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晌贪欢
审判会本来是五阁长老和三门掌事、两个共主所秘之事，但不知何故在未开始前，胡绪杀了师父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静虚门，连同着众多死在红粉老怪手下的弟子和胡绪的遭遇也全部被扒了出来，眼见消息爆料越来越多，却不知道来源。
一时，众多弟子议论纷纷，便有人守在天一殿外等待审判结果。
王守一见状，便想改期再进行审判，结果被林知忆破口大骂，说他无辜抓人，强行将胡绪带去了灵药阁。
很多人开始同情起胡绪来，骂着红粉老怪的龌龊和无耻。
苏篱觉得这是个利好的消息，这林知忆在帮胡绪。
她和白枫立即赶往了灵药阁，林知忆将胡绪安置在一处隐蔽小院。
苏篱跟着白枫走进屋内，纱帐内的胡绪依旧是空洞无神的样子，溃烂已经逐渐蔓延到他的脸部，床边是林知忆给他熬得汤药，他一口没动。
苏篱和白枫叫着胡绪的名字，他没有一点反应，只蜷缩的坐着，一动不动。
师玄音离开了天一殿，为着燕无回和胡绪的事，各长老和王守一之间吵得不可开交，半天也没有结果，她记挂着胡绪身上的毒，便匆匆赶了过来。
师玄音将燕无回被锁在天机阁的月满星河剑拿了过来，她将胡绪的手放在了剑柄上，胡绪突然动了动，摸了摸剑上那如星一样的花纹，泣声道：“阿回，阿回”
师玄音沉默片刻，道：“太阳落山之前，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阿绪，你等我。”
胡绪抬头看着师玄音的眼睛，那里坚定无比，不知何时已没有了往日的清冷。
胡绪抓着她的手，道：“真的？”
师玄音坚定的应了一声。
胡绪恍惚片刻，道：“好，好，我知道师师是不会骗我的。”
然后，又抱着月满星河蜷缩在角落。
师玄音走出屋，苏篱和白枫也跟在身后。
白枫道：“你想好了么？”
师玄音道：“小枫，我们和阿绪认识多少年了？”
白枫笑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入门，就认识了你们两个。”
师玄音道：“是啊，已经这么多年了。我曾以为这个世界无比辽阔，因为有你们，我无所畏惧。可回过神来，再看，这个世界还是这么狭隘，狭隘到容不下一个人的存在。若是有一天，你也如此，我也会这样做的。”
她遥望着过往，所有的惨烈和悲怆历历在目。
白枫看她突然伤感了起来，还有些不习惯，呸了一声，道：“放心，我是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你也是。”
见两人要走，苏篱道：“师姐，枫师兄，你们俩做什么去？”
白枫冲他眨眨眼，笑道：“去劫地牢啊。”
他轻描淡写，说得好像只是去逛集市一样。
苏篱忙道：“那我也要去。”
白枫敲了敲她的脑袋，瞪她一眼，看着师玄音道：“还不管管她？”
师玄音便道：“虽说林长老会看护狐狸，但副门主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虽没什么用，但看护好狐狸，也算不枉他曾看护过你了。”
苏篱一愣，胡师兄是帮过她不假，何时看护过她了？
想着自己去了也是个拖累，便点了点头，不给别人添麻烦，大概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戒心阁内不知天日，从午时直到深夜，一场惨烈的斗法仍在继续。
王守一看着眼前这两个杀红了眼的小辈，心里不免升起了一丝恐惧。
师玄音，一个在修为上比燕无回更加精湛的女子，她一剑直指幻重境中期，竟将白老儿和元灵兰都击倒在地，如今对付起他和宁千宸来，便是没了先天灵瞳，她的灵力也似乎不会殆尽，好几次都看着她倒下了，九天夜却又还能再给他们一击，而另外一个白枫，则利用这次机会从瞳岸境突破到了破瞳境，他那各种不要命的打法，竟然能制住同样以不要脸著称的万流觞。
双方战况陷入了焦灼。
但师玄音若不使先天灵瞳，她和白枫面对着五个幻重境，迟早是会败下阵来的。
门内最顶尖的弟子里，已经折损了胡绪和燕无回，再搭上这两个，只怕静虚门未来危矣。
宁千宸收回了自己的法器，叹道：“副门主，要不你和门主再商量一下？燕无回和胡绪这个事情还有没有回转余地啦？”
师玄音见宁千宸和王守一、万流觞都停了手，便一剑砍向关押着燕无回的铁栅栏，戒心阁内便是一阵剧烈响动。白枫见那铁闸栏一点反应也没有，又补了一戟，整个戒心阁的甬道便全部碎裂。
王守一怒道：“疯子！都是疯子！”
他欲要对两人动手，万流觞和宁千宸则拦住了他。
万流觞道：“我说老王啊，差不多得了，你还真想杀了他们四个？那静虚门以后怎么办？我等迟早都要入土，未来世界是年轻人的嘛，再说了，那红粉老怪那样对他的徒弟，把自己作死是迟早的事。”
王守一道：“那禁术的事怎么办？”
宁千宸便揽上了王守一的肩膀，笑道：“所以才让你和门主再商量商量嘛。”
万流觞冲白枫眨眨眼，白枫会意。
师玄音和白枫便蓄力灵瞳汇聚于法器上。
戒心阁轰然倒塌，师玄音和白枫带着燕无回离开了戒心阁。
远处，传来王守一痛苦的嘶吼。
“我的戒心阵，我的戒心阁啊！”
苏篱直等到半夜，也没见师玄音和白枫的人影。
看到胡绪眼里的期待一点点落了下去，到后来只剩下一片漆黑，苏篱忽然想起来在东篱阁中的燕无回和胡绪，便找林知忆要了纸笔，边哭边画。
银光倾泻，两人仿佛坐在星辰中，月满星河载着二人，绯红公子沉睡，眉眼恬淡，蓝墨色身影如玉，看向他的眼里是满天的星河。
胡绪望着燕无回的画像，那眼里是漫天星辰，那么亮，又那么远。
眼角的泪怎样也止不住。
那么美丽的人，却那么脆弱。
苏篱忍不住哀哀啜泣。
只听院外轰然的一声，是师玄音和白枫落下，带着已伤得不成形的燕无回。
燕无回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屋，师玄音让苏篱出去。
瞧见那熟悉的蓝墨色，胡绪猛地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用纱帐捂住了自己的脸。
“阿回。你别看我，你别看我。”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已溃烂了半张的脸，和全身上下不完好的肌肤，怕极了。
那似乎是在展示着他人生里的肮脏和不堪。
燕无回心痛的朝他走去，手间微颤，轻轻抚了抚胡绪的头。
“阿绪，我回来了。”
胡绪身子猛地一颤，哭出了声。
“阿回，怎么办啊，他死了，所有人都提醒我他死了，可是一晌贪欢还在，他的毒还在。”
看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溃烂，他才知道，那个人死了，可折磨还在，痛苦依旧还在，噩梦不断袭来，他没有再支撑的勇气，他想干干净净的死，好想干干净净的活。
燕无回用力抱住了他，眼眶发红，胡绪却拼命将他往外推。
“你别靠近我，求你，我太丑了，我太脏了。”
他一直在哭，好像眼泪怎么也流不干似的。
如果人生能从来，他多希望自己是在最美好的年纪遇到他，可是却不能了。
他的人生只剩下一片肮脏和一身的污名。
燕无回柔声道：“怎么会呢，我的阿绪，阿绪永远都是最美的，最干净的。”
“真的？”胡绪抬起头来看他，此刻的燕无回，眼里突然就有了光，那样明亮，漫天星辰再次升起，那是希望的光。
他说的话，他都信，所以才在这烂泥一样的生活里，缕缕窥探和期待朝阳。
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谁的救赎，燕无回大概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人。
燕无回亲了亲他的唇，再沿着那些伤疤和溃烂的皮肤吻了吻。
是他的第一次主动，仿佛是为了让他继续活下去，给他活下去的理由，给他新的生命，那样痛苦，又那样令人幸福。
胡绪害怕得一直流泪，连回应都是酸苦的。
苏篱看着师玄音和白枫两人虽一身狼藉，但似乎没有受什么伤，那几个长老对他二人似乎也留了手，故才悬下了心。
苏篱道：“人是劫出来了，那后面怎么办呢？”
师玄音和白枫如今又揽上一个罪责。
便见万流觞背着手缓步走来，笑道：“妥了妥了。”
白枫、师玄音、苏篱便向万流觞行礼。
白枫道：“今日多谢万长老手下留情了。”
万流觞摆摆手，道：“咳，要谢就谢你们林长老吧，她一天天的闹腾，发疯的女人惹不起啊。”
白枫不敢说话。
师玄音道：“不知万长老说的妥了是什么意思？”
万流觞笑道：“燕无回和胡绪盗取禁楼禁术，判天一峰堕摩崖终生紧闭。那红粉老怪是自己和灵妖斗法死掉的，不关他俩的事。至于你们两个嘛，一个打伤两个长老，一个把戒心阁全毁了。所以你们两要挣两万个功业回来，给副门主把戒心阁复原，那里头可有他不少宝贝。”
苏篱心中惊异不已，弟子辈的把两个长老打伤，那师玄音和白枫得是有多厉害啊。
第二日，胡绪被燕无回带了出来，黑色的幂篱下，看不清他的真容，他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望着林知忆和宁千宸将胡绪、燕无回带走。
苏篱心里感慨了一阵后，便跟着师玄音回了断月谷。
苏篱问师玄音道：“师姐，那一晌贪欢当真无解么？”
师玄音道：“林长老说，卿云仙山有一本心法叫一刹芳华，据说怪涩难懂，十分玄妙，使用时可直达通灵境。红粉老怪苦寻多年也只得个残本，最后只修出一个一晌贪欢来，所以一晌贪欢其实是源自于一刹芳华的一股灵气，既是心法也是毒药，为了控制狐狸，他也算是费尽心机。只是他未料到，另一个残本是在林长老手中。若狐狸能参透全本，或许还有救，我只希望他来得及。”
苏篱又道：“那林长老为什么要帮胡师兄和燕师兄呢？她不也是六阁长老之一么，要维护静虚门的什么规矩之类的。”
师玄音摇摇头，韩月儿便从树丛后钻了出来，嘻嘻道：“我知道，我知道。”
韩月儿见到苏篱，就拉着她巴啦啦讲个不停。
苏篱感到很震惊，那林知忆未入道之前，竟然是红粉老怪的未婚妻，两人本来都要成亲了，红粉老怪却被林知忆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癖好，林知忆一开始还耐心劝说他，但红粉老怪死性不改，后又被抓到了几次后，林知忆气得当场就悔婚，独自找了山头修炼，后来又来了静虚门，直到胡绪的事发，她才知道红粉老怪和她那个不争气的未婚夫是同一个人。
林知忆带走一刹芳华残本，只是为了让红粉老怪改过，只是两人同处一门多年，竟是相逢不相识！
韩月儿再次刷新了苏篱对她的认识，她收集的那些素材竟连这样隐秘的事也知道，她再也不敢对韩月儿毫无保留了。
师玄音的小院，如今已变得春意盎然，那两颗枯树竟然开了花，是合欢树，绒绒的极为美丽。
而蓝铃草的花已经在逐渐的谢了，她又去找韩月儿要了几株海棠放了进去。
她本是有话想对师玄音讲，但师玄音自进了谷后，跟消失了一样，没有个人影。
接连等了几日，都没有见师玄音回来，她便有些丧气，感觉师玄音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她坐在师玄音几乎不用的床榻上，东翻翻西翻翻，所有的抽屉都被她打开了一个遍，却唯独一个靠墙的暗格怎样也打不开，费了老大的劲将它打开后，那暗格也几乎被破坏了个遍。
暗格里放了个画轴，打开画轴，里面是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眉眼温柔，气质卓绝。
苏篱第一反应是：他是秦卫！
可是为什么师姐的房间里，竟然有秦卫师叔的画像？
难道真的像自己猜测的一样，师姐她对秦卫师叔可能有别的情愫？
她只觉神思恍惚，脚步虚浮，不知是怎样才回了风铃小院。
待师玄音出现的时候，苏篱已许久都不曾找过她了。
真是稀奇，大师姐会主动来她的风铃小院，还是头一次呢。
苏篱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喝着木星酿的梨花春，仰头看着这清冷的人，感觉她像梦一样。
她呵呵道：“师姐，好久不见了呢。”
师玄音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为何喝闷酒？”
“我伤心。”
“为何伤心？”
“师姐，喜欢秦卫师叔？”
“嗯。”
苏篱愣了片刻，哭道：“那你们成亲了么？”
师玄音失笑，道：“没有。”
苏篱不死心的道：“秦卫师叔已经死了，师姐还忘不了他？”
师玄音沉默。
苏篱心道：罢了，深究已是无用，秦卫终究是个死人。
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阿季带我回家。”苏篱在梦中道。
夜风清冷，师玄音怔了怔，片刻后，抚着苏篱的额头，道：“我对秦卫师父，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但他于我确实有别的意义。”
可是苏篱已经睡熟了过去。
苏篱也没有关心自己是怎么回自己床上去的，韩月儿一大早就将她拉了起来。
周墨槐不在之后，墨关楼就是她的领地了。
韩月儿将她拉到一面镜子前，那镜子竟能看到断月谷山门的情况。
韩月儿道：“她在这里站了一天了，也不发飞羽令，也不说话。我看她像是风宿山的，你看你认不认识。”
那一袭红衣，可不是柳保疆么。
苏篱开心的朝山门处跑去，却见柳保疆一脸的凝重。
苏篱道：“保疆，你怎么了？这么难过？是谁欺负你了？”
柳保疆哭泣片刻，才道：“小篱儿，望书望书死了。”
苏篱一阵晕眩，柳保疆立即拉住了她，着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阿青，你快去劝劝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