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尤里
到了刚才下车的关卡,两人四下望去,只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马车。车厢比普通的马车大一圈,车盖和窗棂上的装饰看起来像是上好的河西锦,刷了桐油的车厢和车辕被清理的很干净,尘土也像是刚刚沾染上的,显然马车平时被保养的很好。两匹拉车的马也同是黑身白蹄,皮毛光亮身体健硕,显然也不是一般的马匹。
约书亚打消上前询问的念头,要是谁用这样的马车来拉客人,能把家底都亏光。他这才后悔当时没让马车留下,无奈两人只好步行回城。
边走边聊了一会,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渐渐靠近的马蹄声,两人往路边让了让。马车从两人身边跑过,正是刚才停在关卡处的马车。约书亚挥挥手,将扬起来的灰尘打散,笑着说道:“我们以前在洛月,好像也是这副作派!”
“不是我们,只有你。”赛琳不留情面的怼回去。
“你这么说就过分”话还没说话,前方“咴”的一声,打断了约书亚。两人向前看去,是刚才跑过的马车在前方停了下来,从车上一前一后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高大挺拔,比约书亚还高出半个头,利落的寸头就像刚才军营里见到的那些士兵,面容坚毅,不是陆康、王豫那种柔美,而是极具阳刚性和侵略性的硬朗。以约书亚的眼光,能看到他身上长衫是用上好的整张虎皮硝制后剪裁而成的,包裹着他健硕的上半身体,一条腰带在腰间,显出相对肩背来说纤细了许多的腰腹,将标准的倒三角身材一展无余。
他后面跟着的女孩子则显得十分小家碧玉,头上竟留着南晋风格的发髻,一只翠色的发簪斜插在右边,上身云锦的袄子,下身一条宽松的绒裤,裹在一双半长的鹿皮靴里,身上还披着淡红色的披肩,一副富贵人家的千金模样。待走近些,还能看到她脸上施得粉和彩也恰到好处。
约书亚和赛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图,便停在原地静观其变。那两人却不停步地向他们走来,那个高大的男子显然刻意放慢了速度,让两人可以并行。
“你是约书亚?”高大男子开门见山。
“是我。”约书亚有些无奈,回来两天他就听到好几次同样的问话,似乎一下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名字,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个人就可以问“你是约书亚?”,“你就是约书亚?”。但出于礼貌,他也客气的回问:“你是?”
“我叫尤里。”高大男子中气十足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尤里”约书亚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低声重复了两遍:“拓跋尤里!”
“卟哧!”尤里身边的女孩听到这个名字,竟没忍住笑了出来。
尤里摇摇头,说道:“我叫赫连尤里,不姓拓跋。我母亲是拓跋家族人。”
“呃抱歉,乔秘书长介绍你的时候,只说你不是拓跋家的嫡系。”轮到约书亚尴尬了,第一次见面就叫错人家的名字。
“这位是我的表妹,拓跋心儿。”这次尤里直接带上了姓氏,“她从大魏国来佑护参加纪念大典。”
“心儿小姐,你好。”约书亚微笑点头示意,以他的阅历来看,这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如果擦去妆,大概就少了三四分姿色。女孩闻言,竟然微微一福,看来是个南晋风潮的追求者。
“这位是?”没等约书亚介绍赛琳,尤里非常主动地问了起来。
“嗯?”约书亚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稳如泰山的战神男子,竟然这么主动,“她是赛琳,我的朋友。”
“赛琳小姐你好,你也是戈登家族的人吗?”尤里依旧直接了当,“像你这么出众的人品,不应该从来没有听过你的名号。”
“嗯哼!”旁边拓跋家发出了一声咳嗽。
“她从小嗓子不太好,所以平时不怎么说话,失礼了。”约书亚感到一丝怀念,他很习惯这种针对赛琳的路边搭讪,他每次都会很主动的出面保护。当然不是为了保护赛琳,用他的话说,是在保护无辜的路人,以及戈登家的名声。他可不想再发生一次需要动用家族力量才平息的惨案。但那次事件之后,整个洛月已经没人不长眼了,他也没太多表现机会,没想到来了佑护倒是重操旧业了。
“哦?原来如此,难怪看起来这么文静。”尤里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
“文文静!”约书亚保持脑袋不动,眼球慢慢撇向赛琳,大概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她吧。赛琳依然面无表情,但略微下垂的视线泄露了她想吐槽的心情。
“坐我们的马车一起走吧,正好顺路。”尤里说道。
约书亚转头看了看赛琳,以他的了解,赛琳向来不愿搭理这样的邀请。果然,赛琳一副唯约书亚马首是瞻的姿态,但那锐利的目光里有着约书亚熟悉的威胁。
“不行,我们还要先去姑妈那,这不顺路。”还不等约书亚想理由拒绝,旁边的拓跋小姑娘不乐意了,“姑妈说了下午要带我去佑护军港参观的!”
“既然不方便,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这离城区不远,我们很快就到。”约书亚就坡下驴。
尤里似乎很不习惯解释,憋了一会,才转头向拓跋心儿说道,“我们到城门就放下他们,不会耽误时间。”
约书亚觉得有些好笑,似乎他还没有答应要上车吧。“我刚从特动处出来,或许有些信息,我们可以共享一下。”尤里抛出了饵。
约书亚有些咬牙切齿,上一秒笑别人自作多情,下一秒自己就不得不咬人家丢出来的饵。纠结了好一会,还是对此事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一咬牙,说道:“既然是公事,那就只好打扰了。”约书亚找了个憋脚的理由,也不敢去看赛琳。
拓跋心儿闻言,虽然嘴上还是能吊起油瓶,但表哥又考虑到她的方便,还是为了公事,她也不好再坚持,只能气鼓鼓得自己走回了马车。
“两位请吧。”尤里一摆手,对两人说道。
“那就谢谢了。”约书亚点头道谢,和赛琳一起向马车走去。
在外面看的时候,就觉得车厢比一般马车大,等坐到了里面,才真正感受到宽敞。车厢中正对摆放着两张椅子,不仅铺着蜀锦,四个位置上还放着用不知什么植物填充的软垫,中间一张一尺来宽的小桌,上面还放着几个内陷很深的木碗,碗里盛放着果品食物,而碗底竟用了内梢和桌面连成一体,显然这两样都是为了防止马车颠泊中,木碗或食物震落。即使如此,车厢里还有充足的活动空间,不会显得拥挤。
约书亚摸着熟悉的蜀锦,心里暗自说一声:“真会享受!”。赛琳却依然对这些无动于衷,上了车后,目光在车内巡视一周,在某些地方特意多看了几眼,便不再理会几人,眼神放空地坐在一旁。
“从大魏到佑护路途遥远颠簸,所以我母亲特意让心儿乘坐这辆马车来,也好缓解一下疲劳。”尤里难得解释,似乎不愿意别人把他当成贪图享受的人。
“拓跋家族果然有品味。”约书亚赞了一句。
尤里看着他抚摸秦蜀的手来回摩挲,没说什么。但旁边的拓跋心儿却觉得可气:“你是在夸你们家的秦锦吧!”
“都是。”约书亚打了个哈哈。
“废话不多说,到城门的时间不多。”尤里说话确实有本事,一句话得罪一车厢的人,但他自己好像全然不知,“我申请参加‘西江越’,特动处已经同意,接下来就需要万郡长和乔秘书长同意。而只要乔秘书长同意,万郡长也不会反对。”
感叹于性格的强大,这家伙在面对自己的上级时也是毫不留情啊,他只是拓跋家的旁系,就敢这么为所欲为吗?约书亚觉得自己曾经那些所谓的肆意妄为,好像有些小儿科。
“西江月是什么?跳舞么?”约书亚脱口问道。
“卟哧!”对面的拓跋小姑娘又没忍住,刚板着的脸顿时笑成了花,“哈哈哈尤里哥去跳舞还是在纪念大典上哈哈哈,我好想看!我要和姑妈说!哈哈”心儿越说笑得越厉害,快喘不过气了。
“抱歉!我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约书亚觉得尤里虽然外表是个暴力分子,但实际上还是很友善的,至少这两次让他出丑,也没招来他的报复。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尤里的目光时不时就往赛琳身上跑,而赛琳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连心儿夸张的笑声也没有让她产生一丝波澜。
“没有人和你说过吗?也对,你在秘书处总共也没待几天。”尤里倒没有被心儿的笑声干扰,但说出的话让约书亚觉得他就是在报复!
“纪念大典原本只是举行一个仪式,南北双方各自为二十年前浴血的勇士们献上真诚的敬意,再为南北长远的和平送上虚伪的祝福。”尤里接着说到。
真诚虚伪约书亚觉得这句话说的实在恰当,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后来某次纪念大典前有人提出,既然是表达对战士的敬意,要该有战场的血性和阳刚。于是就有了‘西江越’。是跨越,不是赏月。”尤里特意补充一句,要不然谁知道对面的混小子又会想出什么花样,“此后每次纪念大典,就多了一个对阵的环节。”
“跨越意味着谁能赢,就能越过西江,寓意不错。一对一还是群殴?”约书亚想起了洛月生涯。
“你你真是戈登家的么?哈哈哈”心儿刚喘匀,又被约书亚说的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像个街头混混!”
约书亚笑了笑,但也没把“原来就是”说出口。赛琳却忽然抬头看了心儿一眼,尤里的目光也立刻察觉,但心儿只是自顾自的捂着平坦的胸口笑着,并未注意,而赛琳也很快又将目光转开。
“都有!第一天是军阵,五十对五十。第二天是武将,三场一对一。”尤里觉得约书亚这种说法很贴切,而他也猜出赛琳那个眼神的含义。
“你有把握对付南晋的武将?”约书亚不认为他会选择其他。
“不,我参加对阵。”尤里平淡地说道。
“你还懂战阵?”约书亚有些意外了,这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人,有些超乎寻常啊。
但尤里却摇了摇头:“我不是指挥,是一个五人分组的组长。”看着约书亚诧异的眼神,尤里并没有解释,只说了一句“战争不是靠一个人赢得”。这让约书亚开始认真对待这个拓跋家的外戚,也理解他的我行我素并不是来自于背靠家族的傲气,而是对自己目标无比的清晰和坚定。他抛开世俗的人情世故,只为了可以用最直接最快捷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标。
而他抛开偏见勇往无前的目标,可以是血腥战场上最后的赢家,也可以是一枚最小的棋子炮灰,他在意的只有这么做是否值得,而不是旁观者的是非判断。可以说他固执,甚至说他不懂事,但懂事和不固执的人,总是难以达到他可以企及的高度。
尤里的目光又在赛琳那转了一圈,但赛琳依旧像个精美无比的雕塑。尤里只好收回目光,接着说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南晋来的是王毅,不是北府军新升起的将星,桓玄。”
“有什么区别?”约书亚不耻乱问。
尤里这次没有回答,可能是觉得高山找不到流水,只简单说道:“南晋太子和三皇子。”看到约书亚露出恍然的神色,尤里才说:“看来你也知道南晋朝廷的情况,那就不用多解释了。”
“有什么区别?”同样的问题,但表示的内涵完全不一样。
“老将王毅,极擅防守。二十年前曾凭借五千人在光武城守了一个月,而攻城的北盟联军有七万。最后还带着近二千人从镇坤门成功撤离。”尤里述着王毅的战绩,如数家珍,“要知道,西江越上的胜负虽不能代表两军战力,但面子上的事有时候比生死还令人在意,因此过往一直是打得火热。王毅的到来至少说明这一回他们不太想争,那是不是说,此前南晋想和我们修好的传言是真的。”
“我们?”约书亚眯着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