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雨欲来
黎明时分,薄雾未散。
宫门在钟鼓声中层层推开,长乐宫巍峨肃穆,黄柳低压。
一声鸣鞭,伫立两侧礼官高喊:“陛下到——"
众官匍匐,高呼万岁。皇帝缓缓走过大殿,大风吹入殿中,皇帝的衣袂不小心触到一跪在地上的四品小官身上。
小官浑身一颤,手里牙笏抖落出去。
明晃龙纹停住。
梁宣帝赵临钒歪下脑袋,正向看看这个视他如洪水猛兽的小官长得何等面孔,突然一道熟悉的声线传来:“臣有奏。”
赵临钒本低压阴沉的的面庞顿时和煦起来,他步伐轻快往前走几步,将那人扶起和声道:“王爱卿,你双膝有伤,朕不是曾免你上朝跪拜吗,怎的这般固执。”
王禹川起身,纵是鬓边银发少许,亦不减面容华美,他朝赵临钒恭敬拱手,眼皮低垂下去道:“谢陛下,君君臣臣,陛下为君爱惜臣下,微臣为臣自也当敬畏陛下。”
赵临钒瘪瘪嘴:“你说,当初你三弟有你一半的觉悟,也不会如今身首异处了。
王禹川不语,藏在紫红色官袍里的手紧紧握成拳。
“说吧,王爱卿,何事之有”赵临钒坐到了高高的龙椅之上。
底下的百官见皇帝终于转移话题,松了口气,本噤若寒蝉的大殿开始有了细微声响。
“渝州一代的丹山山脉处有大批山匪出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王禹川说完,见高位处的人帝冕垂旒不见丝亳晃动。
他又紧接着一句:“山匪人数据说扩长到略有两万人,恐有谋反嫌疑。
一听谋反,皇帝坐不住了,他站起:“小小山匪,妄想撼动我大梁”他向下看去:“不知各爱卿有何建议”
“陛下当遣良将,一举歼灭小贼。”平日朝堂上话甚少的右丞相曹离站了出来。
王禹川淡淡看了曹离一眼。
“那当遣谁呢”皇帝又问。
朝中各大员皆缄默良久,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梁宣帝早年嚷嚷着要远征邻国高句丽,结果打了好几场败仗,恼羞成怒下杀了许多武将,当今朝中,还有良将吗真正的良将全都在冥王那喝茶呢!
“朝中无人,或可在镇守各地的藩王中选取。”
又是曹离的声音。
今天的曹离,貌似真的有些多话,只见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康王所处西北,离渝州最近,又北御匈奴多年,领兵打仗,最为娴熟,当今天下,也只有他了。
皇帝沉思咳嚷:“康王好啊,他可是朕最亲近的叔叔……”
言罢他挥挥衣袖:“众爱卿还有别的意见吗
“没的话就康王了。”皇帝大掌一拍,很轻松就做下了决定。
众臣面面相觑,有话却不敢多言,毕竟上一个在赵临钒面前能言善辩的读臣刚刚抄斩了九族。
“既然大家都无意见,那就退朝吧。’
皇帝拍拍屁股,几十个内侍宫人徐徐排开步辇轿子早就备好,一溜烟就跑了。
左右侍随的礼官愣住,赶忙麻利的大喝:“陛下退朝-——”
余下的各大臣不情不愿的零散走出长乐宫,见旭日甚至都还没完全升起,寒鸦远渡,茫茫在天际叫唤几声。
有人哀怨:“这都才过了多久,就下朝了,也就跟王家那个阿谀奉承的和曹丞相能多说几句。‘
他的同僚赶忙封住他的嘴,低声道:“你不要命了,背后议论陛下忘了陈校尉怎么死的吗。”
那人立刻噤声。
几日后。
离长安遥远的丹山马家寨,侍女红玦正为自家主子磨墨。
雪白的信鸽遥寄锦书,在屋檐的厚雪间扑腾几下,被红玦取下。她解开布卷上的金丝,将信鸽使力一挥。
“公子,长安信。”
刘方平低头正写些什么,听见红玦说的话回道:“念。”
红玦布卷里的字大致读出,刘方平淡漠弯唇:“朝廷那帮人,果不出我所料。”
“公子神算。”红玦由衷赞叹。”
“渝州城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暂无,紧锁城门。”
刘方平道:“像是葛峪一贯的作风,我们就等着,静观其变。"他停下手,将笔摆上梨木笔搁。红玦见状赶忙上前替他磨墨。
瑟瑟寒风灌入,刘方平咳嗽不止,她心下一痛,为他披上毛裘道:“公子这些天,为着马家寨,彻夜未休,注意、身子,莫寒气侵体。”
刘方平俯趴在桌上,纳罕的笑眯起眼:“红玦,这是你头回一次和我说这么大段话。“说完他急喘着又咳嗽几声。
红玦垂头脸庞浮上层淡淡红晕,她紧张的摩擦着因练武而粗糙的双手,半天憋了句:“哪有。
悄悄抬眼看见刘方平,却见他目不转睛认真的看着自己,眼眸在斜阳下将近透明。
红玦眼睛瞥向一旁:“红玦担心公子。
他却像是没注意红玦忽然别扭的反应和说的话,看着红玦又自顾自加了一句:“你瘦了。”
红玦不自然的挠挠脑袋。
刘方平看向遥远北方,眼里尽是回忆:“记得当年我被逐出师门,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红玦一听师门这两字,神经立刻警觉,她小心看着自家公子,慢吞吞的道:“师门人,不好,公子莫想。”
话被刘方平抬手止住;“都过去了。”他接着说:“其实,他们也没错,高官尊爵,看我们这些下等人自是不同的。”
她急忙打断他的话:“不是的。”
“就是。”刘方平笃定直视着红玦:“但我不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知道,殊途,也能同归,高步云衢不是他们特有的权利。”
“而先生平日不是最厌恶我处事的态度吗我就是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见刘方平神情逐渐偏执,红玦蹙眉,但她绞尽脑汁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于是,她放弃了。
还是安慰公子更重要。
“红玦支持公子。“她点头。
“偌大人世间,也只你会义无反顾的站在我这一边,红玦。’
红玦垂下眼,没有说话。
“那年天寒,若没你绝世武艺为了我叛离师门,我早死在白茫茫的长安古道了。”
她眼眶酸涩,颤声:“公子不要,再提往事了。”
刘方平神情自若,依然悠悠说下去:“我知道,你怕我说了回忆往事伤心。”
“可红玦,”他点点胸口:“我的心早就在那夜的长安大雪里冻死了,还会痛吗不会了。”
拭去红玦眼角的泪,他道:“所以,收起你的怜悯,我不可怜。有康王的信任,这路目前,并不难走。”
红玦吸了吸鼻子,咧开嘴:“红玦,当为公子高兴。
“这就对了。“刘方平又继续笑眯了眼:“这就对了。
渝州城里,秀霁无语的看着葛峪使唤侍女穿上来的一道又一道菜。
“真吃不下了。葛大人太客气。”她推脱道。
葛峪笑而不语,也不顾秀霁睑上渐渐浮起的潮红和宴席下早已喝得东倒西歪的渝州城各部将,依旧一勺一勺的舀米酒到秀霁杯爵内。
“没想到祖姑娘千杯不醉啊,我这些部下平日具众而闹的部下可最爱饮酒了,个个都吹嘘自己能喝,今日见了祖姑娘,才知道这群大老爷们尽会吹牛扯皮,遇到真英雄,立刻拜下风。”
“大人客气。”秀霁汗颜。
她话还未说完,场上喝的摇摇晃晃的卫苍向秀霁走来,断断续续扯着醉言:“卫苍敬长史大人一杯。”
秀霁破功,笑看向葛峪,见对方满脸嫌弃,摇头叹息。
她正想开口打趣,那厢卫苍跌跌撞撞朝葛峪抬手,满睑通红的调笑:“祖姑娘真好看,嘿嘿嘿,不知芳龄几何家里长辈有给定亲否”
葛峪瞪着眼看着在自己脸上隔空晃动的手,老脸越来越黑。
场下还有几个尚保持清醒的武将还不忘添把火:“卫苍何时对长史大人有意思了我们兄弟几个平时共事竟看不出!还是你小子藏的好。”
“你们不要说话”卫苍半眯眼俯视下方:“我和姑娘议亲呢。”
言罢又走到秀霁身边:“长……史,我和祖姑娘,你瞅着般不般配要不就长史做主……”
“哇一"他突然胸口一恶心,吐到秀霁身上。宴席上众人雾时安静下来。
秀霁用难以言表的神情看向自己胸腔,无言。
这时,门外突然闯进一个传令兵前来通传:“圣旨到——”
正跪坐蒲团上宴饮的众人纷纷匍匐下跪。
“圣上命,丹山流匪四起,侵扰百姓已久,命西北康王率部分河西驻军援助,渝州长史葛峪暂代渝州州牧一职,协助康王剿匪。”
“臣葛峪,接旨。”
葛峪起身,收过圣职后撩袍坐下,秀霁眼神与他相撞,两人眼中各含深意。
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灯烛飘曳中,一双本该因醉酒而迷离的双眼此时突现清明,正死死的看着远处的祖秀霁与葛峪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