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诸多苦
龙井已被柳一一推到门外，一丝也不恼，只在她即将关门时用手挡住了。
柳一一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一一忘了这个。”
他的手上捏着那罐药膏。
柳一一摊开手掌。
“给我吧。”
龙井微微一笑，将药膏轻轻放进她的掌心，指尖却在收回时从她掌心轻刮而过。
柳一一又是一颤，捂着药膏搓了搓手心，双唇撅着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对上了龙井坏笑的脸。
她的脸又红了几分，只好佯装生气。
“臭泽一，不理你了。”
说罢，将门关上，门外是龙井的轻笑。
“我去寻小桃过来，背后你该抹不到了。”
“好。”
柳一一靠在门上，听着门外龙井的笑声，绯红的脸上也漾起甜蜜的笑来。
泽一，我们要一直这样开心幸福下去。
正在做早膳的小桃不久便赶了来，冲她挑了挑眉：“姑娘，龙井公子对你真上心，昨夜你吐了多次，我瞧他丝毫不嫌弃，满心眼里的替你担心。你俩，是不是好事将近？”
柳一一脸上一红，心下是满满的甜蜜。
她不愿小桃见到她的窘态，赶忙走到一边。
“小桃，你再打趣我，我便不理你了。”
小桃轻笑出声：“好好，我不说了，我只等着吃喜酒便好。”
柳一一不再说话，弯起的嘴角又上扬了些。
直到柳一一梳洗时，才从镜子中见到了那张长满红疹的脸。
她想起方才龙井看她时眼中的情绪，实在不知他见着这样一张脸时为何会是那般柔情似水的神情。
她自柜中取出一条方形丝帕。
帕子洁白似雪，只在角落绣了只含苞待放的樱花。
她将帕子斜着对折覆在脸上掩住口鼻，只留出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睛，帕角在脑后简单绑住。
房门打开，柳一一自屋内走了出来。
她穿了身月牙白中透着浅粉的长裙，裙上小片樱花花枝随着走动而摆动。面上覆上了洁白的丝帕，帕角的樱花与长裙遥相呼应。浓密的卷发一半盘在头顶做髻，簪了支粉玉簪，一半垂了下来，散于颈后和胸前。小巧圆润的耳垂下是温润的珍珠，衬得人更是柔和秀美。
龙井晃了神，看着犹如樱中仙子的她，一时竟忘了说话。
倒是柳一一眉眼含笑走向他。
“泽一，我脸上出了那么多红疹，你也不告知我。我只能用这帕子蒙了脸。会不会很奇怪？”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白色丝帕。
龙井这才回过神来，情不自禁抓住了她的手。
“不会，很美。”
他的声音满是柔情。
柳一一正打算说些什么，太郎却急匆匆从小院跑了过来，脸上是柳一一第一次见的慌张。
“主，主上，长公主，长公主她”
龙井面上一震，脸上浮现出莫大的不安，急急松了柳一一的手，与太郎一同跑向小院。
柳一一也提了裙摆快步追了上去，身后跟着同样着急的小桃。
见着龙井进了她从前住的，如今却是龙井幽若住着的屋子，她急忙跟着跑了进去，却在进门时被龙井反身一把抱住。
身后的小桃一声惊呼，又急急掩了嘴，低下头去不再看，面上难掩伤心。
“别看”
龙井的声音悲痛欲绝，身子也在剧烈颤抖。
纵是龙井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还是在进门的一瞬瞥见了，那双半空中轻晃的素色布帛鞋。
昨日幽若姐姐与她在市集采买时还与她说：“这鞋太过素净，穿来实在无趣。回去后我必得先为其绣以花鸟才好，练练手上功夫才好。”
当时她还央着幽若姐姐教她。
可这才不过不足一日，素鞋仍是素净，她却为何
太郎已将龙井幽若抱至床榻上，寻来一块麻色素布替她挡了脸。
龙井抱住柳一一的身子这才脱力了般，缓缓滑了下去。
他双耳轰鸣，再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只见到眼前柳一一的脸上难过伤心至极，双唇一张一合。
柳一一急忙搀住他，泪早已滑了下来。
半晌过去，龙井耳中的轰鸣才渐渐褪去，他得以听清身前哭得厉害的柳一一口中的话。
她的声音慌乱：“泽一，泽一，你不要吓我，泽一。”
“泽一，我在这里，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泽一，你别吓我好不好，泽一。”
他抬手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指尖冰凉。
“一一，我没事。”
他的声音显得虚弱至极。
说完，他挣扎着起身，却怎样也站不稳，只得由柳一一和太郎搀扶着，才得以一步一步挪到床榻边。
床榻上的龙井幽若似是睡着般，一动不动。
他在床榻边跪了下去，再忍不住情绪，大声哭喊起来。
“大姐，大姐”
他与一众兄弟姊妹都不甚亲热，与大姐却是不同。
幼时身子并不强壮，被其它兄弟姊妹欺负时，是大姐将他藏在身后，怒斥欺负他的人：“兄弟姊妹间，最是要亲爱互助。”；
被父亲责罚时，除了母亲，只有大姐会带着糕点来偷偷看他：“慢些吃，没人过来。”；
将军府被抄没时，大姐带着她在府内小道上狂奔：“泽一，你肩负将军府的希望，必得逃出去！”。
那样护着他的大姐，竟这样离他而去了？
他呆呆看了看抱着他痛哭的柳一一。
还好，我还有她
他侧身紧紧抱住柳一一，口中是深深的恐惧。
“一一，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她哭着回抱住他，言语中满是坚决。
“不会，泽一，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身后小桃也在小声哽咽，太郎则将头扭向一侧，眼圈也是红红的。
许久过后，眼见龙井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柳一一才缓缓起身，预备去揭龙井幽若脸上的麻色素布。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她的幽若姐姐。
“柳姑娘！”太郎在身后急急开口，冲她摇摇头。
她想起从前听人说过，自缢的人面色都不好看。
对呀，幽若姐姐那样华贵美丽的女子，必是不愿让人见着她不美的样子的。
柳一一抬手伸至脑后，解开了系着的白色丝帕。
她将帕子展开，轻轻覆在麻色素布上，这才将麻色素布轻轻抽了出来。
龙井幽若脸上覆着的，便是绣有一支樱花的白色丝帕了。
“幽若姐姐爱美，该是会更喜欢这方帕子。”
她声音很轻，泪水不断自脸颊滑落。
屋内安静下来。
太郎这才发现桌上书信，捧了递到龙井身边。
“主上，长公主留了书信。”
龙井呆滞的眼神流转起来，接过书信看了，随后将书信一寸一寸用力团进手心里。
“大姐”
他一声长叹，声音里满是无奈。
他像想起什么般，突然将身侧柳一一拥进怀中。
“幸好你无事！幸好，幸好。”
柳一一正准备安抚他，却听得他说。
“一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柳一一身子一顿，想起晨间他温柔的笑，竟和此时的他判若两人。
她爱那样的他，心疼这样的他，只要是他，便值得她付出所有。
“好。”
乱葬岗上阴云密布，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放眼望去，小土包一座接着一座，早已分不清谁是谁，阴风中的呼号似是他们的痛哭与不甘。
略高些的位置跪着四人，面对着高处的两座坟。
说它们是坟，是因为它们与其它小土包比起来实在好了许多。
开阔、平整，旁边甚至还有两棵小小的樱花树幼苗，衬得此处也不那样可怖了。
那是从前柳一一从小院里给龙井母亲带的樱花花枝，竟也活了两支。
两座坟中一座略旧，另一座却极新，那是长眠在母亲身边的龙井幽若。
沉默过后，龙井自袖内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书信，递给柳一一。
“一一，大姐也给你留了话。”
他的声音萎靡沉重。
柳一一接了过来，只是简短的两段话。
泽一：
见字如唔。
大姐何其有幸有弟如你，勤奋上进、刚毅正直，为将军府上下之表率。
然将军府突遭横祸，荣光不再，族人漂泊。
大姐惜你与柳姑娘情投意合，欲成人之美，然祖宗先烈及一众枉死亡灵属实难安。
家族冤情亟待洗刷，漂泊族人亟待解救，你我身为将军府世子公主，往日享将军府荣光，受将军府抚养，必不可置身事外。
大姐欲与你一同成事，奈何曾身陷污淖，再难恢复以往清白，只能以死全一贞烈虚名，望这虚名也能在日后助益一二。
此后长路必定艰险，唯望唔弟自行珍重。
大姐幽若
柳姑娘：
见字如唔。
与姑娘一见如故，却相见甚晚。若在从前，定是闺房密友，家中妯娌。
唔见姑娘对泽一情真意切，泽一对姑娘也真情一片，实不忍拆散此等良缘。
然将军府身蒙奇冤，族人凋敝，必得泽一振臂相呼，挽救家族于万一。
姑娘画艺超群，前途无限。若是愿助泽一一二，唔当叩谢跪拜不止。若是与其决绝，唔亦遥相感祝。
昨日酒楼，幸得姑娘解围方可全身而退，又悔不该留姑娘一人与歹人周旋。
夜见姑娘带醉而归，心有所愧，亦有所安。
惟愿姑娘日后万事顺遂。
龙井幽若
柳一一知道龙井幽若将对二人说的话写在一封书信上的苦心。
她不愿瞒她，让她知道龙井肩负的责任，将决定权交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