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依赖
柳一一身体一顿,这个声音?
就是这个声音。
自己身陷黑暗时,就是这个声音将自己一次次救出剧痛。
是他?
竟是当年在敌营遇见的那个白发异瞳的少年。
当年两军交战,他不忍他无辜被杀,私下救了他,抑或最终是他救了她?
当时自己晕倒前,他便说过:“柳一一,我们后会有期。”
如今竟又是他救了自己吗?
几张陌生的脸从不远处向着玉棺里探进来,随即惊讶的开口。
“呀,姑娘醒了?”
“姑娘可算醒了,您都昏睡两载了。”
“王爷,是否需要宣医官?”
“”
几名侍女面露喜色,在玉棺旁叽叽喳喳。
柳一一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已太久未与人接触,看着她们惊喜的脸,她只觉得手足无措。
听着她们的声响,她只觉得震耳欲聋,不由得头痛起来,她闭上眼,想缩起身子来阻隔这些声音和人影,无奈动作不得。
他一挥手,侍女听令悉数退了出去。
他声音始终轻轻柔柔,轻笑着开口:“可还记得?曾经我说过后会有期。当日你救我一命,此番我来报恩。”
说罢,他抬腿跨进玉棺内,熟练的将她抱起。
黑色的药水划过肌肤,露出柳一一雪白细腻的胴体。
未着片缕,从前狰狞密布的疤痕也已消失不见。
柳一一大吃一惊,想挣脱开去,身体却只能轻轻晃动。
见着她慌张的脸,他笑意更深:“无须害臊,每日都是这般抱你沐浴的,该看的早都看了。”
他心情大好,不顾自己沾湿的衣衫,径直将她抱入不远处早已预备好的浴桶中。
入水的一瞬,长发飘散开来,浮在水面上。
仍是从前卷曲的模样,只是那发色竟变得雪白。
柳一一一愣,向两侧看了看这些头发,确信这是自己的头发。
自己不是短发?不是黑发?怎么竟变成了雪白?
如同面前的他。
他将她的头发收拢,放在手心轻轻搓揉:“那样好看的发,怎么竟舍得剪了?好在如今长了些。”
“救你那日,你已身中剧毒,身上的伤也非药石可医。我别无他法,只能以雪蛊尝试救你。”
“这雪蛊为朝廷秘事。据传是百年前天外飞石所携,后由高人自雪山之巅炼成。只要人尚存一口气,蛊种下便能祛百病、疗恶伤。只是种蛊者会即刻陷入混沌,于混沌中饱经痛楚。若能从混沌中醒来,便是脱胎换骨,蛊也成了。百年来朝廷秘密种蛊者无数,蛊成者却屈指可数。如今你醒来,蛊便是成了。”
他的口气惋惜起来:“只是,你也该觉察出了异常。雪蛊只能延续人之根本,保人性命长存,却令人少了许多趣味。再辨不出颜色、尝不出滋味、闻不见花香。”
他顿了顿,言语间带了些许歉意:“如今,你同我一样了。”
柳一一懵懵懂懂,并不知何谓雪蛊,只回忆起当日自己剧毒发作,五脏六腑疼痛不已,她能感受当时自己七窍都在出血。
为了尽快结束自己的痛苦,也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她纵身一跃,跳入了鲨鱼群,而后腹部传来剧痛,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便一直置身黑暗中,直到刚刚缓缓醒来。
她想起龙井要送自己去九州,想起龙井与公主的大婚
随即,身体慢慢泛起熟悉的痛感。
他知她又心绪不宁,蛊毒即将发作,急忙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柳一一,放松,放松下来。”
柳一一依着他的指引,身体的痛感才慢慢平息下去。
她默不作声,呆呆看着自己的白发,一时有些恍惚。
他站在柳一一的身侧,看着浸在温热水中的她。
此刻她神情放松下来,只手臂略抬着,修长的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角。
她似乎没有发觉不妥,并不将那节手臂浸入水中。
他微笑着看她揪住自己衣角的手,眼底一片温柔。
他拿起身旁干净的帕子,浸湿水后在她脖颈后背轻轻擦拭起来。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柳一一身体猛的一颤,又变得绷紧僵硬起来。
他感受到她的变化,扔掉帕子,改用手掌掬水为她轻轻擦拭身上滑腻的药水,同时语气温柔的在她耳侧轻轻开口:“柳一一,放松,放松下来。我不会让你受伤,不会痛……”。
安心温柔的嗓音,和柳一一在黑暗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她缓缓放松下来,任由他为她清洗掉全身黏腻的药水。
清洗完后,他另拿起一块干净帕子,细细擦拭起柳一一的长发来。
拭得干了,他站起身,脱去自己身上沾满药水的外衫,将两条手臂伸进水里,分别探到柳一一肩下和膝下,将她从水中轻轻抱了出来。
不知柳一一是突然遇冷,或是紧张,身子开开微微颤抖起来。
他柔声安抚道:“别怕,别怕……”,一边哄着,一边快步走向榻边,将她轻轻放在榻上,拉起铺好的帕子包裹住她,轻轻为她擦拭身上的水,全然不顾自己的里衫也已湿透。
为柳一一拭干后,他撤下帕子,拿起榻边几上崭新的白色里衫为她穿好。
衣衫料子极好,穿在身上滑腻舒适,印有浅淡的花草纹路,清新而典雅。
他定定看着她良久,俯身在她额间轻轻一吻:“你着白色真美。”
柳一一蓦地一惊,并不答复,心底并不抗拒他的接触。
她的眼神在他看来,如同迷失的小鹿,楚楚可怜,惹人怜惜,又带着满满的依赖。
他扶她小心躺下,怜惜的开口:“许久不曾好好睡上一觉了吧?好好睡罢。”
说完,为她盖好被子,转身准备离开。
“唔”柳一一轻轻出声,拉紧他的衣角。
他一回头,见着她仍是紧紧拉住他的衣角。
她急急摇头,满眼慌乱。
“别怕,别怕,我在这。你想我留下吗?”
他轻柔的问到。
她急切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他微笑起来:“那你开口说‘阿飒,别走,留下来陪我’,我便留下。”
她轻轻皱起了眉。
阿飒?
他不是叫立风么?为何会是阿飒?
她恍然大悟,立风合在一起,可不就是一个飒字。
见着她皱眉思索,他轻轻一笑。
“当时你我各为阵营,不便如实相告你我的身份,如今不必再隐瞒。”
“我是北原飒。”
见着她震惊的模样,他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别怕,从今往后,我会好好护着你。”
她只大睁着双眼静静看着他,她想告诉他,她从未怕过他。
从前她怕的是北原飒这个名字,这个令各大将军府忌惮,据说心狠手辣,绝不留情的名字。
自己深陷黑暗时,是他抚慰着她,救赎着她,指引她一步步走出黑暗。
她早已依赖上了他。
她张了张嘴,想唤出他的名字,试了几次却未发出声音。
她已许久未曾开口说话,此刻不知从何开口。
他不着急,更不催促,只将她的手拉起,放在自己喉头,慢慢引导她开口:“说‘阿飒’”。
柳一一学着他的模样,乖乖张了张嘴,仍是发不出声音。
她眼中闪过失落,正预备放弃,却见他双眼温柔,不急不躁的看着自己。
她竟生出不忍他失望的念头,再次开口试了试:“阿,阿阿,阿飒。”
她的声音囫囵不清,他的笑容却深达了眼底,因着她醒来后的第一句是唤自己的名字。
他连忙回答:“我在。”
柳一一未曾想到,自己的一声呼唤,能让他如此欢喜。
北原飒继续开口:“说‘阿飒,别走,留下来陪我’”,神情耐心而认真。
柳一一虽许久未曾开口,但刚刚既已开了口,发声的感觉又都回来了。
她想起过去的二年,自己置身在黑暗中,是眼前这人不断的与她说话、开导她,她从没有机会回应他,他却从不间断。
正因为有他的陪伴,她才不至于在黑暗中把自己逼疯。
她说得磕磕巴巴:“阿,阿飒,别别走。”
“留,留下来,陪,陪陪我。”
北原飒笑意深了几分:“一一还是如此聪颖,一学就会。”
他终是忍不住发问:“当年你在去往九洲的船上?”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轻轻点了点头。
“当年在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不禁想起她身重剧毒躺在鲨鱼群中的场景,下腹的伤口宽大狰狞,黑红的血水染红了那一小片海水。
她眉头紧皱,脸上苍白起来,揪住他衣角的手开始轻轻发颤。
她紧抿着双唇,并不开口。
北原飒静静看着她,不由得想起她当年在他营中的生动模样。
当时她虽身在敌营,也并未气馁,周身充满着希冀。
如今,他却见不到她的生气。
他轻叹一口气,抬手轻抚她的发顶:“不想说便不说。若是不开心的,便不要再想。”
柳一一抬头,眼中有些许诧异,未想到他如此轻易便让此事过去。
明明当年是她窃了他军中机密,令他战败退兵。他不追究,也不细究此次是否有诈。
她不想辜负他的信任,一时情急,说出的话更加结巴:“我,我不会,会再骗你,日,日后一定,说,说与你听。”
她自己都未能听清自己的话,他却点了头,用令她安心的声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