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九死一生8
秋静静听着，心下有些惊讶。
主上在念到她名字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情，提到她伤重时口吻里的疼惜，都是从前没有过的。
她以为，他会有礼而平静的对待所有身边人，会微笑着处决所有敌对忤逆者。
可，这个柳一一，隐约成了个例外。
她从前听冬说起过她，知晓她几个月前的战事中坏了王爷大计，令王爷多月筹划毁于一旦。
王爷虽嘴上说要亲手手刃她，可最终并未动手，明里暗里也都未安排人杀她，与从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作风判若两人。
秋还在兀自思索着，王爷的声音已然有些冷了。
“还杵在这？”
秋对上他面无表情的脸，才响起王爷今日竟都未笑过，此刻眼内更是带了寒意，映得双瞳颜色愈加妖冶起来，一如他眉间的白色印记，一如头顶束起的如雪白发。
她急忙拜倒在地。
“奴婢马上去办。”
她双手接过那只不起眼的水囊，起身正预备离去。
王爷继续开口。
“将身上带着的滋补、伤药也一并留给她。”
秋掩住眼中的惊讶，重新称是后快步离去。
秋出门后，王爷以手捂住胸口轻咳出声，口中忍不住小声闷哼，身子也跌进了太师椅里。
“柳一一，你可别辜负本王一片苦心。”
起风楼内，柳一一的发热令众位大夫一筹莫展，他们已经用了能想到的各种办法，汤药、施针却始终未能使她的高热降下来。
除此之外，她身体各处包扎了的伤口又陆续渗出血来，量虽不多，可却令大夫们如临大敌。
不仅因为她已经失血过多，再经不起持续不断的出血，更是说明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身子内外都开始走向衰竭。
一名大夫最后为她诊脉后，忙不迭的拜倒在地。
“大，大人。夫，夫人的脉，几乎把不到了，此刻还能意识清醒，是因为体内留存的大量秘药。持续不了太久，您，您有什么话，赶紧与夫人说”
龙井还未等他说完，已然站起身，抽出了身侧的佩刀。
“你这庸医胡说什么！”
大夫慌张求饶，身子不断向门口缩去，其他大夫也都四下避开，面上都是一片惊恐。
最后还是柳一一的一声呼唤叫停了龙井。
她仰面躺在床榻上，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泽一，泽一”
龙井连忙折回她身边，声音迅速柔和下来。
“一一，我在，我在这。”
她冲他虚弱一笑，眼内似乎恢复了些神采。
“泽一，我想同你单独说说话，你让他们先退下，好吗？”
“好，好。”
他抬起头，冷冷出声。
“还不滚出去。”
一众大夫忙争先恐后出了屋子，小桃双眼含泪，跟在最后一名大夫身后出了屋子，又细心的关上房门。
龙井重新坐回床榻一头的矮凳上，轻抚着柳一一的脸颊，眼内的悲痛欲绝遮也遮不住。
他不敢出声，害怕一出声便再绷不住情绪，惹她伤心。
还是柳一一先说话，声音竟比先前多了些气力。
她微笑着开口，眼神未从他脸上移开过一分。
“泽一，我不疼了。”
她的泪很快涌了出来。
“可是，怎么办？我不想走，我还未看够你，还未看你实现抱负，还未与你一同乘风看遍四季，还未与你成亲生子、携手白头”
她不敢多想那个可怜的孩子，他跟着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如今自己都熬不过去，他那样脆弱，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她使劲闭眼，将眼中的泪挤出眼眶，让自己能将龙井看得清楚。
幸好，幸好，自己从未对人说起过这个孩子，便连小桃都未说过。
泽一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不用如自己一般，忍受锥心的丧子之痛。
她定定盯着龙井的脸，任由泪水从两侧眼角不断划落，胸口起伏越来越大。
龙井也早已红了眼眶，不断咬着腮帮子隐忍，为她拭去不断滑落脸颊的泪。
“不会的，一一，不要说傻话，你哪也去不了。你会没事的，我在这陪你”
柳一一点着头，喉咙隐约有腥甜不断往上涌。
她咽下异物感，却经不住腥甜味愈加浓郁，终于忍不住，歪头接连吐了几口血。
龙井急急为她擦去血迹，却止不住她咳嗽着呕出更多鲜血。
“大夫，大夫！”
他惊慌失措朝着屋外大喊，昨夜来院里的大夫连忙冲了进去，见到柳一一的情况后，自医药箱里取了几片参片让柳一一含服着，又在她几处大穴施了针，这才令她止住吐血。
大夫的声音有些悲痛。
“大人，夫人的时间不多了，有什么话，抓紧说罢。”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了出去，重新关好了门。
之前，龙井总如梦中般浑浑噩噩，他不信她会离自己而去。
她和他一同经历了那样多的风风雨雨，甚至经历了战场上的生死离别。
他想，二人能逢凶化吉，便一定能厮守下去。
直到此刻，龙井才真正生出恐惧。他手上残留着她吐出的血。她吐得那样凶，一口接一口，似乎要将体内的血悉数呕尽才作罢。
“一一，一一，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抛下我，一一”
他将头贴近她的脸颊一侧，第一次在她眼前痛哭得像个孩子。
他能听见一一在耳边开口回答，声音却是渐渐低了下去。
“我不离开，泽一，别哭。”
“我不走，我还没看够你，泽一，我会坚持”
“泽一，泽一，我不走”
“泽一，不走”
终于，她的声音变成了呢喃，又变得更小声，到最后再听不见。
龙井身形一顿，试探的唤了一声。
“一，一一？”
没有回答。
他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固执的不察看，不放手，似乎这样就能将她永远留下。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大力打开，一名陌生的黄衫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龙井仍保持着轻靠在柳一一脸颊一侧的姿势，睁开的双眼眼见她将身后追来的几名侍卫，一个挥刀便悉数砍倒在地。
刺客么？
来得真好。
一一怕黑，怕孤独，这回自己可以陪着她了。
黄衫女子冲进屋子，看了眼床榻上浑身是伤的柳一一，以及揽着她一脸生无可恋的龙井。
她自动忽略掉龙井，一眼就认出了床榻上的女子就是主上口中的柳一一，因为她眉间也有一条凸起的白色印记，与主上的如出一辙。
但柳一一面色惨白、气息全无的模样仍让她簇起了眉。
尽管如此，她并未停下动作，只想尽快完成主上的任务。
她快速从身侧取下一只小水囊，伸手就去揽柳一一的脖颈，欲将她扶坐起身，却不想她被龙井死死揽住，一时拉扯不动。
“别碰她！”
他的声音很低，却又像淬了冰般冷。
她不敢再拖延，加重了拉扯的动作。
“再不松开让我救她，她就真死了。”
龙井的眼内一时恢复了神采，怔怔松开了手，她很快将柳一一抢了过去。
她顺势坐在床榻边，一把将柳一一揽在臂中，毫不顾忌是否大的动作会牵扯到她身上的伤。
她咬开水囊上的塞子，将水囊上的小口抵入柳一一嘴内倾倒。
倾倒进去的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柳一一嘴角下滑，柳一一已无法顺利咽下。
“扶好她。”
黄衫女子手臂一撤，柳一一顺势猛然跌回床榻。
龙井眼疾手快接过柳一一，将她靠在怀里，看向黄衫女子的眼底腾起杀气。
“命都要没了，还顾及什么伤。”
黄衫女子并不畏惧，重新靠了过来，一手捏住柳一一双颊，一手举着小水囊向她嘴里灌药。
少顷，小水囊已是见了底，也并未溢出嘴角太多。
黄衫女子轻呼了口气，向后撤开，却正碰到冲进来护住的太郎。
他身上有几处刀伤，却伤得并不重，与门外躺在地上□□的侍卫伤口有些相似。
“刺客，接招！”
黄衫女子正预备拔刀，龙井却出言制止了太郎。
“太郎，住手。”
“咳，咳咳”
龙井怀中的柳一一小声轻咳起来，惊得龙井动作一滞。
龙井呆立了半晌，才敢低下头看她，方才她一丝气息也无，此刻龙井却能感觉到，她轻悠悠呼在自己皮肤上的柔弱气息，面色也在肉眼可见的变得红润起来
黄衫女子收起刀，自腰间拿出两罐小瓷瓶，留在桌上。
“红色的用来疗伤，绿色的用于滋补，不日便可伤愈。”
说完，不再管屋内外的众人，快步出门离去。
龙井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唤过大夫为柳一一查看。
昨夜的大夫细细把了脉，神色里满是震惊，不久前他分明把不到柳一一的脉搏，此刻她的脉搏却是跳动得强健有力。
他高兴的对着龙井开口：“井大人，夫人已无性命之忧了。只需细细调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