他多谈。到机场后她又主动去办托运,借由离他远远的。
由于他们订的是头等舱的座位,今天早班机,机舱并没有坐满,路臻直接抛下傅斯年,去跟后排的秋瑜坐。
秋瑜正靠在椅背里看财经杂志。不知道是不是平时走得近的缘故,秋瑜某些方面的习惯和傅斯年很相似。
当然,抽烟喝酒开荤不算。
瞧她一脸心虚在旁边坐下,秋瑜啪地把杂志收起,抱手瞧她,“稀客啊,居然来跟我坐?”
要不是全机舱只剩下你身边一个座位,谁想和你坐?
路臻在心里默默吐槽,却没真的回怼他。她一个晚上没休息好,没气也没力的,身心憔悴。
她把啾咪在座位底下放好,正准备趁回程小憩一会儿,刚把眼睛闭上,听旁边秋瑜问:“昨天你跟傅先生在房间里,发生什么了?”
“……”
什么叫,发生什么了。
什么都没发生好吗!
路臻张口要反驳,脑海中闪过两人的画面。在偌大的卧室里,空气安静,傅斯年忽然牵住了她的手……
路臻要说的话滞在唇边。
霎时,整张脸都红了。
她憋着一口气,朝后靠进椅背里,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儿睡意,再次灰飞烟灭。
秋瑜并非不想阻止他们,而是当时的情况,傅斯年不会听他的劝。
他勾了勾唇,语气不明地问:“傅先生跟你表白了吗?”
“……”
路臻一愣。
秋瑜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重新把财经杂志翻开,看得认真。翘着二郎腿,语气随意地说:“表白了也无所谓,反正傅先生又活不过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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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下飞机,路臻脑海里还不停回荡着秋瑜的那句“反正傅先生又活不过三十岁”,语气欠打又随意的话。
他为什么活不过三十岁?
是得绝症了吗?
从机场出来,他们等司机开车过来,路臻目光一直怜悯又哀伤地黏在傅斯年身上,眼神中风萧萧雨瑟瑟,情深动容,仿佛无声上演着一场大型悲惨歌剧。
傅斯年放下商务电话,回头碰上她的眼神,握着手机的手滞了滞。那目光,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在哀悼。
他活生生站在这儿。
又没出什么意外。
傅斯年觉得此情此景过于诡异,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确定身后不是出现什么灵异的场景。甚至他稍微动一下,路臻像只扯线木偶,也跟着他动一下。
他往左,她就往左;他往右,她就往右。
目光深深地凝望他,胶着动荡,情绪深似海。
“……”
傅斯年莫名脊背寒凉。
回来路上她还一直避开他,他想是昨天的事情让她受了惊,也不着急,由她跟秋瑜坐着。现在这样望着他,反而让他束手无策。
“你……”傅斯年神情复杂。
轿车在他们边上停下,秋瑜在副驾驶座降下车窗,“傅先生,你等下还要回公司开会。”
路臻因为受伤,傅斯年准她放两天假,在家里休息。先送她回的御南公馆,下车前,路臻仍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目光紧黏在他的身上,眼眶竟也红了,像在诀别。
“……傅先生,再见。”路臻哽咽地说,眼中水光莹润。
傅斯年:“……再见。”
傅斯年的神色更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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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臻自己在家缓了一个下午,终于稍微从“傅斯年可能得了绝症”这件事中缓过神来。第一,她向来和秋瑜不对盘,秋瑜说的话她要留有半分怀疑;第二,傅斯年看着健健康康的,平时生活习惯良好,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定时锻炼身体,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得绝症?
第三,她的直觉,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确的,她笃定秋瑜是在诓她。
至于为什么要用这种理由,她就不得而知了。
今天周三,路嘉鸣还在学校,樊淑伊也没过来找她。路臻傍晚的时候下楼去买菜,等电梯到站,恰巧碰上从里面出来的傅斯年。
两人在楼道打了个照面,傅斯年还停留在她今早的反常状态中,神情稍滞。
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零钱包,询问道:“准备出去?”
“啊,嗯。”路臻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么凑巧吗?”她明明按的是下行键。
“不巧,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傅斯年说。
路臻一愣。他神色淡然,倒看不出端倪。
傅斯年摁住开门键,对她说:“跟我回家,有事找你。”
路臻:“……”
这什么描述。
傅斯年平常工作忙碌,家里会有钟点工定时上来清洁、打理。路臻打开冰箱门,看见里面满是蔬菜瓜果。
就是缺点儿肉。
不然一切就完美了。
路臻把围裙戴上,悄悄回头望一眼书房里的人,半掩的门内,男人坐于办公桌前,衣衫姿整,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正认真处理公事。
路臻是没想到,傅斯年叫她上来,居然是为了给他做饭。
合着秘书竟是这么用的。
路臻别的不敢说,做饭却很拿手。常年在外面奔波,又要照顾母亲和弟弟,她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强。
用丝瓜打个汤,一道木耳炒三丝、蚝油嫩豆腐、南乳炒通心菜,最后一道素烧茄子上桌,统共才用了半小时的时间。
路臻拿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抬起头时,望见挂在玄关尽头那幅女人的画像。
身着薄衫和长裙,长发飘逸,看似不超二十岁的模样,像个俏丽的少女,却戴着一面妖狐的面具。
叫人看不清面容。
身前还挂着古怪的玉髓项链。
不知道为什么,路臻每一次看见,心头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傅斯年忙完手里的工作出来,见路臻正在解后腰的围裙系带,厨房里忙碌,她长发特意地挽起,有几绺发丝垂在耳边,贴着脸颊勾出弯弯的弧度;精巧的瓜子脸蛋儿,白肤明眸,唇瓣嫣红,煞是好看。
后腰的系带让她缠了个死结,现在不好松开。她反手扯了几下,却越来越紧。
傅斯年走上前,说:“我来吧。”
路臻微怔,眼前忽落下一道颀长阴影。男人身材高拔,将就着她的高度,朝她的方向弯低腰。气息很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
目光落于他领口外的一截白皙颈脖,居家的关系,不如在办公室内拘谨,领口衣扣解开一粒,喉结嶙峋性感。
细看他的皮肤,在喉结左侧的位置,有一粒很淡很淡的痣。
路臻一颗心像是被人用手牢牢握住,鼓动着,震颤着,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双臂绕过她身侧,仿佛从正面拥抱她的姿势,两指分别捏住系带的两侧,稍用力一扯。
围裙松开。
她挽在脑后的长发随之滑落,瀑布般流泻腰际,乌黑柔顺,带着清甜的香气。
傅斯年直起身,与她分开距离。在这些事上,他向来很懂分寸。
两人在餐桌坐下,面对面吃饭。他这个人气质很静,大约是佛寺修行严格,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餐厅里安静得只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路臻连咽口汤都小心翼翼的。
傅斯年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路臻正思索这顿饭该不会要相互沉默到结束,对面傅斯年夹起一块素烧茄子,细尝一口,忽道:“很好吃。”
“……”
路臻抓筷子的手一抖,神情不可置信。
他居然说话了?
傅斯年目光望着她,认真道:“我平常很少和别人一起吃饭,也很少吃家常菜。”
以他的身份,大约确实很少吃到家常菜,毕竟家里会配有专业厨师和营养师,照顾他的一日三餐。
按照路臻每道菜放油盐的分量,从养生角度上来讲,都是不合格的。
至于很少和“别人”一起吃饭,这个“别人”的定义很广泛。
首先就否掉了商务应酬。
路臻想起来,好像很少听说他家里的事。
路臻问:“你家里人呢?”
“家里人很少。”傅斯年并没有细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夜自己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或许是久违地觉得,在这间偌大却冰冷的房子里,竟有了些烟火气。
家中只有他,祖母,堂姐三人,除了特殊节日,集团股东大会,平时不会见面。
他夹一块茄子到她碗里,叮嘱道:“多吃点。”觉得她实在是很瘦,抱她好几回,每次都有这样的感受。
“……”
路臻无言。觉得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烦恼。
吃完饭,路臻在厨房里整理碗筷,傅斯年到外面阳台打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傅斯年打完电话回来,路臻把最后一只盘子洗净挂在架子上,转身时目光正好和他对视。
路臻脚步顿住。
傅斯年朝她走来,单手落在裤袋里,貌似随性的模样,神色却认真。到她面前,他指尖缓缓褪下她腕上的发圈。
她长发披散下来,微乱落在肩头。因为手上有水,不方便整理。
这是他第一次帮女人扎头发。
彼此距离很近,像他替她解开围裙系带的时候。指尖轻轻拢起她的长发,犹如对待一件珍惜的宝物。
发圈缠挽,没有半点弄疼她。却让路臻心都揪紧了。
气息近在耳边,丝丝温热喷吐,很轻对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种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