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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荡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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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万一千年前。

    古涂国,疆州,柯泽村。

    “嗨,听说了吗?还是村尾那家,那小媳妇又生出个女娃!第三次了!”那妇人面露毫不掩饰的嫌弃之意,揣着手,靠在村口一棵老树树身上。

    “哧,他家啊!那何二怕是本身就是个丧门星!出生前克死自己娘,那村医爹也前段时间医死人被活活打死了嘛!

    “哦,还有她那姐姐,前年生了个孩子而已,听她婆家说,娇气的坐着月子呢,反倒没福气的病死了!”

    “我看,她本就是个天煞孤星!这辈子都别想生出个带把儿的!”那长得无比狭长歪曲的男子酸溜溜的咒骂着。

    先前自己瞧得上那何荡宕,是她的福气,她还好意思打骂自己?她爹也是个老不死的,还扬言再犯要联合村长将自己逐出村子?

    活该,都是活该!

    当年忌惮着村医那点用处,结果这他死了没半年,村里不久就自然有人顶上了!他当初忍得那么辛苦,真是自己找罪受!

    他的笑容愈发猥琐,被那婶子嫌弃的白了一眼,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那男子连忙清了清嗓子,“咳咳咳,对了,这次是淹死还是烧了啊?村长当年找那半仙而算的,咱们应该怎么搞,才能让那女鬼别再投胎过来啊?”

    那婶子倒是记得清楚,“这个月的都是溺毙。对了,这次到你家出人了!一会儿等他们在自家把那些孩子淹死后,你挨个儿上门去收到集装大桶里。”

    又不放心的狐疑的打量他两眼,“丁子,你可别躲懒啊!趁今儿个就赶紧运到山上,等明早大师来了统一做法事!我还不知道你小子,明早肯定起不来!”她又翻个白眼。

    那丁子嘿嘿一笑,连连应声,“行行行,我老实得很!马婶,放一百个心吧你!”

    二人又聊了会儿其他八卦琐事,才散开各回各家。

    何荡宕坐在床上,脸色麻木,双目失焦。

    旁边是满脸横肉,眼中尽是轻蔑,对她破口大骂的婆婆。

    还有怒目而视,在父亲死后就变了副嘴脸,恨不得让她整日如奴隶般做尽脏活累活,又如生育机器般不停下崽,物尽其用、满脸自私的奴隶主丈夫。

    屋内的摆设无比寒碜,先前父亲在世时这些人还会装出副老实憨厚的嘴脸,从父亲那里骗得银钱,家里吃穿用度倒还算正常。

    可如今,二人只会打骂着她去完成所有活计,自个儿跟个土皇帝般,坐在家徒四壁的家里等着她端上去那粗糙简陋饭菜。

    明明……倘若三人一道努力,生活水平不会多差。

    二人不满意的扇了她些巴掌,可面前这木头人的反应实在无趣。很快,便只能兴致缺缺、满脸不悦的离开。

    五日后,自己便要再开始继续如头驴子般工作了。

    明明如今生活没有半分期许,也不该有任何软肋,只有肉眼可见的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她却懦弱如此,不敢下手挥刀结束那些宰渣的生命,也不愿自己的生命。

    太可笑了。

    可她明白。这世道太不正常了。

    自己一人的反抗反而是异类,只会被旁人打作“疯女人”、“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像个小丑般,被人推搡着满心不甘的退场。

    纵是在死后,也会被流言蜚语捏造成满身罪恶的疯女人。她不甘心。

    她手足无措,她心中有恨、可这火烧不起来。

    潮湿阴冷还狂风暴雨交加的地里,怎么可能让一缕火柴上的小小火苗燃起呢?就算燃起,也很快会熄灭,烧不到任何人。

    她会痛恨自己读过书,知道一切。

    若非如此,她不会知道甚至不用太远的疆州城,就有悬壶济世、和自己过着天壤之别生活的女子医师。

    那是少数,极少,万里挑一——可明明那才该是正常。

    若非知道这些,便能心安理得接受自己的被歧视被打压,遭遇这样恶劣对待也坦然自若,顺从的接受这“女人的命天生就是这样的低人一等被剥削”的言论,被洗脑。

    何荡宕紧闭双眼,泪水还是从眼角不断滚落。

    她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丈夫原形毕露、自己被逼迫着生出来的,不被期待的存在。

    但心中,却也不想她被溺毙。

    可自己无能为力。连自己也保护不了,何谈旁人。

    没等到五日,第三日,她便被囫囵吃完自己分娩前烙下几十张饼子的懒鬼二人催赶着,再度上山找吃的了。

    寒冬腊月,山上白茫茫一片。看久了眼睛发痛。

    她裹得是脏污的破絮漏风袄子,哪怕是青壮年穿着都会瑟瑟发抖。

    但她内里的贴身衣物保暖性倒还可以,是她当初藏在后山秘密基地的几件压箱底衣物。出嫁前的衣物,尺码有些小,但无比温暖。

    这样的日子哪有什么野菜。可她身子正虚弱,只在昨日吃进去了一个黑面窝窝头,自然也无法捕捉些灵巧无比的野生动物。

    就这样在山上瑟瑟寒风中拄拐走了半日,不见一点皑皑白雪以外的东西。

    红,一片红。

    她视线有些模糊,需要靠近才能看清。

    啊,看清了。那是一只血肉模糊、有些焦黑的狼,似乎比她更弱。

    哪怕是现在的她,应该也可以降服。

    这样想着,她便继续靠近,将身上的背篓和拐杖放到一边,踉跄着凑近蹲下。

    突生变故。

    那狼忽然狰狞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她直接呆愣的跌在雪地上,后脑勺砸在地面。

    她很痛,但人没晕。就那样呆滞的睁着眼睛,看着面前凶恶的狼。

    然后,紧紧闭上双眼,乖顺的将脖颈伸向它,嘴角泛着浅淡的笑意。

    她忽然生出了死的打算。这不是勇气,只是逃避。她只是如此不经意的想到,被狼咬死,快一点结束生命,或许是个不用承受心理压力的好归处。

    可狼却没有真的攻击她的欲望,方才的举动像是在自保而已。

    这会儿见她停下攻击等死的样子,反而又卧了回去,发出脆弱的叫声,似乎是在请求她的帮助。

    恪恕便是这头狼。化形渡劫失败,被天雷打的血淋淋从高空坠落至此。

    他因为气力耗尽和受伤严重而陷入昏厥状态。在方才,才刚刚恢复些意识。

    他瞪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外强中干,只得装出一副凶恶的模样。

    万幸,面前那面色唇色苍白、衣着破烂的灰衣清秀女子,比他更加孱弱。

    而且,仿佛无比向往死亡般,将自己的柔弱命脉就那样亲手奉上。

    他反而懵了。

    但同时在这一瞬,他好像想到了个能让自己暂时得以养伤的法子。

    于是,他也摆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夹着尾巴,呜呜咽咽低声叫着。

    那双最能让人类放下戒心的蓝色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女子装可怜。

    何荡宕皱着眉,也不开心的停下了动作。

    这不是她想象的画面。她的无痛解脱归途失败了。反而,莫名其妙的,加上了一点儿责任。

    但她总是好心肠的。

    哪怕自己过得无比不如意,见到旁人可怜脆弱的求助,仍是会忍不住善心泛滥。

    就像现在这样。

    她撑在雪上坐起身来,将狼抱到背篓里,身形不稳、一瘸一拐的,走向自己的小秘密基地。

    那是一处隐蔽无比的山洞,且只有足够瘦削矮小才能艰难的挤进来。

    连她自己先前怀孕时,这里都是完全进不来的。

    狼崽被她安置在山洞,她作为村医女儿略通药理,从旁边的匣子里找了些草药为它敷上,还顺利从这里找到一袋放得有些久的麦粉。

    不论如何,今日可以顺利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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