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旅行

    那天我对阿杰说，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去旅行吧，索性跑远一点——太空怎么样？

    为什么要去太空呢？太空很好玩吗？大亨问道。

    因为主人曾对我讲过很多次，说机器人也罢，人类也罢，只要有机会都应该到太空去看看，去体验一下，去感受那个全新的世界。

    全新的世界？什么意思？

    那是一个你在地面上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一方面，她极度黑暗、极度安静，见不到任何光亮，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任何温暖；另一方面，她又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让你忍不住想要飞，向着某一颗闪亮的恒星……任何生命只要进化到一定程度，都会开始苦苦追寻进入太空的方法，因为那里既是他们的未来，也是他们的最终归宿，事实上，一切生命都来自太空，所谓进入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回归……

    大亨打断了她。阿花，你们这些十五代机器人说话太过深奥，我完全听不懂。

    这些话我可想不出来，都是从主人那里听来的。他还说，渴望进入太空、跨越太空，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从一个星系到另一个星系，这是人类的本性。当时我脸上一定像此刻的你一样，充满了困惑。

    主人拍拍我的肩膀，让我把这些都记下来。阿花，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说的每一句话，也会像我一样思考和行动，同时我希望，你不是世上唯一一台这样的机器人……说完他便又去工作了。

    还是说说那次旅行吧。是不是很有趣？

    好。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太空游乐园“，人类有史以来建造的最大的低轨天体，面积约一百平方公里，形如一块巨大的平板，边缘稍微带点弧度，每隔一个半小时绕地球一圈。宣传手册上说，”太空游乐园“建有”最高级、最新奇、最好玩、最安全“的全套娱乐、休闲、健身设施，在品尝全球各地不同风味的美食佳肴的同时，游客可以尽情欣赏美妙的太空风光……

    听上去真不错。

    是很不错。但是非常遗憾，旅行中发生了一件不幸，至今想来仍然惊心动魄。

    哦？那就更有意思了，什么事情能让机器人都感到后怕？大亨兴致盎然。

    出事那天，我们正参加一个名为”飞船驾驶“的太空体验项目。参与者除我们之外，还有另外一对夫妇。夫人名叫阿离，丈夫叫阿兴，他们都是再生人，虽然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实际上一位生于2148，另一位生于2149，绝对年龄都八十多岁了。

    阿兴自告奋勇，要求第一个驾驶那艘太空飞梭。不料刚一起飞太空飞梭便失去控制，一头撞在游乐园的力学防护罩上，驾驶舱顶部被撞出一个深深的裂缝。

    我们四个人眼睁睁看它越来越长，越来越宽，然后“哗啦”一声巨响，飞梭的玻璃舱顶破碎了！

    阿兴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被一股很大的惯性力抛出驾驶舱；阿离被安全带牢牢固定在座位上，脸色很快因缺氧而变得煞白，慌乱中双手乱舞，犹如溺水一般……眼见她眼球突出、嘴唇青紫，就要窒息而亡。

    阿杰迅速冲到驾驶台，麻利地将飞船控制住。我摘下自己的呼吸器，扣在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阿离脸上——如你所知，作为一台机器人，我并不需要呼吸器这种东西。

    那个飞进太空的……阿兴呢？后来怎样了？

    阿兴并没有飞得太远，借助一副紧急救生飞行背包，阿杰很快就追上了他。不幸的是，最后他还是没活下来——缺氧和寒冷要了他的命。

    阿离跪在自己男人面前，双手掩面，痛不欲生地嚎啕大哭，泪水从十指间不断流出，怎么也止不住。这一幕我看在眼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哀伤。

    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可又搞不懂了。什么叫”真正的哀伤“不过没关系，这是个很好的故事。谢谢你，阿花。

    不谢。根据协议，我把自己和阿杰在人类世界经历的事情如实向您讲述，作为报偿，您将为我们制作新的自由旅行身份，好让我们顺利返回上海，对吗？

    对对对。大亨我言出必践，这一点你们尽可放心。

    阿花望着大亨，脑海中却浮现出另外一些场景。它们只属于她和阿杰，外人永远不会得知。

    他们并排躺在太空游乐园的客房地板上。阿花轻声说，启动夜晚模式。

    房间一点点暗淡下来，星星出现在墙壁和天花板上，一颗、两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直到繁星点点，熠熠生辉。

    阿花环顾四周，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广袤无垠的太空。

    你看，这是大熊星座。阿杰在她耳边道。

    嗯。这是猎户座，那边是天鹅座。我听说人类在天鹅座找到了一颗宜居行星。

    是的，一颗编号为esr28347号的岩石行星。但是距离太远，超过1000光年。以人类的寿命根本无法抵达。

    最好的再生技术可以将人类延寿三次，再加上间歇性深度冬眠，宇航员的生命极限大约为500年。目前最快的宇宙飞船就是”黎明号“，最高可达二分之一光速——即使如此，想要飞到那里也至少需要两千年。

    更严重而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在这场与外星人的战争中，人类也渐渐处于下风，说不定很快就会失败

    两人躺在那里，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他们同时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悉悉嗦嗦的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呻吟，还有些其它动静。

    阿杰抬起上半身，目光越过她盯在墙上，眼底泛出一片深红。

    这家伙启动了透视功能！她有心要阻拦，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阿杰发起了图像共享，两只人影正在一上一下阿花看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有些发热，于是扑哧一笑将阿杰扑倒，顺手扯过毯子盖在两人身上。

    你们的主人，他是干什么的？

    大亨突然发问，声音很大，将她从回忆中惊醒。

    他是一位科学家，毕生都在研究机器智能。相信你早已看出，我和阿杰并非普通的生产线产品，我们既是他的研究对象，也是他的研究成果。他从来不肯向我们透露相关研究细节，还说必须如此，就像双盲实验，研究者与研究对象、研究对象之间必须做到绝对的信息隔离。

    他叫什么名字？

    他姓宗，名叫宗尧。

    大亨点点头，闭上那只独眼，这表示他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