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离别在即1
柳一一每夜在雅春楼唱完，总会带上小桃，去城西的一个小酒摊喝上一小壶甜甜的米酒。
最初，她好不容易甩了小桃，想偷偷喝些酒来消愁，却不敢再去城中的酒楼。
夜色下，她避开人群，在人少的街角闲晃，偶然闻到这摊上飘来的酒香。
小酒摊上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围坐在简陋的桌旁喝酒闲聊，看打扮是西城门外码头上的工人。
她在不远处看着，既想喝酒，又担心被旁人认出来。
倒是小摊的摊主招呼了她，对待她与那些码头工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姑娘，刚煮的酒，要不要来一壶？”
她点了点头，慢慢拖着步子挪去桌边。
摊主见她行动不便，叫了他们家的儿子上前帮忙，说出的话丝毫不令她难堪。
“福喜，快带这个姐姐找位子坐。”
摊主话音刚落，一个半大的男孩便从小摊后快步走来。
穿一身暗蓝色衣衫，发也用同色布帛在头顶绑了。
脸上虽稚气未脱，却已有了几分俊朗的少年郎模样。
他未像他父亲一般笑脸迎客，对着她齐耳的短发多看了她两眼，这才走到她身边搀扶起她。
“坐这罢。”
他为她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来往的人不会从身侧经过。
“多谢。”
他听到她的道谢声，只点了点头，举止中竟是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他为她上了壶酒，便又回到小摊后帮他父亲整理起酒壶来。
许是见她一人自斟自饮实在可怜，没过多久他又从小摊后端了只煮好的螃蟹给她。
“那些码头的叔叔拿来的，你吃一只罢，不收钱。”
柳一一不胜酒力，两杯酒下肚，早已半醉。
她笑得灿烂，冲他道谢：“多谢你，小朋友。”
她的话换来他的皱眉：“我不小了，已经满八岁了。”
柳一一笑得更欢了：“是是是，八岁的大朋友。”
见她醉得剥不开蟹壳，他索性坐在她对面的空座上，帮她剥起螃蟹来。
剥去蟹壳，他将蟹肉装进素瓷碗里推到她面前。
“吃罢。”
她却突然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跟他说起自己被人抛弃的故事来，末了还噙着眼泪问他。
“你说，日后是不是没人会娶我了？”
他很少见人落泪，一时有些不忍，安慰起她来。
“怎么会？你长得好看，定有许多人愿意娶你的。”
本是句客套话，她却醉醺醺拉着他确认。
“真的？在哪？他既娶别人，那我也嫁别人。让他好好看看，我并不是非他不嫁。”
他一时找不到旁人，只得讪讪开口，看着她的脸竟然有些红。
“我，我长大娶你。”
“真的？”
她显得很是高兴，带泪的眼中浮起笑意。
“那说好了，你长大了不许娶旁人，得娶我。”
他想了想，认真点了头。
“好！”
她那日喝了几壶摊上的酒，醉得东倒西歪，临了拿不出银钱结账。
他本说服了父亲免了她的酒钱，她却说什么也不同意，甚至趁着他们不备，扯下了酒摊上的招牌，铺开在地上双手写了幅字——“琼浆玉露值千金”。
“喏，就用这幅字抵了酒钱。”
众人见她的字飘逸洒脱，都多看了几眼，等回过头来寻她，她早已踉跄跄走远，身后有个黑影在几步外相护。
这日从雅春楼唱完出来，柳一一带着小桃照旧来了小摊。
“小福喜，给我俩上壶米酒罢，配上两只螃蟹。”
他心中很是高兴，面上却并未显露只来，只点了点头，将她要的米酒螃蟹摆上了桌。
“小福喜，过几日我便得去远处，今日该是最后一次来你这喝酒吃蟹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她抬头喝下一盅酒，说话时脸上满是哀伤。
他第一次在她跟前慌乱开口：“去哪？何时回来？”
她有些意外他的慌乱，却仍是老实跟他说了。
“九洲。归期未定。若是回来，你该已经长成大小伙了。”
“一定要去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沉沉的。
她轻叹一口气：“嗯，非去不可了。”
“你，一定要回来”他低下头，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
“好，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回来。我还得吃你这的好酒好肉呢。”
那日他再没有心思招呼其他人，只在酒摊旁听着她与身旁的女子说着话，最终郑重的与他道别。
“我走了，小福喜。”
她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这么个帅气的小小伙，平日多笑笑该多好。”
“往后多保重，平安快乐的长大成人。”
他点点头，少见的冲她笑了笑。
“好。我会快些长大，你也早日回来。”
她似是很喜他的笑，笑容比往日大了些。
“嗯，好。”
离启程只剩两日，柳一一换上了素白罗裙，去到龙井母亲及龙井幽若的墓上祭拜。
她已半年多未来祭拜，此次来了，景象却全然不同于记忆中的乱葬岗。
乱葬岗没有了以往的衰草凄凄和杂乱破败，没有了终日逗留的野狗和盘旋在低空的鸦群。
曾经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小土包都被修葺成了石墓，墓前各自立起了石碑，查得到名字的逝者雕刻了姓名，查不到名字的则雕以松柏修竹，各个墓井然有序的排列开去。
墓与墓之间有着一人宽的过道，供生者祭拜。
柳一一眼中含泪从过道中走过，脑海回想起自己曾经与龙井在此处的对话。
“泽一，日后若有机会，我们为他们也修整一下墓吧。他们也算你母亲与幽若姐姐的邻居了。”
“嗯。”
他仍记得，默默的完成了他们二人对此地千百个孤苦亡灵的承诺。
龙井母亲与龙井幽若的墓以汉白玉修葺一新，外围建以栏杆相隔。
墓的一头仍是那两棵樱花树，比半年前粗壮了不少。
小桃将带来的香烛元宝供奉在墓前，二人在墓前跪拜祭祀。
“幽若姐姐，你与夫人还好吗？”
“今日是我最后一次来祭拜你们。后日我便要启程去往九洲，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泽一已是南宫府的副将，待与，与南宫府的公主成婚，仕途会更平坦。他那样优秀，那样努力，相信不久后便能重振龙井，届时你们也可以放心了。”
“请你们保佑他，余生万事顺遂，喜乐无忧。”
她的目光落在两座墓之中的小小方形石盒之上，那之下是龙井的一截小指。
她将头伏得很低，轻轻吻了下去，几颗泪珠很快砸在石盒之上，印出比别处深了许多的印记。
明明他爱她如厮，她爱他如厮，却不知二人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次日天气急转直下，午夜时分更是飘扬起了雪。
她睡得很浅，加之受刑后留下旧疾，这会疼得辗转反侧。
索性起了身，也不管深夜的寒凉，身着单衣赤着足便打开了房门。
门外雪下得很大，院中已是白雪皑皑，光溜溜的樱花树上结上了冰凌，晶亮晶亮的。
她一瞬间失了神，想起了往年的这个时候，她该是和泽一围炉煮雪煮茶，或者热上一壶甜酒酿来赏雪了。
泽一一定想法子让她少喝，偷偷给自己杯中倒满，给她倒半杯，或是抢过酒壶畅饮个底朝天。
自己生气了，他会揽过自己以嘴渡一小口给自己，眼神得意，让自己又羞又恼。
小桃为了便于照顾她，早已搬来与她同住。
这下被灌进门里的风吹醒，不禁打了个哆嗦，抬眼望向柳一一的床，床是空的。
大惊失色往外一看，那熟悉的身影正伫立在院中雪白的空地上，身形单薄瘦削，不由得红了眼眶，姑娘消瘦了太多。
她点灯起了身，赶紧拿了厚披风和鞋快步走向柳一一。
“姑娘，更深雪大，得多穿些才是。”
说完，给柳一一披上披风，又弯下腰为柳一一穿鞋。
“小桃，明日就要启程了，你说他会来见我最后一面，和我道别吗？”
“姑娘，你就不要想那个负心人了。咱们朝前看，明日就启程回您家乡，到了那一切从头开始，早日忘掉这里不开始的事。”
小桃语气愤然。
一阵沉默后，柳一一低低出声。
“可是，小桃，我好想他，好想好想。我想见他最后一面，就一面，见完我就死心，什么都不想的去九洲。可是，他为什么不肯见我，一面都不相见”
柳一一已是泪流满面。
“对，我要见他一面，无论如何都得再见最后一面。”
柳一一眼神已变得坚定，随即向院外挣扎着奔去，任小桃在身后大喊。
她忍住周身的疼痛，勉力向前跑去，两旁的街道向后退去。
她双腿刺痛，却未停下动作。
“他此刻一定就寝了，一定躲不了我。”
长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漫天的鹅毛大雪飘落下来。
短短的路她也跑了许久，终于来到副将府门外。
门房正在打盹，她不想惊扰他，却避不开守门的侍卫。
她不顾侍卫虚张声势的阻拦，径自打开了大门，向着起风楼奔去。
“柳姑娘，柳姑娘”
大门后众人的呼唤被她甩在身后。
双腿的刺痛提醒她要停下来歇息，她却不停下来。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起风楼，她要问他为何要避她？她要问他过去三年时间是否都是虚情假意？她要问他可否像她一样，疯狂想他？
她跑进起风院，侍卫只敢略微一拦，却并不敢实在的拦她。
她知道龙井早就吩咐过全府上下，她可在府内任何地方来去自如，不可伤她分毫。
“柳姑娘，柳姑娘，副将大人睡下了，您这样会吵醒他的，要不您改日再来。”
追上来的侍卫和侍从焦急的说。
“他在对不对，在里面对不对？”
柳一一急切的问，已冲上院内的回廊。
廊下各处的侍从侍卫都聚拢过来。
“柳姑娘，副将大人睡下了，您请回罢。”
柳一一丝毫不听劝告，径直奔向起风楼二楼。
屋内空无一人，只床边窗户开着，窗叶仍在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