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再无柳一一
月余过去，柳一一已能独立行走数十步，只双腿仍有些虚软，走上一阵便需停下休憩片刻。
北原飒在她身旁一步护着。
管家从廊下疾步走来，在二人几步外恭敬行礼：“王爷。”
“嗯，何事？”北原飒并未抬头，仍旧小心护着柳一一。
“太后宫里人来问，为南宫府预备的贺礼是否已预备妥当？”
柳一一的脚步顿了一顿，脸上神情有些许异样，却仍坚持在走。
北原飒知晓从前柳一一与南宫府的关系，不愿她听到这些，正欲屏退管家。
管家却低垂着头，兀自继续禀告。
“宫人说，太后吩咐了，南宫府此次喜获麟孙凤女，又是龙凤双胎，贺礼需预备得丰厚些，毕竟一个是南宫将军的掌上明珠，一个是风头正盛的井副将。那井副将从前一贯节俭，此番却广宴瀛洲宾客，庆贺这第一胎孩儿”
柳一一脚下步履凌乱，眼见要被绊倒，被北原飒一个箭步上前，揽腰护进了怀里。
她的双眼圆睁，双唇微张，脸色惨白，在他怀里抖得厉害。
稳住后，她自他怀里撑起站好，一言不发的快步往府门方向走。
没走几步，她又被脚下的凌乱步伐绊倒，仍被北原飒护住了。
“一一，你要去哪？”
她并不说话，咬紧着腮帮子，尽管双眼因蛊毒流不出泪来，却早已逼得通红。
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站起身来。
“唔”，她闷哼出声，面上显露出痛苦的神色，仍在他怀里挣扎，身子剧烈颤抖着，终是支撑不住向下坠去，攥住北原飒衣角的双手苍白，皮下有无数细线游走起来。
北原飒见到她的模样，知道她身上的蛊毒即将发作，焦急着开口：“一一，你想去哪？快平静下来，不要再想。”
柳一一却摇着头，眼中满是痛苦愤恨。
她说了多日来最多的话：“我要去问他，他凭什么说，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儿？”
“他伤我弃我，我可以不顾。”
“可这若是他第一个孩儿，那我的孩儿，又算什么？”
北原飒面上有些震惊，从未想过他们二人竟有过孩子。
他并未多问她此事惹她伤心，只轻声让她平静下来，她却再听不进他的话，口中的闷哼逐渐变成痛呼，面上的肌理内也有了细线在游走。
他大手一挥，训斥起匍匐在地上的人：“身为管家，连基本的眼力竟都没有？自去领二十棍。若有下次，便不用留在府里了。”
说完，他抱起柳一一，快步向寝殿走去。
管家连连称是，心中却叫苦不迭。
不久前是王爷自己说，在柳姑娘跟前禀报时，即便是要务也无须回避。
今日禀报的实在不算要紧，却偏要挨罚。
他自然不会知道其中的缘由。
北原飒将柳一一轻放在床榻上，边为她轻拭额上的汗，边轻声安抚起她来，但效果甚微。
她紧闭着双眼，在床榻上痛苦□□，露在外的肤下有无数细线在快速游走。
她一边痛呼，一边唤着那人的名字：“疼，泽一，我疼阿飒，疼”
她体内的蛊虫剧烈动作起来，致使有些部位的皮肤隆起，有些部位的皮肤凹陷，看来很是骇人。
北原飒看在眼里，面上没有丝毫嫌弃，眼底流露出怜惜的神色，一遍遍安抚着她。
她的情形，其实抚慰效果甚微，他却一直在安抚着她，手下也始终在为她拭汗。
直到黄昏时分，她的痛呼声才渐渐小了下去，肤下的细线也渐渐少了，最终慢慢趋于不见。
见她渐渐恢复了意识，费力眨着眼，他知晓蛊毒发作耗尽了她的气力，忍不住心疼起来：“一一，好些了吗？还疼吗？”
她虚弱眨着双眼，张嘴轻轻呢喃着什么。
他附耳凑近，才听清她口中的话：“我不要再做柳一一了。当日在海上，她便死了。”
“阿飒，你为我取一个新的名字吧。”
他定定看了她半晌，确定她心意已决。
他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温柔而坚定的开口：“既如此，那我便唤你忘忧，北原忘忧。愿你能忘却前尘烦忧，可好？”
她在他耳畔轻轻回应：“好，从今日起，我便是，北原忘忧。”
他展露出笑容，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从今往后，她再不是柳一一，与那人再无瓜葛。
她只是他的，北原忘忧。
眼见忘忧身体日益恢复，北原飒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夜以继日地在正殿中处理起之前耽误的政务来。
不论多忙，他总会回寝殿与忘忧一同用膳，然后去正殿继续处理政务。
夜晚降临，他也总拥着忘忧入睡。待忘忧熟睡后，他会起身将带至寝殿的政务处理完。
日子一日日过去，转瞬已至深秋。
深秋的一日，忘忧半夜迷糊着醒来，伸手向身前轻抚，指尖却扑了个空。
她一瞬便清醒过来，身前原来躺着北原飒的位置果然空了。
她心下惶恐，似乎又回到从前黑暗中孤苦无依的日子。
掀开被子，她只来得及汲了鞋，便匆匆出门寻找。
殿门“吱呀”一声被她打开。
她半探出头，见着门边一左一右两名侍女蜷在被子里，仍在睡着。
她未惊醒她们，轻手轻脚出了门。
深秋的风有些凉，她紧了紧身上的里衫，快步走下廊道。
巡夜的侍卫正巡查到殿前的空地。
若在从前，她说不定会与侍卫寒暄一两句。可如今，她不愿多与他人接触，更不愿回答侍卫的询问。
她闪身躲进了廊柱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直到甲胄摩擦的声音远去，她才从阴影里走出，避开众人，尽挑廊下、小径等偏僻处行走，向着王府前院的正殿而去。
她平日里无聊，已经将府中各处跑遍，七折八绕到正殿时，竟也未费去许多时间。
正殿灯火通明。
透过正殿殿门，她隐隐瞧见殿门内巨大屏风后有个熟悉身影，正端坐在殿内主座上，座下左右各有许多人。
她放心下来，在离正殿最近的廊下拐角处，寻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目不转睛的盯着正殿殿门。
离他愈近，她的内心便愈安宁。
没过多久，忘忧实在忍不住，靠着柱子沉沉睡去。
北原飒当日的公务也告一段落，散了众人出殿去，自己也走出殿外，准备快些赶回寝殿就寝。
深秋夜凉，忘忧方才出寝殿寻人时本就穿得单薄，又在阴冷处吹了许久冷风，此时即便在熟睡中也不免轻咳了两声。
北原飒身边暗卫立马拔刀出鞘，挥刀向着昏暗处的声响而去。
一听见咳嗽声，北原飒便认定是忘忧，他口中的“住手”还未来得及说出，暗卫已拔刀袭向了那处。
暗卫是他亲手挑选了放在身边的，从来都牢靠得很。如今，他却担心暗卫听到他的下令不能及时收刀伤了她。
“叮”的一声脆响，他已抽刀出鞘，赶在她被刺中之前，反手将暗卫的刀一把挑开，她也被他一把扯进怀里。
“退下！”他一声轻呵，言语中有丝愠怒。
暗卫闻言，跪拜后连忙闪身进了阴影里。
方才的牵扯动作惊醒了她，她悠悠睁开双眼，见着了他熟悉的面容。
她目光有些迷糊，嘴角却浮起一丝浅浅笑意，抬手揪扯上他的衣襟：“阿飒。”
他训斥的话立马变得柔和：“夜里凉，怎的在这睡着了？”
他将身披的厚实披风解下，抖开后将她裹了个严实。
她的头在他胸前轻拱了拱，想找到平日里舒服的姿势：“我在寝殿醒来，寻不到你”
感觉到胸前异常的热度，他抬手摸上她的额头，果然热得厉害。
他一把抱起她，向着左右侍从吩咐：“回寝殿，宣医官快些过去。”
一行人很快到了寝殿。
寝殿门前的侍女早已醒了过来，正招呼着寝殿内外的侍从侍卫，前前后后找着忘忧。
见到北原飒怀抱忘忧回寝殿，一群人吓得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一群人连个姑娘也照顾不好，本王要你们何用？”他的声音低沉，在寂寥的深夜里气势逼人。
他正欲下重罚，胸前的衣襟却紧了紧。低头一看，果然见着她蹙着眉，冲自己摇头。
他心中微叹了口气，少见的松了口：“既然姑娘为你们求情，此次便免了重罚，各去管事处领十棍。往后若再有懈怠，一并重惩不饶。”
说完不再顾左右的谢饶声，提步进了寝殿之中。
他将她放在床榻一头靠好，替她拢紧了滑落在肩上的厚披风，又接过身后侍女递来的茶盏，端放在她唇边：“先喝些热茶暖暖，医官马上便来。”
她低头喝了，茶盏里的茶温度正好，比温热再热些，却又不致于烫嘴。
喝完茶，她才想起看看沏茶的人。
那人的冷艳面容与她记忆中的重合在一起，只是她此时的衣衫不像从前般随意，而是一整套王府里侍女的行头。制式与料子却又有别于寻常侍女，纵是她看来也知是极好的。
想起从前在北原飒营中她的几番照顾，忘忧微微欠身：“多谢，冬姑娘。”
冬微微一愣，未曾料到她竟会主动对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