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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葛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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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渝州兵营外,北风渗雪卷折野径枯草,天地余白,一辆马车朝兵营缓缓驶来。

    钱霖等人早已装束严整,树列方正,静静恭候车上之人。

    半晌后,车夫收鞭停了下来,车内下来一位三角眼的中年人,鬓边裁平,留着两缕胡须,随风飘扬。

    他见钱霖上前行军礼,微微点头一笑:“家父可好?”

    钱霖收手,腼腆挠了挠后脑勺咧嘴:“家父安好,劳长史挂念。”他言罢,看见葛长史身后站着一位生人,那人身形瘦长,发束高冠着衣朴素,奇特的是,隆隆冬日他竟携把折扇于手中。

    这令钱霖好奇,他看向葛长史疑惑道:“不知这位是?”

    “佘州牧突然离世,这位是朝廷新派遣的新州牧李大人李宗盛。”

    钱霖心感奇怪,州牧离世不过几日,为何新任州牧任职如此之快,不过在看了李宗盛的任职召令后,便消除了疑窦,摇摇头安心操练去了。

    他身后的葛长史随即引路,恭敬朝李宗盛摆出一个请字道:“大人行路匆匆,怕是已腹内空空,不如随下官去小酌一杯,再顺道商议山匪马秀等人不迟。”

    李宗盛闻言笑而受之,他捋了捋长袍,片刻,扭头看向钱霖消失的方向问道:“那位可是钱员外钱理之子?”

    葛长史捏了把小须道:“钱员外于西南富可敌国,扬名四方果真名不虚传,李大人从长安远道而来,竟也听闻过钱氏之名!”

    纵刻后他感觉不对:“不过大人是怎么识得钱理之子,莫非见过?”

    却见李宗盛温尔一笑,慢悠悠说道:“这不难,吾听闻钱氏甚受佘州牧生前器重,代理掌管西南至漠北一代的茶丝生意,方才我见钱公子里衬着穿的是京城当下风靡的罗绮,虽为小小伍长军衔,却长史相交甚好,不似普通人家公子,便猜测乃钱氏长子。”

    葛长史听罢不疑有他,只以为是新任州牧认思敏捷,连连称赞:“大人聪慧,下官景仰万分。”

    李宗盛弯弯唇,平淡眉眼里寓意不明:“长史客气。”

    祖秀霁虽拿到了银子,但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快速离开渝州。

    原因有三,一是城内防备升级,驻守官兵现下非朝廷命官其余皆不放行,她一介普通平民,根本出不去。

    二是军中急令草市的粮食衣裳,马匹人力都因可能要守城打仗被官兵几乎征收了,她也没那个钱财万金求物。

    三是………钱霄这小子,带她取个钱都不安分,蹦蹦跳跳的,看见赌坊眼睛都亮了,还招摇的把从掌柜那里骗得的额外巨款一股的投入赌场结果被熟人撞见,让他爹钱理给知晓了。

    后果就是,她手中的铜钱还没摸热乎,就和钱霄被钱员外府上的家丁一股脑的抓到钱府上。

    钱霄被关禁闭,钱老爹询问发现她是无关人员,渝城又无亲友,倒也没有为难她,给她在钱府寻了间客房,豪气的好吃好喝招待着。

    只是在她提出自己有出城的打算后严厉的制止,那道酷似钱霖的浓眉挤成纠结的“一”字道:“小姑娘,当下上面抓得紧,外头又流寇四起的,很不安全,你个小身板,还是在渝州多待几日再上路不迟。”

    见她失落的垂下眼,钱理拍拍胸脯,爽快承诺:“你也不要有过多顾虑,老夫与各州郡的驿站人员关系甚好,你多停留几日,我便派驿马送你去长安,这可不比你自己中途休休停停来的要快些?”

    听上去……也不错,官驿护送……安全挺有保障。

    于是祖秀霁就这样留了下来。

    歇下来她也没闲着,换下了身上那件穿的快烂的麻布衣,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好不惬意。

    天色渐晚,城外山寺暮钟声连鸣,惊起疏枝蜷伏的野猫跃下枝头,抖落一身絮雪。

    钱府的仆婢为防夜半大雪溅湿窗纸,纷纷在各院的窗柩外挂上苇帘,还有丫鬟为秀霁送来了晚膳,为屋内置烛灯。

    秀霁见端上的菜肴旁附着酒壶,酒气甘冽醇厚,心下一动,等仆婢退下后赶忙将酒壶从酒注里的温水端起给自己倒了杯酒。

    热酒入肚,一口入肠,秀霁身心顿感舒畅,哈了哈热气,她十四年没什么爱好,读书天资不高,习武又兴趣恹恹,却唯独嗜酒,见她喝的畅快却千杯不倒,祖莹都十分嫉妒,因为她自己是滴酒都不能沾。

    于是乎每每见她饮酒,祖莹都不阻拦她,只是拍拍秀霁的肩膀鼓励感慨道:“女子会饮酒,好事好事,便不会吃了不会饮酒的亏,不像你娘……”

    副镖头却极不赞成她饮酒,总担心她饮酒过多烧坏脑子。

    他总反驳祖莹道:“成人饮酒,那是心绪疾病苦,须借酒消愁方能暂时忘却痛哭,秀霁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瞎饮什么,别长大到哪处乱喝花酒被男人骗了!”

    言罢便发现不妥,一旁的祖莹却早已眉心紧皱,眉尾高抬,急拿起了灶台旁的扫帚要揍他:“周元通,你含沙射影!”

    副镖头的大块头早早的躲在祖秀霁身后,露出个脑袋向秀霁哀嚎:“秀秀,你看你看,你娘又开始无故怒骂我了。”

    秀霁当时不解,呆呆掩护道:“是啊娘,周叔说的对,他不也为了我好,劝酒是好事!”

    祖莹不理她,绕着秀霁追了副镖头狭小的伙房一圈又一圈,嘴上喊着周元通给我停下,手上的扫帚却迟迟不打下。

    灶台里的火苗舔舐柴木,火星溅起,秀霁坐在柴堆上啃着红薯,乐呵呵的看着伙房里的两人你推我打,嘴角咧到了脸根。

    那时窗外的天,也似现下暮雪纷纷。

    那时的祖莹,还没染上寒疾。

    蓟县草丰土肥,三月会野花缤纷,四月会草木郁青,农家商贾生活平淡充实,街坊邻居互帮互助,熙熙攘攘。

    可一场大旱,让一切平淡须臾化为泡影。

    官压庶民,商人夺利,哀鸿遍野。

    那时蓟县满是饿死腐烂的贫民,交不出税粮被官府打死的青年与饿极食人的流民。

    也是在那时,娘亲离世,镖局四散,让她顷刻没了家。

    她也彻底明白了人世间的脆弱,什么安居乐业,道德誉明都是个屁,只要是人最起码的生存受到威胁,便会变为人不识人,官不像官。

    故乡千疮百孔,故人音容具在,却皆已不见不散踪影,活着的人仍辛苦活着,死去的人永远长眠在昨天。

    周元通将自身几乎所有金财给了她,那他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她不敢想,也不去想。

    她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愿望想要活着,去长安,去质问那些像她父亲一样日掷千金的纨绔子弟,为何看不到这天底下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

    一杯杯烈酒下肚,秀霁熏红了眼,她拍了拍发烫的脸颊,突然想起往事的她有点想哭,但眼泪就是死死流不下来。

    她突然站起,平复了下心情,从破烂的刀鞘里扯出那把母亲留给她的砍刀,有点魔怔的,蹲在石阶前磨了起来。

    磨了许久,一盏小灯笼出现在她眼前。

    钱小四是钱家少爷的小书童。

    自打出生就形影不离,就连奶娘都是同一个。

    钱家少爷自幼上进好学,不但学堂去的勤,武艺也高强,还打的一手好算盘,是老爷的得力干将,整个渝州名声赫赫。

    只可惜,这是钱家大少爷。

    而钱小四陪读的,是钱家二少爷。

    那个喜饮酒玩乐,吃喝赌样样不落下的二少爷,与声名远扬的大少爷相比,二少爷钱没什么名气,有可能是钱老爹想要些面子,花了些钱财把二少爷那些糟心事压了下去。

    近日不走运,天气寒凉,小四吃什么拉什么,就在他昨日急得上茅房时,二少爷又溜出去了。

    结果老样子的被老爷在赌坊抓住现行,回来关禁闭。

    老爷很生气,恨铁不成钢的连少爷带他的训了一遍,还气愤的明令没有老爷自己允许,谁也不给饭吃。

    他偷偷潜入少爷的院子,想带个烧鸡给他,谁知大门周围都是家丁,他想说些好话让门前的哥哥们通融通融,可惜大伙儿迫于老爷淫威,都不敢动。

    他没办法,急得跳脚找到后院一处薄墙处,幸运的是,少爷和他心有灵犀,也在墙角等他。

    敲三声墙角,听到了少爷羸弱发颤的声音。

    小四眼里冒金光,开心道:“少爷,少爷!”

    钱霄把声音压低,小心道:“小四?”

    “是我,少爷!我给你带了烧鸡,可……可是这墙太高,我爬不上去……”

    “你傻啊,搬个竹椅来!”

    小四搬了竹椅,可惜,他不但年龄小,身高也比同龄的少爷矮一截,爬了几下,爬不上去,还因为眼睛不好,险些摔倒。

    钱霄期待了一会儿,发现小四爬不上来,气馁的吐口气:“算了,唉,我今晚就饿着吧。”

    小四急得打转:“不行啊,少爷饿坏了如何是好,要不小四去求老爷,他心软说不定就……”

    话未说完,钱霄赶忙打断他:“你别!千万别!爹爹现在正气头上,你去了必定火上浇油,到时候我饿的可就不止一顿了!”

    钱小四彻底没了主意:“那怎么办少爷?”言罢又自顾自碎碎念:“都怪小四,没有看好少爷……”

    就在他踌躇时,钱霄那头小声压音道:“小四,小四,你先别激动!我有个办法,你按我说的做……”

    秀霁伤心的磨刀,突然眼前一亮,明澄澄的灯笼垂到脸前。

    她不耐烦抬起头:“谁啊!”

    看见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长长的衣袖裹住手尖提着灯笼,呆呆歪着脑袋看她。

    钱小四自幼眼睛不好,有点百里外人畜不分的意思,天黑了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少爷要他找外宿院里一位姓祖的大侠,可他来了,怎么只有一个穿着红衣裳的女子奇怪的蹲在门口?

    他将脑袋向前探探,眯起眼睛大声道:“请问——祖大侠在吗?”

    秀霁忙着手中事,不想理他,随口说了句:“没空。”

    小四没听清,只得挨得更近,灯笼都贴到秀霁的脸上去看她:“姑娘说什么……”

    秀霁很想发飙,钱家这个个是什么人中龙凤,怎么都喜欢在大晚上打扰别人?之前一个钱霄,现在又不知哪里冒出的小厮。

    但碍于受钱老爹的面住在他府上里,秀霁忍住了。

    她拍拍手,打算站起来,手里不知觉的握着刀。

    钱小四刚刚模糊的眼睛凑近就清晰了,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这女的怎么在磨刀!还…还把刀举起来向着他!

    小四连滚带爬逃窜,灯笼散在地上,过长的衣袖四处翻舞,一不小心摔了个底朝天。

    漆黑中,他恍惚看到红衣女子起身捡起了他的灯笼,另一只手提着大刀,向他走来。

    一步……

    两步……

    小四绝望的闭上眼睛,满心满脑的都是少爷,没有他钱小四的温情陪伴,少爷往后怎么活?再见了!少爷!

    他自我感动许久,发现痛处迟迟未落下。

    稍刻后,他试探地睁起泪眼朦胧的眼睛。

    秀霁低下那张饮酒后潮红的脸,不解的盯着他。

    “你是腿脚不好吗?怎么路都走不好。”

    小四激动的差点嘴兜不住唾沫:“你要杀要剐随便!快些!”

    “我为何要剐杀你?我又没病……”秀霁低估,末了,她发现自己手里那把刀,了然:“哦……”

    她小心的把刀放在地上。

    手上空空望着小四:“你看,都是误会,我没要杀你。”

    小四腹诽:你不想杀我大半夜的磨什么刀?难道欲对他人不轨?

    见他满脸狐疑,还不相信她。

    她干脆蹲下,双手抱胸:“我姓祖。”

    “你姓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咦?你姓祖,你…你是祖大侠?”

    “可大侠怎么会是女的……”

    秀霁点点小四脑袋:“刻板印象,无药可救。”

    “说吧,找我何事?”

    她怀里被塞进一坨热烘烘的东西,打开一看——烧鸡,红油外流,香气四溢。

    她满腹狐疑:“你大半夜的,给我送吃的做甚?”

    “这不是给你的,是我家少爷钱霄被老爷关在玉溪堂饿了一下午,我进不去,少爷说你功夫好,能飞檐走壁,女侠你行行好,帮我一把吧……”

    秀霁应承下来,想着人家给了那么多,顺道送个鸡也没什么。

    于是挑灭了灯笼,提起小四:“说吧,玉溪堂在何处?”

    小四欲哭无泪:“女…女侠,我眼睛不好,你把灯笼灭了,我……我找不到路。”

    秀霁瞪眼:“那怎么行,提个灯笼太显眼,容易被发现。”

    她自信安抚小四:“无事,这钱府不是你家吗,凭着感觉走,你可以的。”

    小四闭上眼睛,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半个时辰后

    秀霁和钱小四在钱府里兜兜转转,半个时辰都没能走出客院,她扯住小四后颈:“你到底行不行,不会在耍我吧。”

    小四满脸苍白:“没…没问题啊,客院走向玉溪堂…无非左左右左右,再经过一个花园就到了。”

    半晌,他实在撑不住,肚子一阵无力,放了一个连环屁。

    秀霁鼻尖嗅到恶臭,赶忙放开他:“你怎么了。”

    “我…可能又是受凉想如厕了……女侠……撑不住了……我能不能去…”

    “你连你家主子住哪都找不到,还妄想去茅房!?你找得到吗?”

    “不…不是,我想在树灌里解决一下……”

    想到他年纪尚幼,也没什么,就抱胸道:“也罢,你快些。”

    可惜,秀霁小瞧了这个瘦弱书童。

    他平日食进的都是些什么海味山珍?

    为什么,会如此如此之臭……她少时养过许多猪禽,亦不能与今日臭相提并论。

    秀霁抬眼看天,看来是她目光浅薄了。

    等了一会,她实在撑不住,朝小四的方向大喊:“你先方便,我去找你家少爷,一会再回来看你!”

    言罢跑的比兔子还快。

    左左右左右,再过一个花园。

    她天生方向感好,出蜀川时那么多崇山峻岭都迷不倒她,还不信了,今日找不到一个小小玉溪堂。

    玉溪堂,她找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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