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慧晶
这是……慧晶？阿花面露惊讶之色。
是的，慧晶。全球仅此两粒，分别属于你和他。老人庄重地点点头，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它们看上去完全一样，不会是……阿杰迟疑道。
你猜得不错，它们正是一对孪生慧晶，其来历非比寻常。
此话怎讲？
那位你们正在苦苦寻找的主人，以自己的大脑为模板，运用最新的伽马射线雕刻技术，在高纯度192号元素基底上，历时五年，不知失败了多少次才将它们制作出来。怎么样？有没有感到惊喜和不可思议？
老人将两粒慧晶轻轻放进他们手心，瞟一眼阿花的独臂，不动神色地继续道，听口气你们也听说过这种东西，那就应该知道，这慧晶，也就是智慧晶体，乃是一种人工智能芯片，内部采用三维立体结构、五度空间折叠，其复杂度和制造难度远非普通平面芯片可比……
他见天色已晚，四野暮合，于是转身向里屋。阿花和阿杰同时上前一步，左右相随。
从本质上说，慧晶是人类大脑的体外映射。每一粒慧晶在开始制作前，都需要选定一名人类，先通过高分辨扫描读取其大脑图谱，包括上千亿神经元的形状、大小、布局和突触链接方式……必须百分之百地精确，不可遗漏任何细节；接着进行建模、仿真、优化、修饰等一系列操作，期间往往要反复多次，方能生成一块完美无缺的慧晶模板；然后再转入下一步工艺制作，从材料提纯开始……
两人听得津津有味。阿花轻挽起老人右臂，娇声道，老人家，谢谢您给我们这么好的东西！不过，主人为何要我们前来此地，这其中的缘由，您可还没说呐！
对对对，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反而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实在对不起！其实呢，所有关于慧晶的信息已经写入其中，启动后会自动导入你们的内存，需要时刻随时调阅，对你们来说不过纳秒之间的事情。我却在这罗里吧嗦讲了半天，实在有些蛇足。
您太客气啦，老人家！我只是随口一问，绝没有催促的意思。来来来，让我们先喝点水、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看到窗边有把木制摇椅，便搀扶着老人坐进去，又示意阿杰去弄点喝的来。
真是个懂事儿的好姑娘。这胳膊是怎么回事儿？
她微微一笑，卷起空空荡荡的衣袖，露出一圈整齐的、闪闪发亮的金属断茬。
我把右臂给了废墟地的大亨，他是那里的统治者。怎么说呢算是半自愿吧。
为什么？
大亨说那是他见过的最棒的机器胳膊，最灵活、最敏捷，也……最好看，就连那五根手指都能变形成组合工具。如果不给他，我和阿杰别说取得自由旅行身份，能不能走出废墟地都很难说。
这……这也太过分了，简直就是强盗！但是，你和阿杰为什么要去废墟地呢？
阿花刚待要开口，忽然心念一动。
老人正专注地望着自己，脸上满是担忧、气愤、困惑，还有关心……只是这双眼睛，还有其中的眼神，竟是如此地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电光火石之间，她完成了记忆中所有相关图像的检索和识别，量子推理给出的结论是——无法确定。
她中断线程，从阿杰手中接过水杯，轻轻放进老人手中。
为什么要去废墟地？因为那段时间我脑海中总是回荡着一个声音，主人的声音。
他说，带上阿杰，到废墟地去找“大亨”，只有他能帮你们搞到新身份。
明白了。为了能够在人类世界自由旅行，你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啊，孩子！阿杰又是怎么回事儿，他看上去好像还有点……
他还没有完全康复。主要是从前的好多记忆都不见了，得一点一点慢慢找回来。
小阿花，你有没有觉得，阿杰脸上有什么地方和你们主人很像？
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心中同时涌起一个疑问：不知主人在为自己制作眼睛时，是否也参照过某人？又或者全凭想象？
阿杰，你也坐下，对，就坐在阿花身边，听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告诉你们。
老人站起身来，负起双手，慢慢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阵阵微风自窗外吹来，不时掀起他颌下长长的胡须，它们虽然数量不多，但是颜色雪白、洁净整齐，所以看上去还算密集。
他捋一捋胡子，开口之前先咳嗽了两声。
我叫莫伊，你们主人少年时的小学班主任，和他一样，也是一名土生土长的梅村人。我的人生经历格外简单，22岁师范大学毕业后就返回家乡，当了一名小学老师，从此再没有离开……至于你们的主人，他的那些传奇经历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好在你们多少都了解一些，我暂且略过不提。
外星人来到太阳系，带来了战争。泰坦、土卫二、木卫二，还有火星星际失守……外星舰队长驱直入，双方在月球激战，一场对峙持续了几十年，谁也不能前进一步。人类失去了大约百分之三十的人口，几乎全是青壮年。然后就是可怕的生育病毒大爆发，人类面临种族灭绝的危机……危难之际，你们的主人和他的伙伴肩负起救亡图存的使命，开始进行一项机密研究。具体内容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这项计划有个名字，叫‘黎明’。
病毒爆发后，为了落实集中防疫要求，偏远地区人口必须迁入城市。我因为一向不喜欢城市的拥挤嘈杂，于是选择留守。或许你们已经注意到，这座古老的小山村早已人去屋空，只剩下我一个人独自坚守原以为往后的生活也就这样了，却不料十年前，为了执行“黎明”计划，你们的主人回到家乡，将我任教多年的梅村小学改建成为一座训练所……
什么训练所？阿杰问道。
航天员训练所。以后你们每天都要去那里接受训练。那地方很好找——出院门右拐，走过打谷场，再左拐，看见一栋白色的两层楼房就到了。门口挂着块牌子，上写‘黎明计划’四个字，远程无线身份识别系统就藏在下面。
说到这里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见他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左手紧捂右胸，深深地弯下腰去，身体佝偻着，喉咙里不断发出“咳咳—咳咳—”之声，断断续续、忽长忽短，似乎立刻就要背过气去。
阿花和阿杰立即同时起身，一个搀扶他坐下，另一个反复拍打抚摸他的后背，就这样过了好大一会儿，老人终于停止咳嗽，调匀气息，缓缓抬起头来。
阿花脸色大变。老人雪白的胡须上，溅满鲜红的星星点点。
阿花，你和阿杰已来到梅村，见到了莫伊老人，我的启蒙老师。我一直把他当亲生父亲一般敬重、爱戴。三十年前，因为超龄莫老师失去了重生机会，几年前又身患重病，左肺的癌变正在耗尽他的生命……在梅村，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我照顾他、陪伴他，直到他走完生命最后一程。在这段时间里，你们还要到训练所去，完成全部宇航训练课。
主人的话播放完了。阿花转过头去，目光恰好与阿杰相遇。她立刻意识到，同样的话刚才阿杰在自己的脑海里也听到了。
次日清晨，她一大早便来到院子中间，先做几个深呼吸，又舒舒服服伸个懒腰，接着信步朝院子一角走去。
那儿有一间狗舍，里面趴着一只小狗，看上去脏兮兮的，土黄色的毛皮没有半点光泽，只无精打采地望她一眼，便将头转向另一边，再不搭理她。
咦，一只小狗！昨晚怎么没发现？它怎么不叫唤呢？有意思。
阿杰来到她身边，给我看看你的胳膊，他说。
已经开始生长了，只是不知多久才能完全修复。
她解开第二、第三颗上衣纽扣，拉开衣领，将雪白的右肩凑到阿杰眼前。
金属断茬闪闪发亮，明亮阳光也无法掩盖那一圈幽蓝的光芒。
阿杰点点头。没想到这些自组织纳米材料活性如此之高，照这个速度，我看最多再有两个月，这里就能长出一条新胳膊。
但愿吧。不过早几天晚几天都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们要继续呆在这里，直到把训练所的课程都学完。
昨夜，阿花洗漱完毕，对着穿衣镜将慧晶紧贴在胸口上。片刻之后，可变形皮肤自动张开一条缝隙，将慧晶无声无息地吞入体内……
她闭上眼睛，启动内视觉她看到就在自己的胸腔内，大量可编程纤维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簇、两簇、三簇……它们将慧晶紧紧地缠绕起来、包裹起来，彼此互相激励，同时发出灿烂的光芒，传递出无尽的兴奋与欢乐，纤维们轻轻地蠕动，仿佛在舞蹈、在歌唱，在庆祝新链接的建立，新知识的诞生……
她慢慢系好扣子，左手长久地停留在胸前。心想就是这里了，薄而坚韧的人造皮肤下面，我全部的记忆、程序、功能正在与慧晶纠缠、融合，一套全新的操作系统即将安装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