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嘉陵江
人类的笑点并不齐平，表现在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依然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随之带动着那一小团的人都笑起来。
没有办法，谁让勇士江肆的答案过于离谱好笑了呢。
但是下一秒所有人都噤了声，因为简虹说：“滚出去。”
江肆迟疑了一下，简虹拿试卷戳了戳门口的方向：“出去，江肆，没听到吗？”
“……听到了。”江同学如实回答，然后捞起桌边挂着的书包，随手装了几本练习册，就转身朝后门走去。
“……”
简虹气极的神色有一丝意外闪过，她的本意是让江肆出去站着，没想到江肆直接收拾东西走人了。
江肆的语文成绩向来是很不错的，她内心中也是多少有点偏爱这个学生的，但是一码归一码，该发火还是要发火的，忍不了。
爱走走吧，简虹瞥了一眼江肆离开后门的背影，正要转身重回讲台，那位转学来没几天的同学又突然开口道：“不好意思，老师，我也……”
简虹头也不回：“一起滚。”
林道阻追上江肆的时候，他人已经下到三楼了。
“江肆！”
林道阻叫了一声人。
江肆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在上课？你跟来做什么？”
“外面下雨了。”
“所以呢？”
“我没带伞。”
“……所以呢？”
“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我的伞坏了。”
他的生理以及心理都处于极为不舒服的状态，所以语气中不免透着不耐烦，说着扭头就要继续走，但是身后的林道阻又说：“勉强撑一撑，应该还是可以的。”
“……”江肆无言片刻，对着空气默默翻了个白眼，头也没回道，“你这么坚持那你来啊，直接站我伞底下走就行了，问这么多干什么？”
林道阻顿了下：“那你站这里稍等我一下，”
江肆：？
林道阻又说了一句：“马上回来！”
江肆扭头的时候，只看见林道阻上楼的背影。
“？？？”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露天的走廊上被风吹进来一点，江肆单肩挂着书包，朝里面挪了挪，往扶手上一靠，当真就等了林道阻。
“……”
他表示不太理解自己现在的行为。
过了约莫十分钟，林道阻的身影才重新从楼梯上下来。
“走吧。”
“……”江肆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语气凉丝丝地说，“你这个马上马了十分钟？”
林道阻不否认：“嗯，走吧。”
江肆“……”
林道阻真像一团棉花，打过去一点都不解气。
今天令人无语的的时候不能再多了。
出了楼门，江肆打开伞，转身就要往操场的方向走去，却被林道阻一把拽了回来：“校门在那边！”
他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
江肆不可置信地看着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心道他怎么敢的？
“我知道，所以呢？”江肆小动作甩开那只手，冷言回道。
林道阻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下：“所以我们应该走那边。”
这一个礼拜的时间里，林道阻不是没笑过，但那都是对别人客气的、礼貌的笑，像这样交谈中忽然没来由的笑，江肆还确实是第一次见。
他忽然就想起了林道阻住进家里第一晚他做的那个梦，顿时头皮有点发麻。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吧？”
“知道，快五点了。”
“那你知道学校几点放学？”
“嗯，五点四十。”
周六不上晚自习，下午小自习结束之后就开始一个周的休息时间了。
原来你清楚啊？江肆看着校门的方向眯了眯眼：“行，走。”
我得知道你怎么出去。
附中的门卫是个传奇的存在——
由于复读生不用穿校服，曾有人想钻这个空子进校，被门卫当场抓到，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批评教育。
还有不知道那个学生招了社会上的小混混，小混混们聚集到学校门口，被门卫一挑十三，干跑了。
……
当然这些都是同学之间流传的故事，身边的人里也有类似的情况：高一的时候罗万科仅仅迟了两步，就眼睁睁看着校门被上了锁，他被关在门口半个多小时，直到早操结束，梅文卿过来才把人领走，后来罗万科每每回忆起那半个小时自己遭受到的、来自门卫的、谴责的眼神，都要自闭个几分钟。
……
江肆默默跟在林道阻稍后些——假如不是要共撑一把伞，他一定离得更远。
然后他就看着林道阻拿出两张纸条递给门卫。
暴脾气的门卫大叔摆着一张脸，看了看两张纸条，又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然后又又研究上纸条，半晌，才清了一口痰，声音粗犷操着一口方言：“梅老师班上的？”
林道阻点点头：“是。”
“好了，出去。”
江肆的脚步有点僵硬，他不走寻常路多年，已经忘了寻常路。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林道阻忽然又出声：“这把伞，哪里坏了？”
“……”江肆抬了下胳膊，将手握在伞柄上的食指挪了挪：“这里。”
林道阻仔细端详了一番那处，只看见上面有一个小米大的凹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磕的。
他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认真道：“嗯，确实坏得厉害，但凡再严重一点，都撑不下两个人。”
江肆简直想跳江。
他咬着牙：“在电影里一般有你这张脸的人，都不爱说废话。”
林道阻偏了偏头，那边传来一道模糊的笑音：“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江肆深吸一口气：“……说。”
林道阻朝左看去，目光越过江肆，所落之处有一条奔腾的江。
“那边的江，叫什么名字？”
江肆蓦地一愣，跟着看过去，又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开口：“嘉陵江。”
-
从学校到家的路不远，但是有一段不好走，下雨更难走。
南渝是个山城，整个城市的建造依附着地形地势，因此有不少的坡与梯坎。
江岸区尤甚。
附中就坐落在这片土地上，江肆的家也在。
江肆半垂下头看着地上，旁边人的一举一动都很难被忽视掉。
他们行走的路有一段窄楼梯，一个人过正好，两个人并行就有点挤，但是他们只打了一把伞，难免碰撞到一起。
雨势见大，冲着墙壁上台阶上的青苔，让地变得很滑。
梯坎上上下下，弯弯绕绕，转了好几个弯，在又一次转向的时候，林道阻忽然出声道：“小心。”
而江肆看也没看，灵巧地跨步避开了一处活动的砖，稳稳踩在地上。
“怎么了？”江肆偏头看过去。
林道阻瞥了一眼那块活动的砖：“没事。”
江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又转了两个弯，终于走到平路上，他握着伞柄的手忽然一紧。
他想起了那晚林道阻说的话。
——不是，刚回来，过来迷路了。
——没有，只是摔了一跤。
江肆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密密麻麻的酸涩，他对于这片自己生长了十多年的土地烂熟于心，上学必经路上的障碍闭着眼也能过，因此忽略了它本身难走的特点。
南渝市的地形是出了名的令人头疼，外地人来这里多半是要迷路……江肆甚至不知道林道阻从何而来。
那天天黑路滑，白天只走过一次的林道阻大概在那弯弯绕绕的“梯坎迷宫”里走了好久吧。
十分钟的路快到终点，走到小区大门的时候，江肆忽然开口道：“我们走的这条路，叫双喜路，你不知道吧？”
林道阻愣了下，似乎没料到江肆能主动开口。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江肆推着他往旁边走了一小段，抬手指了一个角落：“看那里。”
林道阻看过去，见那处立着一个路牌，被风雨侵蚀地掉了色，上了锈，依稀可以辨出“双喜”两个字。
“确实很难被注意。”他说。
一路走过来，江肆已经不那么难受了，但是一开家门，他又不舒服了。
一个星期以来，但凡和林道阻同在家，他就像是浑身长了刺一样，怎么都不安逸。
林道阻放下书包，转头看见蔫蔫的江肆，对他说：“你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什么安排？”江肆疑道。
“就是你必须要做的事。”
江肆想了想：“……没有……吧。
林道阻点点头：“那你现在先去洗个澡，之后我有事对你说。”
“？”
江肆不由皱起眉，什么玩意儿？
说什么事还得洗完澡才能听？他合理怀疑林道阻要拿他做某种献祭仪式。
但是林道阻又笑了：“快去，缓解一下疲劳。”
于是江肆麻木地进了卫生间。
“……”
所以这究竟是啥子状况？！
卫生间的水声响了一阵又停，江肆头发擦到半干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林道阻也换下了粘上雨水泥点的衣服。
“你要说什么？”江肆看向沙发上坐着的人。
林道阻斟酌了下：“可以去你的房间说吗？”
“……”江肆对自己听到的话表示不可思议，“得寸进尺？”
“不是。”林道阻说，“就是让你挑个最舒服的状态。”
“躺着？”
“还有别的吗？”
江肆默然，对现在的他来说，躺着确实是最舒服一点的，但是……让他在林道阻面前躺着，也有点太不对劲了吧？
“要不你坐这……”
“行吧。”
两个人同时妥协，对视了一眼，气氛有些诡异，莫名其妙又同时笑了起来。
林道阻偏头看向窗外，江肆忍住：“笑毛线……过来吧。”
江肆头还是有点昏，进门就瘫在床上了，是人很困，但是睡不着的状态。
他放松了些，语气懒懒的：“随便坐……有什么事，说吧。”
林道阻跟着走进房间，拉了把椅子坐在江肆床前。
“我……是从澜城过来的。”他说。
“什么？”江肆原本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他不知道林道阻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澜城，北方的一个城市，我和江……你的小姑，在那边生活了很多年。
“哦……”江肆敲了敲手指，“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说给你的。”林道阻顿了下，“让你知道，家里住了个什么样的人。”
江肆怔了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那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