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海上明月
约书亚依然皱着眉思考,汉斯睁大了眼睛:“不会吧,他们要是有能力砸了军械处,那南晋百万大军早平了佑护了!”
“确实不太可能,但也只有这样好像解释得通,为什么南晋送了这么大一批军械过江。”约书亚道。
“但是”汉斯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武器是到了,人呢?他们能再把人送一批过来埋在仓库里?”
“纪念大典。”赛琳低声说道。
“纪念大典?”约书亚仿佛被点醒,“新安王世子会带多少人过江?”
汉斯想了想,回答道:“以往多是南晋朝堂派个鸿胪寺官员前来代表,前几年倒是有过门下省三品大员出席,随行的官员和侍卫不得超过六十人。但这次是新安王世子亲来,想必人员还会有所增加,但绝不可能太多,而且剑南也一定会有所限制。”
“为什么这次会是新安王世子亲来,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要搞大事吗?”约书亚不解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隐约听说,南晋希望与北盟罢兵,签订永久条约划江而治。但也只是传言,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汉斯回答。
“但就算新安王世子带了五百全副武装的精锐,也不可能攻得下镇坤门,城内一万守军,城外五万常驻军,从外面打,给他们二十万大军也打不下来。”约书亚一步一步分析,“就算五百人进了城,又能掀起什么水花?要是佑护守军和治安署能让这五百人拿下城门,那佑护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拿下城门又如何,难道龙门府二十万大军已经在江面上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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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初冬的夜晚已是极为寒冷,江面上从半夜开始就氤氲着白色的雾气,沿着龙门府港一直延伸东进,越过西江的尽头,同样也是陆地的尽头,直达数里外的海上。渐起的北风吹散了白雾,没了房屋、树木的干扰,这里的月光更加纯粹,也更加清冷。
“大哥,这鬼天气真不是人呆的。”章二叔把自己包裹在薄薄的棉被之中,但海上湿冷的空气却可以毫无阻滞着穿过,贪婪的吸纳着人体残余的热量。
“禁声!”章大叔打断了他的抱怨,“你往火盆那边靠靠。”
“大哥,你说他们为啥这大冷天把咱们弄到海上来?”章二叔降低了声音说道,“这不是折腾人吗?”
“既然将军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总不能让咱们来这打渔吧?”章大叔轻笑着说。
“打渔就好了,凭咱哥俩这水上本事,绝对头一号!”章二叔仿佛来了劲。
“别得瑟了,先把这几天熬下来吧,咱俩这身子算是强健了,都有些耐不住,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得半途退出。”章大叔低声道,“也不知道可贞自己在家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放心,俺侄女可是个持家的好娃儿,将来谁娶了她,那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章二叔比章大叔还稀罕可贞。
“唉!希望能早些看到这一天。”章大叔憧憬着,却又难掩些许担忧。
“对了,我听隔壁归来的二虎说,士兵生了病的也不让送回家去,而是到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岛上。若病好了就送回来,要是没好就继续在那呆着,若是”章二叔扭头看了看两边,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若是死了,直接扔下海去!”
“嘘!千万别声张!烂在肚子里!”章大叔赶紧打断,低声严厉道,“这种话是能往外说的吗,那二虎也是个蠢货,动摇军心那是死罪!”说完抬头看了看,幸好没有惊动其他人,又吩咐道:“行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操练,我去尿个尿。”
章大叔起身披上一件外套,走出舱门,无暇的月光清晰地照亮了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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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节骨眼上,真要有十万大军在江面上等着,佑护可就真的面临大麻烦了。”约书亚摇摇头,也觉得可能性不大。佑护水军实力差距是大,但相信佑护军也不是傻子,早就做好防备了,明着暗着的巡逻不说,就是身在龙门的情报人员,也一定会有传递消息的渠道。
“这个东西,还是交给参谋部吧,握在你我手里,很多事情可能就说不清楚了。”约书亚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手上的龙符,“明天我去参谋部,会尽量把这些问题弄清楚。现在”
约书转头看着汉斯:“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个简单又寻常的问题,汉斯却愣了好一会。关于“怎么办”,他想过很多,但却没有想到约书亚会问。对于他这个将全身心都献给剑南密报组织的人来说,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要么死在战争里,要么就是退出战场成为了一个密报处文员,然后混到年纪够了安稳退休。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沦为密报处的“叛徒”和杀手组织的目标!
从光武逃到佑护是他的本能反应,因为德克是在这里失踪的,他必须要找回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异姓兄弟。另外,就是希望重新拿回龙符,这样至少还有一线翻身的机会。
但在佑护流浪的这段时间,他也思考过,却更加迷惘。找到德克,让德克和自己一起被追杀吗?还是德克最终也会成为追杀自己的一员?不,他不会,但如果他不会,他也必然和自己一样下场。而以德克的身手,一定逃不出上次那群人的追杀。所以,找到他,是不是也意味着把他拉到了火坑里?
此外,就算找到龙符,要把龙符带回密报处也需要冒着极大的危险,他怎么知道在密报处和杀手组织眼里,他的消失和龙符的出现,哪个更重要?这也是为什么他等着约书亚来,而没有带着龙符逃之夭夭。虽然知道约书亚大概也在试探他,甚至真正的信物是不是眼前这个龙形金属都尚不可知——他已经被约书亚的满口胡诌闹得有些不自信——但他别无选择。
如今德克依然下落不明,而他也放弃了龙符,接下来怎么办?这几乎成了一个人生问题。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参谋部。”约书亚突然开口道。
“你还是要卖了我?”汉斯不屑道。
“想不到吧!”约书亚撇撇嘴,“想不到就对了,我们自己都想不到,别人更想不到。而且 ”约书亚眯着眼沉思了一会,接着说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剑南密报处在追杀你,那么”
“那么佑护军就是朋友?”汉斯明白了约书亚的意思。
“刚才那两个人的身手,至少是佑护军的斥候,他们说的是‘参谋长有话想问你’。这好像表明,他们对你并没有杀心。”约书亚补充道,又一脸坏笑地看着汉斯,“再说,你现在应该也无处可去吧!”
被说中心事的汉斯哑口无言,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却世情老练的年轻人,竟生出些许羡慕。生在大家族就是好啊,起步就在青云之上,背后有强大的支撑。即便失败了、犯错了,依然随时都有退路和东山再起的机会。怎会像自己一样,一步踏空就几乎万劫不复。
但当他注意到一旁默不作声的赛琳时,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宽慰。这样的绝色和身手,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天赋,但依然只是大家族豢养的仆婢,随时需要献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不论他们自己心里有多么愿意,命运的可悲并不会被丝毫的冲淡。当他们有朝一日碰到自己想要拥有和守护的人或物时,属于他们的悲剧就会拉开序幕。
既然世上大多数人都是随波逐流,那自己这个西江中的一个水花,又怎能奢望掌控命运呢?
“好,我和你去!”汉斯轻声说道。
虽然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汉斯的心里竟已翻江倒海,但约书亚还是感觉到他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约书亚的直觉里,带汉斯去参谋部见彼得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可对于汉斯来说是却是一个冒险的决定。而汉斯竟然如此轻松的应承下来,似乎心态变得非常不同了。
“好,明天你租辆车到我楼下,我们会在楼下等你。”约书亚也没有费力去猜,只是递给汉斯一个小袋子,里面有一些北元和南晋铜币。
汉斯接过看了一眼,也没推脱。这东西对于家族子弟来说,就像空气一般自然的存在,但对于他现在的境况却是必需品。凭他的身手,当然可以用手段弄到钱,可一旦扯下了尊严的外衣,就再也穿不回去了。
“多谢。”汉斯道了声谢,接着说,“如果你有德克的消息,记得通知我。”
“会的。我们先回了,你注意安全。”约书亚点点头,然后转身和赛琳一起离开。汉斯看着两人背景,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你两晚上睡一起吗?”
“关你屁事!”
约书亚和赛琳两人原路返回,却没在刻意隐藏形迹。不管此前是否被人成功跟踪,现在再隐藏都没有意义。
“看来他说的还是可信的。”约书亚摸着手里的龙符说道,“也可以印证一些事情,时间上太巧合了!”
赛琳默默的听着,没有插话。“我落崖后,消息传到郡里,和他把消息带到光武城再被追杀,时间上很接近。然后河谷区发现了南晋军械,紧接着是三溪。再匆匆忙忙把军械运到佑护军中,等着新安王世子带着随从渡江北上,剧本应该是这么写的吧。”约书亚仿佛在自言自语。
“接下来,应该是有人里应外合,借着纪念大典之机,将军械送到新安王世子手中。世子随行众人化身成南晋精锐,出其不意之下趁乱夺取镇坤门,同时江面上十万大军登陆,一举荡平佑护,拿下南晋北上的桥头堡,从此北盟门户大开,战争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了南晋手上。”
“胡编乱造!”赛琳有些听不下去了,“你要是在南晋,应该早就被主帅砍了吧。”
“一个新安王世子而已,牺牲也就牺牲了,哪有南晋迈出北伐战略性一步这个结果重要呢?”约书亚说道。
“如果一个亲王世子,可以指挥着几百人的队伍,在敌方城中一面硬扛上万敌军,一面守住敌方城门。那牺牲掉他,恐怕比牺牲一万军士还可惜吧。”赛琳的语气中有一丝向往。
“你也想不到吧,想不到”约书亚笑了一声道。
“想不到就对了,是吗?又想说自己人都想不到,敌人更想不到了?”赛琳转过头看了约书亚一眼,接着说道:“战争不是打群架,以前你可以用这种小招数对付洛月的小混混,但拿到战场上,代价是极大的。”
“哟!我的赛琳姐姐什么时候变成战争大师了?”约书亚调侃了一句。
“你心里很清楚,如果你猜的都是对的,那将意味着什么。”赛琳缓缓说道,“这个层面的事情,已经不是你我现在可以影响的了。”
“但是概率还很小不是吗?”约书亚道,“那些风口浪尖上的大人物,看得肯定比我们清楚,他们还没慌,我们急什么。”
“我读到过一句南晋的话,叫‘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是说一件事情的兴起和消亡,其实不过是一瞬间。但我觉得,很多事情看着是一时爆发,但实际上已经隐藏了很久了。”赛琳很喜欢只有两个人的时光,因为这样可以很舒服的说话。
“你说的对。”约书亚点点头,“明天见了彼得叔叔,听听他的看法吧。他在佑护军中已经有几年了,对这些情况肯定了解地比我们多。”
赛琳没有接话,犹豫了一会,她转头看着约书亚,认真的说:“我是说,如果有危险,哪怕只有一线可能,我们就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