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入敌营2
“她，她，她，她。”
被她选中的女子哭喊出声，一个劲说着不要，却仍免不了被士兵拖了出来。
其中一人的肤色异常白皙，即便在帐篷昏暗的光线下也白得格外引人瞩目，她的面目中仍是未脱的稚气。
“走！”
黑衣女子不作停留，转过身去吩咐着士兵。
柳一一强忍着疼痛，撑起身子握住了那只柔弱无骨的白皙小手。
她的手冰凉刺骨，却是唯一一只向她伸出的手。
她冲着那张白皙惊慌的小脸微微一笑，又转头对她身后的黑衣女子开口。
“她还小。”
黑衣女子看向她的眼内仍是一片冷淡：“你替她去？”
柳一一突然想起了龙井的脸。
他的目光温柔，嘴角是淡淡的浅笑，纵然再不像从前般大笑，可这丝只对自己露出的浅浅微笑，也足以让她欢欣喜悦。
泽一，从被俘那刻起，我便再不能由自己做主。
你知道我的身不由己，对不对？
你会原谅我的失信，对不对？
她眼中腾起些许雾气，眼神却坚定起来：“我替她去。”
黑衣女子眼内闪过一丝讶异，又很快隐了过去，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她抬手一把打开柳一一的手，震得柳一一的手臂酸麻，想来必定身手不凡。
“先保住自己的命罢。”
她简单留下一句，率先提步离去，选定的二人也被士兵带出了帐篷。
柳一一趴回帐篷边，蜷缩起身子，不断将眼底涌出的泪抹去。
她的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是从前作画时从未有过的。
原来一直以来她的自信都是建立在安稳上的，一旦失了安稳，踏上这战局，她的自信便轰然瓦解了。
她救不了别人，救不了自己，她们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上。
被带走的女子再未回到帐篷，但帐篷内的女子并未减少，不时会有士兵撩开门帘，将一个个陌生面孔的年轻女子推进来。
女子各不相同，却都有相同的特性，面容姣好，身量曼妙。
此后几日，柳一一身上的伤渐渐好转，与帐篷里的众多女子也逐渐熟络起来。
她们说帐篷中的女子或是从各地搜罗而来，或是从敌军领地俘虏而来，或是途径官员送来的；
她们说主帅不似常人，青面獠牙，嗜血残暴，凡是见过他真容的女子皆命丧当场，偶有侥幸活下来的也被他赏给手下，下场凄凉；
她们说黑衣女子是主帅手底下忠心的爪牙，残忍冷酷，出手时绝不手下留情；
她们说私自出逃被抓回后便是死路一条，从前被抓回的女子饱受酷刑死去后，尸身至今被悬于营中示众；
她们说每隔七日，黑衣女子便会带走四名女子到主帅帐中服侍。
明日，就是第七日。
既有了机会，柳一一不愿再埋下任何风险，她要在自己被选中之前主动出击。
许因为她们是挑选而来伺候主帅的，许是因为她们不久便回命丧九泉，士兵们在膳食方面并不怠慢她们，每日的膳食虽算不上丰盛，但对于行军作战而言，她们的膳食有荤有素，已是相当不易。
柳一一不由得又想起被俘前一日在荒村中遇到的那人。纵是身陷火海，他仍是握紧着手中的半个馒头。
不知他生前可有吃过此时自己手中这般有荤有素的膳食？
柳一一摇摇头不再想。
如今光景，还是先想办法保住自己性命为上。
她加快速度吃了起来，不一会就将碗里的饭菜悉数吃光。
她握着空碗，手指在碗沿上抚摸着，双眼则看向帐篷门帘方向，外面一片昏黄，映得帐篷内也温暖起来，夕阳的景色想来应该很美。
不久后，士兵掀起帐篷门梁进来将众人的空碗收走。
柳一一对着收碗的士兵微微一笑：“多谢。”
那人许是新进军营不久，脸上带着青涩稚嫩，并没有其它士兵脸上的果敢杀气。
见柳一一对着他笑，他竟脸色泛红起来：“姑娘客气了。”
见他分神，柳一一将递碗过去的手松了开，又顺带向着沙石地面一掼。
她是挑好了位置的，饭碗正正砸在一小块岩石上，瞬间四分五裂。
柳一一装作愧疚起来：“我这笨手笨脚的，真对不住。”
她蹲下身子与他一同拾捡起地上的碎片来。
那士兵口中说着：“无妨，我来，姑娘莫伤了手”，将碎片快速收拾干净，这才端着一摞碗筷走出了帐篷。
帐篷外的昏黄已彻底不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帐篷里已是一片黑暗，彼此再看不清。
柳一一窝在帐篷边，离众人有着几步的距离。
她将头扭向帐篷外，从袖口拿出碎片。那是她方才与那士兵推辞间偷偷藏起的。
她早已观察过整个帐篷。帐篷内的物件极少，更见不着任何绳索利刃。
帐篷外的士兵将帐篷整个围了，既防止她们出逃，也是怕她们自寻短见。
这么多的守卫，帐篷里稍有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立飞驰冲进来。
再过不久，黑衣女子该要带着士兵过来挑人了。
七日前她虽没挑上自己，可原因可能不是她突然大发慈悲，而是看她身上带伤。此次她不知她会不会挑上自己，她不能冒险。
她将衣摆咬在嘴里，捏紧了手中的瓷器碎片，将尖锐的一端紧贴着脸颊。
既然帐篷里被关的都是颇有姿色的女子，既然黑衣女子来挑人时会着重看女子的脸面，那必然说明主帅喜好美色。
若自己将这张脸毁去，他该是看不上自己了。
反正选上与否都是九死一生，她宁愿放手一搏。
她咬紧牙关，加重了手上动作。脸上一阵刺痛，有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一同滑落的还有她眼中的泪。
泽一，日后若再见到你，你可不许嫌我丑。
你若敢嫌弃我，我一定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你
她猛然将手中碎片往下滑，带来脸颊上一阵剧痛，幸得嘴里咬着衣摆才没痛呼出声，而是化为一身隐忍的闷哼。
帐篷外士兵值守，帐篷内有女子啜泣祈愿的声响，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她便依着手中的碎片，将它刺进脸颊，然后猛然往下滑
一次，两次，三次
黑衣女子照旧于戌亥相交之时带着士兵走进了帐篷。
她的目光细细从一众女子的脸上冷冷扫过，抬手点了三人：“她，她，她。”
最后她的眼光离了众人，落在独自在一旁柳一一身上。
她此时和七日前截然不同。
那日自她进入帐篷起，她便一直盯着自己看，眼里是不加遮掩的仇视。
此时却是变了，自她走进帐篷起，她的头便始终垂着，任一头青丝散落下来，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许是在帐篷里的几日已把她的戾气打磨干净了。
她的发乌黑卷曲，即便在火把昏暗的光亮下也都散发着盈盈光泽，自成一番风味，想来主上该会欢喜。
柳一一自瞥见黑衣女子进了帐篷便只低着头，心中既期盼她选了自己，让事情早早有个结果。又期盼她不要选自己，因为她内心始终没有十足的把握。
眼见黑衣女子渐渐向着自己走进，最后停步在自己眼前。
“七日前你不就想替人去？今日也不用替了，就你罢。”
柳一一盯着她玄色的绣鞋，听着她冷冷开口。
与旁人不同，她不哭不闹的站起了身，走到黑衣女子选定的另外三名女子身侧。
“抬起头来。”黑衣女子照例要检查她的容貌。
柳一一沉默着，一时不愿抬起头来。如今自己这个样子，该是很可怖。
黑衣女子默不作声，倒是她身后的士兵按捺不住，冲她吼了起来：“冬姑娘让你抬头，还不快抬。”
柳一一微微一笑，原来身前的女子叫冬，和她的性子还真是匹配。
只是她这衣裳和她的心肠，并不像那冬日白雪般纯净无暇。
她拉大笑容，抬起了头，因为脸上的伤口，疼得眼中的泪簌簌滑落。
“小女子貌若无盐，不知主帅可会欢喜。”
冬姑娘身后的士兵们明显面上惊现骇色，甚而向后退了一步，又强行停下脚步。
冬姑娘也心下一惊，纵是事隔多年，每每想起，心中既讶然又敬佩。
明明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有胆魄将自己的脸毁去，还是如以此壮烈的方式。
此刻她脸上的伤口狰狞可怖，本就裂开的皮肉因着她的大笑而更向外翻飞，鲜血顺着伤口向下流着，将她的脸和脖颈染得一片血红。
许是疼得厉害，她眼中的泪不断滑落，有些落进地面的细沙间，有些流进绽开的伤口里，又和着鲜血往下流淌。
她就那样哭着，笑着，散落着的长发衬托着满脸鲜血，脸上是两种极端的神情，犹如地狱修罗。
冬姑娘毕竟是跟着主帅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很快便镇定下来。
她第一次弯起嘴角：“姑娘倒是隐忍。”
柳一一仍未变神色，听得她继续说：“莫不是天真的以为如此便可放过你？”
她又抬手随意指向了身旁不远处的一位女子：“带上她！”
那名女子哭喊着挣扎，却仍被士兵拖了出来。
冬姑娘未看旁人，仍旧盯着柳一一：“至于你，一并去见主上。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