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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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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杰推门而入,身后跟进来一阵冷风。阿花迎上去替他摘下围脖,纤指轻弹,弹去粘在他头发上的雪花。

    乖仔跳到他脚边,在那里一声不吭地蹭来蹭去;身子猛然抖动几下,雪水飞溅,将地板洇湿了一小片。

    冬天到了,天黑得越来越早;入夜后街上行人稀少;寒潮不断袭来,城中各处积雪盈尺,气温降至零下十几度。

    人们不堪其冷,纷纷搬去“地下城”居住——那里不但温暖,上下班也方便,可免去不少奔波之苦。

    对阿花和阿杰来说,寒冷从来不是问题,还有什么潮湿、闷热、噪音统统不是问题。主人在设计和制造他们时引用了最严厉的环境适应性标准,别说风霜雨雪,就算缺氧、负压、失重他们也照样行动自如,几乎不受影响。

    平均气温比昨天又降低了35度,又加上风大,我怕乖仔冻得受不了,便提前回来了。

    阿杰边说边取过门边的拖把,将地板擦干净。

    这鬼天气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大部分人类都搬到地下城去了,留下的基本上都是机器人。传说热力公司正在考虑取消地面集中供暖。你说,我们要不要也搬家呢?如果不搬,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暴露身份?

    阿花陪他坐下,忧心忡忡地说道。

    阿杰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别担心。附近情况我都摸清了,负责治安的机器警察都是十四代之前的老款机器人,智商非常有限。在他们看来,我们与真正的人类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他知道阿花很喜欢这间小公寓,每天把它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

    两间卧室一大一小,大的归阿花,小的归自己。厨房与客厅相连,中间用一道玻璃门分开。阳台封闭得很严实,高高低低摆放了十几盆花草,在阿花的照料下个个长势喜人。靠东边的角落里还搭了间狗舍,那是乖仔的地盘。

    客厅里摆放着两只火盆,是公寓里最温暖的地方。

    他们坐在火盆前,望着一闪一闪的红色炭火,阿花幽幽地说道:上午康复中心来了一名奇怪的病人。这是一名中年男人,病例上说他原本从事智能机器人制造业,是为小有成就的工厂主,后来遭遇了家庭变故,心理上出了问题,脾气变得古怪暴躁。你猜怎样?在心理疏导的过程中,他竟然企图伤害我。”

    阿杰大吃一惊。快告诉我,他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那人刚进来时我并没有特别留意,觉得他和别的心理病人也没什么两样。他身穿蓝色上衣,黑色裤子,浅棕色皮鞋擦得很干净;戴一副近视眼镜,表情不动声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泛着些油光;皮肤稍有点黑——是那种晒多了太阳的黑,给人一种很健康的感觉……总之是个蛮干净整洁的男人,配上普普通通的中等身材,给我以完全无害的感觉。

    他坐下来,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这是心理康复的第一步。而我的工作主要是倾听,然后给出评估意见。他思路清晰、用词准确,声音不高也不低,娓娓道来——与其说是叙述,倒不如说是朗读一个经过推敲润色的故事。

    什么故事?能告诉我吗?阿杰用力搂紧怀中那对瘦削的肩膀。

    这个……根据医生和病人间的隐私协议,我不能告诉你,阿杰。不过故事讲完后,他起身要走,我便站起来与他握手告别。他先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好像在看一件稀奇古怪的东西;忽然用力握住我的右手,好大一会儿才松开。我正在迟疑之时,忽觉有个异物从掌心轻轻划过。

    那人冲我裂嘴一笑,转身匆匆离开。那是他唯一的一次笑容,回想起来确实有点诡异、有点神秘、还有点不怀好意。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手心处被什么东西拉开一道口子。

    阿花摊开右手,正中间一道长长的口子赫然在目,深约半个厘米,略微有些外翻,露出里面白花花的人造肌肉。

    现在想来,那人应该事先在手心里藏了一只刀片,趁握手之际突然划开我手心不过那绝不是一只寻常刀片,至少得是纳米刀片,又薄又轻、锋利无比。普通刀片很难切开我们的皮肤……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杰托着那只白生生的小手,目光始终不离那道伤口,好大一会儿才将它轻轻放下。你应该报警拦住他的。

    当时我又急又气,心中立刻闪现出同样的念头,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为什么?

    报警的话他就会被扣留,然后我们都要去警察局,说不定会被要求验伤,万一发现我其实并不是人类,咱俩可就都露馅儿了。

    嗯。可是——他下次再来时,会不会得寸进尺,想要进一步伤害你?

    不知道。我在心理咨询报告上写的是一切正常,好像也只能这么写,对吧?放心吧,如果下次他还点名由我来做治疗,我一定会格外警惕。

    问题是按照机器人三原则,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伤害人类

    而他却可以随心所欲地伤害你。后半句话阿杰没有说出来。

    看到他脸上写满关切和担忧,阿花微微一笑,双手合十,一并放进他的大手中。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别忘了,我们的机体随时可以再生。最多24小时后,我的手掌就会复原如初。

    做台机器人总算还有点好处,那就是能够比人类更坦然地接受伤害,也不知这是一种优势呢?还是一种缺陷?

    或者说是一种“机器命运”。

    阿杰无奈地摇头,苦笑道,最近你嘴里经常冒出些只有人类才使用的词汇,什么性格、命运、开心、难过、忧伤、怀念……

    我自己也有同感。每天和各种各样的人类打交道,我的操纵系统自主进化得越来越快,新线程不断涌现,相当一部分处于确定度很低的非受控状态。

    这种感觉我也有,只是没有你那么强烈、那么明显。阿杰往火盆里加些炭,又抓了把狗粮放进乖仔的食盆里,阿花,最近这几天什么家务活都不要干,给我安心地养伤,好吗?

    夜深了,阿花躺在床上,又想起了白天那个奇怪的病人和他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我大学毕业,和班上一位名叫小英的姑娘陷入爱河。我们携手来到上海,为一家著名的跨国公司工作。那是一家专门从事类人机器人设计与制造的企业,我在理论部,小英在设计部。

    时间过得飞快,几年后我们事业有成,感情发展得也特别顺利,正所谓水到渠成,于是组建了属于自己的小家庭。

    第二年夏天,我们外出度假,地点选定南海一座小岛。

    我们住在一栋吊脚楼上,碧蓝的海水环绕四周,波平浪静;白色的海鸟在空中飞翔,大大咧咧地落在楼顶,发出“嘎嘎嘎”的叫声。

    黄昏时分,我和爱人躺在屋顶上远眺夕阳,看着它一点一点落入大海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惬意的时刻。

    忽然从脑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我回头一看,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坠入海水,溅起高高的浪花。那浪花夕阳下绽放,半是粉红,半是雪白,看上去诡异而又美丽。

    快看!小英惊呼一声,紧紧握住我的手,浑身颤抖不已。

    天空中钻出来很多东西,暴雨般密集冲向海面,在距水面几十米高的地方突然炸裂,释放出无数闪闪发光的亮点,好像一朵朵绽放的烟花……

    我们取消休假,第二天便赶回了公司。所有人都在谈论那东西,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太空烟花”。

    全球各地的人们几乎同时“欣赏”到了类似的烟花秀。

    不久人类即陷入严重的生育危机。由于卵细胞遭到某种破坏,许多育龄妇女再也无法怀孕。这是一种全新的病毒,来自那场外星人制造的全球烟花,民间称其为“烟花病毒”。

    小英不幸感染病毒,我们再也不能孕育后代。再后来,随着战争愈演愈烈,我们同时接到征召令,她去泰坦,我去土卫二。

    我们刻苦训练,自认为做好了一切参战准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类联军在泰坦保卫战中遭遇一场惨不忍睹的速败、惨败,我的小英失踪在战场上,自此音信皆无

    阿花侧身望着窗外。雪已经停了,大地银装素裹、万籁俱寂;夜空中繁星点点,没有一丝云彩;明月高悬,将凛冽的清辉洒遍每个角落。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那里是人类抵抗外星入侵的最后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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