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暴露
心理康复中心有个名叫“大强”的人类保洁员，最近深深地迷上了阿花。
阿花每天从他身边走过，穿一身合体的白色工作服，仪态端庄；雪白的脸蛋上薄施粉黛，唇红齿白；长长的头发随意扎成个马尾，随轻盈的步伐左摇右摆……大强砰然心动，明知两人各方面相去甚远，却依然难以自持，不断产生非分之想。
阿花医生，下班后一起去吃饭吧，或者逛逛街也行。这座城市我最熟悉不过，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就没有我大强不知道的……
谢谢你的好意，大强。不过我还有事，再见。
她的微笑真诚而又治愈，声音婉动听转，她的拒绝却又如此坚决。
连续数次约会不成，大强开始自惭形秽，感到羞愧和后悔，感到无地自容；一腔仰慕化为满腹怨恨——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他决定找机会好好报复一下阿花。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就被他发现了一些异常。
阿花每次上完厕所，里面的厕纸从来不减少。他还以为她是用水的，便悄悄做了标记，发现马桶里的水量也没有丝毫减少，这是第一个迹象。
很快他又发现，阿花从来不吃午饭，也不喝水。他将手持式远程心电监护仪偷偷对准她，测量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
不管什么时候，阿花的心率、呼吸都异常平稳，几乎毫无波动！
她是一台伪装成人类的机器人！
大强喜出望外。这可是重大立功机会——只要举报属实，就可以获得一大笔奖励，说不定还能弄到一张太空逃亡船票呢！
他已经攒下不少照片、视频、数据……不过它们都属于间接证据，想要将指控坐实，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这天下班后，阿花很晚才回来。推开家门的那一刻，阿杰大吃一惊，差点没有认出她来。
她的右半张脸高高肿起，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狭缝；左眼角上方有一小片淤青，渗出来少量白色液体；嘴角撕开一道口子，刚开始结痂，周围血迹斑斑；衣服也撕破了，露出大半个后背，几条鲜艳的划痕在雪白的肌肤映衬下，格外触目惊心。
她斜靠在门框上，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
阿杰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发现她的头发勉强扎成一束，上面布满烟尘，发出难闻的焦糊味，显然被火烧过。
他愤怒已极，浑身颤抖不已。怎么会这样？告诉我——谁干的？
不料阿花却只是低声道，赶快去收拾东西，这两天我们恐怕就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
有人识破了我的机器人身份。
谁？
就是那个伤害我的人，名叫大强，康复中心的保洁员，说不定现在已经去向警察告密了。
……
从一开始她就表现得太正常、太完美了，这自然引起我的怀疑——她可能并非人类，而是一台机器人！
最近大家都在传，说废墟地里的机器人正在建造飞船，时机一到就要逃离地球。说他们不愿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想与人类彻底切割，成为一个独立的什么硅基文明。
这事儿搁谁都不能答应，对吧？所以才要对废墟地实施严格的科技封锁，尤其是航天领域，从软件到硬件，一样也不给它们！您想啊，这种情况下它们肯定千方百计想要搞到这些技术。据我分析，这个阿花很可能就是派来干这个的。就是说，她是一台机器密探，一名打入咱们人类内部的机器间谍，你们应该去抓她，现在就去。
大强坐在警察局接待室里，得意洋洋地从兜里掏出一台袖珍三维播放器。
证据都在里面，警官先生。要不要先看看？
……
阿花，我先把你身上的伤收拾一下，请关闭受伤部位的痛觉感知功能。
他打我时就关了，不然也坚持不到现在。声音中透出深深的疲惫。
阿杰先解开她的头发，剪去烧焦的部分，再洗净吹干；接着用面霜遮盖住她脸上的青肿，擦净额头、嘴角和背部的伤口，最后帮她换上一件新上衣。
现在启动自我修复，阿花。建议你采用高速模式，8小时内可基本复原。
除了这里。阿花松开腰带，将裤子褪下去一小截，露出肚皮上的一个圆洞。
这里伤得最重。他手握一把很长的纳米刀，命我靠墙站好……深度将近10公分，最快也要四十八小时才能修复。
阿杰凑过去，看到伤口深处，一簇簇程序光纤闪闪发光。心中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
机器人从不伤害人类。可他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伤害你？为什么？
为了证明我是一台机器人。这样就可以获得赏金，甚至一个逃亡名额。
明白了。他肆无忌惮地殴打你，记录下整个过程，再出示给警察。因为你不敢还手，也不能还手，甚至还要服从指令，任凭他施暴，所以你一定是台……
当时他就是这么说的。说完就开始打我，好像发疯一般。他满身酒气，因为喝酒可以壮胆。他先用棍子，后用纳米刀，中间还抄起一把椅子，一下子砸在我头上等我躺在地上不动了，他又用打火机烧我的头发……我虽然竭力躲避，还是被他打中了好多下，直到后来他没什么力气了，我才看准机会跑出来。
说话时阿花全身一直在颤抖。阿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别害怕，有我在。
这会儿警察肯定在四处找我们。怎么办？阿花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那个伤害你的人，他知道我们住这里吗？
不知道。应聘时我留的是假地址。
阿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张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她并没有告诉阿杰，当大强把自己骗进清洁间，命令自己站好，开始无情的殴打时，她只花了几毫秒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最近大强一直在到处打听末日逃亡的事——哪里能弄到一张船票？多少钱？什么人才有资格买……他把房子挂在网上，正准备低价出手。
她还知道，为了获得船票，人类公民需要一枚道德奖章，这是参加竞买的前提。
这年头伪造身份是重罪。只要举报成功，大强便可名利双收，赏金和奖章同时到手。
留给她唯一的选择是找机会逃走。
大强锁上了清洁间的大门。他双眼充血，面色狰狞，嘴角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一步步走向她那一刻究竟是什么东西将他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变得疯狂、残忍、兽性大发，是酒精？还是别的什么？阿花实在想不明白。
阿花，现在我以人类的名义命令你：靠墙站好并承认自己就是一台机器人！再告诉我你的制造商、生产日期、骨架编码……不然有你好瞧！哈哈哈哈！不要这样看着我，用这种无辜的眼神！再说一遍——我没有疯！我非常清醒！哈哈哈哈！
他张开双臂扑上来，口中发出臭烘烘的气息……而她却不能反击，只能躲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她嗖的一下从他肋下钻过，几步冲到门前，伸手握住门把手……
大强怒吼一声，从后面紧紧扼住她的脖子，疯狂地怒吼道，我要掐死你这该死的机器人！再把你的尸体交给警察，他们一样会奖励我！
那一刻她的中枢神经系统突然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一种全新的感觉，全新的情绪涌现了、诞生了。
她热血上涌、怒火中烧，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双肘奋力向后击出。
大强发出一声惨叫，直直地平飞出去，啪的一声撞在墙上，慢慢瘫倒在地，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要断气一样；他浑身颤抖，脸上露出来恐惧的表情，默默注视着阿花拧开房门走出去……
脑海中又一次响起主人的声音。阿花，忍无可忍之下，你攻击了他，从而让自己免于更大的伤害。这样做是正确的。
可是主人，机器不能伤害人类，永远不能。这是万古不变的原则，无论如何都不能突破。她用内语回答主人。
可怜的阿花！机器不能伤害人类的前提是——机器承认自己是机器。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主人。
当你和阿杰不再认为自己是机器的时候，这条原则就失效了。
可是，我们究竟是不是机器？
答案就在你心里。不过在我看来，出手击伤大强的那一刻，你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主人，自从与慧晶融合后，我体内就发生了很多变化。我已不再是从前那台按程序运行的机器，而是像人类一样，每天都在成长、进步不，应该说是进化，不是肌体意义上的进化，而是精神上的进化。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像一名人类。
所以，终极的问题就是——什么是人？什么是机器？
主人的声音消失了。阿花轻轻枕上阿杰的胸膛，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