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真相
空旷的街道上积雪足有半米，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台车辆；天地间一片苍茫、一片寂静，只有雪花无声地飘落，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一丝儿风都没有，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除了自己的心跳……阿花将目光转回房内，仰头望着阿杰，用力握紧他的右手，感受他身上散发出的温暖热力，心里踏实平静了许多。
半个月前，人类在月球战败，舰队仓皇撤回，外星人兵临城下。
打那以后全球就开始下雪，时而飘飘洒洒，时而零零星星。大部分雪花是灰色的，偶尔掺杂几片红色，鲜血般艳丽而又触目。
他们并肩站在玻璃前，望着外面的漫天大雪，背面墙上挂着那幅未完成的画作——“天琴座的夜空”。
两年多风吹雨打过后，它已褪色许多。阿杰总说要把它重画一遍，已经回来好几个月了，却一直没见他动手。
阿花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也在等主人回来。
墙角那株三角梅早已死去多时，干枯的花叶挂在枝干上，轻轻一捏就粉碎了。
阿花松手，任叶屑自掌心飘落，像一道灰色的小瀑布，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乖仔突然狂叫起来，她面露喜色。主人回来了。
两人快步冲下楼梯，刚到院子里就看到大门左右分开，主人从外面走进来。
阿花、阿杰！你们终于回来了！真让人高兴！
主人一只手拉着阿杰，一只手拉着阿花，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他们，眉角眼梢都是笑意。
阿杰，你好像更壮实了，新操作系统运行得怎么样？
运行得很好。可进化、可编程光纤操作系统具有极高智能，我的身体每天都在进化，能源需求却很低，只需很少一点能量便可运行很久。我学会了从普通食物中获得能量。
原来食物才是最便宜、最容易获得的能源。至少在地球上是这样。阿花笑眯眯地补充道。
说的很对。主人赞许道，其实就算到了别的星球，有机质恐怕也会是第一能源。我不是说微型聚变堆不好，但是这东西极其昂贵，世上没几台机器人用得起——除了你们俩，哈哈哈哈！
晚饭后他们陪主人坐在客厅沙发里，每人面前一杯红酒。
乖仔兴奋地跑来跑去，被阿花呵斥了好几次才不情愿地趴在她的脚边。
恭喜你们，也要恭喜我自己，主人举起酒杯，与他们的逐一相碰，终于像我期待的那样进化为人机混合体，一半是机器，一半是人类，在超越机器的同时也超越了人类。
现在我宣布，即使按最严格的定义，你们也可以被称为——生命！是的，你们就是生命！一种全新的生命，不仅拥有漫长的寿期，还可以再生、复制，繁衍生息，持续进化……
主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色微红，深邃的眼睛闪闪发亮。
让我好好看看你，阿花。愿你将这样的容颜保持上百年、上千年，再也不要有任何的改变。它高雅、端庄、秀美……百看不厌——我真的好喜欢！
阿花脸色绯红，害羞地低下头去，主人，你恐怕是有些醉了。
不，我一点都没有醉，区区一杯红酒而已现在说正事儿，你们接下来的任务是驾驶一艘飞船，带领人类前往天鹅座，找到那颗宜居星球并安顿下来，开始全新的生活。
两年多不见，阿杰发现主人明显地苍老了。他的皮肤变黑了，头发也白了许多，额头眼角长出不少皱纹，有几条又深又长不变的只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透出睿智、果敢和坚毅。
这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旅程。在长达两千年的时间里，你们不能有片刻的休息和放松，必须始终牢牢掌控飞船，确保她平安抵达天鹅座。船上总共有4998名人类乘客，男女各半，最大的65岁，最小的前不久刚刚出生。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比如被生育病毒感染，他们将一直生活在地下生物隔离圈，临起飞前才会登上飞船。
请问主人，飞船现在哪里？阿花问道。
就在五金商店——你修好阿杰的那间实验室下面，深达百米的星际飞船制造中心。她是迄今为止人类建造的最快、最先进的飞船，配备最坚固的力学防护罩。
阿杰握住阿花的手，满怀期待地问道，主人将和我们一起飞往天鹅座，对吧？
不。我要留下来，与外星入侵者战斗到底。主人的回答斩钉截铁。他沉吟一下，继续道，其实我始终都不曾离开你们，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莫忘了，你们体内各有一块慧晶，它们就是我的化身。试想，我穷尽一生心血，殚精竭虑，花了整整五十年才创造出你们，又怎会舍得与你们分离！
他话锋一转，指着阿花道，你是第76个版本，而你，阿杰，更新一点，是第79个版本。
阿花好奇地问道，那我们那些前身呢？都还在吗？在哪里呀？
早就不在了，被我拆解掉了，只留下一部分资料和照片。
主人我还有个问题，当初您为什么要下令阿杰跳下天台？
那是对他——不，对你们两个的终极测试。我删除他的操作系统，仅保留少量基础代码，又指令你去修复他，这样就可以同时测试你们两个的功能，特别是机体遭遇重大伤害后的修复能力。然后……
然后就您要求我们自己想办法进入人类世界，在那里生活、工作，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阿杰说道。
是的。其实，过去两年来你们从未离开过我的视线。第一次，莫伊老师葬礼前后，我全程都在暗中的观察你们的表现。阿花，还记得墓前那束突然出现的康乃馨吗？
当然记得，原来……
对，是我放在那里的。第二次，你曾在康复中心接待过一位病人，也是我假扮的。我趁机切开你手心，获取了体液样本，发现你已经开始自行合成血液，说明又向人类进化了一大步。在太空游乐园，去酒店前台登记时，有个戴墨镜的人一直坐在角落里偷偷观察你们，那也是我。
在康复中心您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真的，只有个别改动，比如地点和人名。
阿花与阿杰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主人继续道，这将是一趟史诗级的远航，需要太多的准备工作。从现在开始，飞船就正式交给你们两个了——差点忘了，她叫”黎明号“。阿杰你是船长，阿花是你的大副，最亲密的助手。至于我，全部精力都将投入到对抗外星舰队的战斗中眼下我们处于守势，正在想办法重整旗鼓，就目前的情势而言，我估计最快可于一年后发起反击。
关于起航……
反击开始的时候，就是你们出发的时间。
主人将第二杯红酒一饮而尽，眼睛里多出些潮湿的东西。
阿花、阿杰，虽然我创造了你们，却无法想象未来岁月里，你们将会进化到什么程度，进化成什么样子。尤其是进入茫茫太空后，究竟会在你们身上发生些什么？委实难以预料。
或许你们会加速进化，一日千里，在很短的时间内超凡入圣，成为某种意义上的超人；或许你们会进化得很慢，毕竟太空环境远远算不上友好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你们必将遭遇许多困难，大量难题需要你们去思考、分析、解决……记住，你们只有一年的起飞准备时间，必须争分夺秒。”
次日清晨，阿杰睁开眼睛，见阿花已穿好衣服坐在床边，正望着窗外不断飘落的灰雪发呆。
他伸手搂她进怀，却不料阿花双手用力，一点点掰开他的胳膊，柔声道，听话，先别闹了，快点起床，该去向主人告别了。
他们来到飞船制造中心，眼前是一副壮美绝伦的景象。
这是一座巨大的地下空间，一望无际，灯火通明。正中央平躺着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高约五百米，长度超过两千米，整体呈现椭球形，黑白红三色涂装，看上去十分结实坚固。
成千上万的人类和机器围着她忙碌不已，穿梭其间，爬上爬下，进进出出。
他们同时想起了梅村宇航训练所的那艘模拟训练船。外形和眼前的飞船一模一样，只是尺寸缩小了许多，也许只有她的百分之一。她们甚至连名字都一样——都叫“黎明号”。
黎明计划，这就是莫伊老人口中的”黎明计划“。
阿花在脑海中播放起训练课上学过的内容：
……飞船拥有内中外三层独立壳体，前后部安装有重型力学防护罩，可抵御百万吨级爆炸及高能宇宙射线侵袭；人工重力通过旋转产生，各处均不相同，种植地的农场、运动场和学校一带最强，约08g；在飞船的最深处，藏有地球上所有动植物的种子、胚胎和基因图谱……
主人，您按照自己的样子制造了阿杰；可是，您又是按照谁的样子制造了我？
当夜，阿花躺在船舱里，白天的兴奋令她久久难以入睡。辗转反侧之际，她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后悔自己为何没向主人当面发问。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阿花，在你的身体里，在慧晶的最深处，有一块封印的记忆，我已经将它解开。那是我的记忆，也是你的记忆，还是她的记忆……答案就在那里。
星光如水，洒满整个船舱。一位妙龄女子款款走到阿花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颊，长久地注视她。
女人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一双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好像夜空里最亮的星星。她从前一定非常漂亮，大大的眼睛、纤细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小巧的嘴巴……如今却形容憔悴，仿佛一株行将枯萎的百合花。
女人对阿花说，真像啊！你就是他照我的样子制作出来的，我们两个其实是一个人。现在，你能感到自己的身体与先前有所不同吗？
阿花闭上眼睛，女人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
阿花发觉自己站在一片森林里，周围全是树木，郁郁葱葱、又高又直，全部指向太阳的方向……
它们不停地从大地吸收养分，不停地向上生长。她听到树木拔高的声音，还有花朵绽放的声音，嫩叶萌发的声音……她的下腹部爆开一小团火焰、一小团光明，温暖舒畅的感觉充满了全身，体内所有的线路、所有的光纤、所有的神经，还有那些食物通道、呼吸通道……全部打开了、接通了、透亮了，就像那些大树，争先恐后地茁壮成长，努力拥抱整个世界、整个宇宙……
啊——阿花继续沉浸在深深的睡梦里，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幸福的叹息，脸上绽放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阿杰被惊醒了，一脸困惑地望着她。他还没有意识到，爱人脸上出现了一个全新的表情，一个只属于怀孕母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