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燕无回
到了陶壶山山脚，四人穿进了一个小镇。
胡绪大手一挥，就说要住那最高最大的酒楼。
师玄音道：“我们是来抓妖兽的，不是来玩的。”
白枫笑道：“倒也可，只是，得把妖兽捉完了再来玩吧？”
师玄音和白枫便窜进了陶壶山。
胡绪站在原地看了看未有行动的燕无回。
燕无回道：“不着急，让他俩先去探探动静也好。”
胡绪嘻嘻一笑，道：“好嘞。”
但接连几日，胡绪都只是歪坐在酒楼上，似乎完全忘记了要去陶壶山捉妖兽的事。
他一手执扇，一手抿酒，很是潇洒快活。
胡绪一袭绯红，长得比女子还娇艳，却又不羸弱，自有一股先天的风流，不时，便有许多男人女人都来向他搭讪，他笑着，却不拒绝。
燕无回在旁默默看着，最后终于忍不住将他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燕无回皱眉道：“枫师弟和玄音师妹已经去了三日，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
胡绪道：“我去了才该担心吧，他们两个，一个是疯子，一个是魔头，才不会有事。”
“那那你也该自己注意些，那些人那些人”燕无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脸涨得绯红，他看到那些男人和女人的手都在往胡绪身上胡乱摸着，胡绪就当看不见似的。
胡绪轻笑一声，看着燕无回的眼，摸了摸他的眼睛，那里头明亮如星辰，眼中皆是他的影子。
胡绪道：“燕师兄，原来你这是在担心我？”
他拎起酒壶和酒杯，转身就跳下了楼，楼下是一潭湖泊，湖里长满了许多清荷，胡绪正正跳到一艘船上，那船摇啊晃地就静止了。
胡绪望着在楼上仍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燕无回，笑意盈盈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燕师兄，醉酒当歌如何？”
燕无回轻摇了下头，却也跳上船去，但并不接胡绪递过来的酒，只静静的看胡绪独酌。
胡绪渐渐有了醉意，便歪歪扭扭的躺倒，他肆意的笑着，眼中却突然有了泪花。
他想要忘记的那些不堪，怎样也甩不掉。
燕无回轻轻揉了揉胡绪的头，道：“若是难受，便哭出来吧。”
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何难过，但他看在眼里，心里没由来的一酸。
胡绪怔了怔，止住了笑，也止住了泪，看见燕无回的剑鞘在月光下莹莹生辉，胡绪拔开了他的剑，一股寒光乍现，灵气逼人，剑上刻着许多银光花纹，奇特又美丽。
“你这剑叫什么名字？”
“无名。”
“无名算什么名字？”
“就是没有名字。”
“那我替你取一个可好？”
“好。”
胡绪望着满天星辰，将剑在手中比划了一下，便有星光点点出现，他望着燕无回，那人的眼里又出现了自己，就像是看到了一束光，一朵花。
他不由得一怔，从未在别人眼里看到过这样的自己。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今日月色正好，就叫月满星河吧。”
胡绪微微笑着，手落在水里，靠着一朵荷花，发出汩汩的水流声。
燕无回看着他，发现他的美里，有着无限的脆弱。
燕无回突然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胡绪轻笑一声，坐直了起来，一下就抱住了蹲下身准备收剑的燕无回，他笑道：“燕师兄，可是喜欢上了阿绪？”
他嘴唇胭红，柔软而有弹性，眼神迷离，魅惑至极。
燕无回忙将剑收回剑鞘，将胡绪推攘开了去，嗫嚅道：“胡师弟，你你别这样。”
胡绪哈哈大笑了起来，便一下睡倒在了船上。
第四日，师玄音终于忍无可忍的将胡绪从床上踹了下来。
胡绪哀怨的看着师玄音，道：“师师，你能不能怜香惜玉点！”
师玄音气道：“我管你什么香，什么玉，你若不想要这功业，趁早给我滚回香粉阁。”
胡绪乐得她说这话，忙就要喜得开溜。
白枫忙道：“师师息怒，咱这是要狐狸跟着去找妖兽的，莫冲动，我来给他说。”
原来二人在林中遇到了妖兽，可惜妖兽狡猾被其逃脱了，临走时白枫在它身上撒了胡绪随身携带的寻香屑，但这玩意儿除了少数寻眼阁的弟子和香粉阁人外，几乎其他人都不太会知道怎么用。
也不知白枫用了什么办法，胡绪终于跟着进了陶壶山。
那妖兽是大修为期，在胡绪和燕无回的助力下，激烈打斗了一番后，终是擒拿了，他们取了妖丹，白枫就说要去镇上好好放松放松。
回了山脚下的镇子，胡绪便蹦蹦跳跳的给大家买回来几个糖人。
“师师，看这个像不像你，真是个凶婆子。疯子，看这个的耳朵跟你一模一样。”
师玄音和白枫无语了片刻，自然是不接胡绪手里的糖人。
白枫难受道：“你这是让我们自己吃自己？”
胡绪道：“是啊。总不能，让疯子吃师师，师师吃疯子，燕师兄吃我吧？”
师玄音拂袖离去，白枫脸色一黑也不理他了。
燕无回则站在原地，脸颊绯红。
胡绪在风中凌乱，看着燕无回道：“燕师兄，他俩怎么又生气了？”
燕无回：“”
师玄音和白枫离开后，胡绪又找到那间酒楼。
不时，便有曾和他搭过话的男人女人跑了过来，他们围着他，目光里尽是猥琐和下流。
在一个男人提出要和胡绪春宵一度，而胡绪并没有拒绝后，燕无回终于忍不住用剑鞘指向了围着胡绪的众人。
胡绪醉醺醺地道：“燕师兄，你还在啊？”
他以为他也走了呢，却原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只是一句话也不说。
胡绪望了望天色，已是黑夜。
周围的人都被燕无回赶走了，他便将目光转向了燕无回。
燕无回闷闷的喝了几杯酒，似在平复自己的怒气。
胡绪嘻嘻笑道：“燕师兄，你赶走了他们，是想独占我么？”
他歪着脑袋，双手勾上了燕无回的脖子，狐狸眼里都是魅惑，燕无回身子便僵了僵，紧张的将胡绪扒拉开。
燕无回道：“胡师弟自重自爱才能快乐”
胡绪愣了片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入道前，我阿娘带我去算命，那个道师说，我天生孤命，动不得情，若是动情必然要为一个人死的。阿娘问他如何破此劫，道师说让我随他去修无情道，远离亲朋家人，做无喜无悲之人，或可破之，否则一生悲苦矣。我阿娘算过很多次命，次次都不准，所以她自然是不信，骂那道师在胡说八道。我兜兜转转，终还是入了道，只早已秽乱不堪，而我也逃不掉。燕师兄，你的运气很好，但我不喜欢你这句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借醉与燕无回说这些，或许是所遇见的人里，燕无回是少见的对他真诚。
胡绪摇摇晃晃的回了屋，转过身要关门时，几乎要跌倒了，却正正被人握住了后背，他仰头看见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燕无回的头顶上方是一弯圆月，一个湿热的吻落在他的额头上，却是刻骨的冰凉。
胡绪没有说话，燕无回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两人凝视了片刻，胡绪便被燕无回轻轻地安置在了床上。
夜色中，燕无回的神情黯淡，胡绪并没有瞧见。
“对不起，胡师弟，是我喝多了。”
真心经不起觊觎，燕无回离开了胡绪的屋子，待第二日想来带他回静虚门时，胡绪早已消失在了酒楼，竟是遍寻不到。
再见到胡绪时，已是一年后。
胡绪的美人骨上尽是鲜血，绯红的衣衫也被染得鲜红。
鲜血在他苍白的脸上溅起一朵朵梅花。
七个人躺在他的脚下，死状凄惨。
七人皆被断手断脚，无一例外作为男人的那个东西也被斩断，神色无不惊恐，一看就是死前曾遭受过极大的痛楚。
燕无回震惊的看着他，道：“胡师弟，他们他们是凡人。”
胡绪冷冷道：“是又如何？难道凡人就不该杀么？”
燕无回沉默片刻，擦了擦胡绪脸色的血，道：“我相信你这样做，必有你的缘由。”
于是，他拾起一把火，替他将那七个人烧了个干净。
胡绪呆呆的看着他，眼神无比空洞。
为了不被戒心阁发现，胡绪脱下了自己的衣衫，对燕无回道：“你既帮了我，我要报答你。”
胡绪将燕无回的手放到自己的那活儿上。
燕无回的心头颤了颤，但更多的是心痛，眼前的人那么美，却又那么脆弱。
他将胡绪的衣衫收拢穿好，道：“我不需要你的报答，我只想你好好爱自己。”
胡绪冷笑一声，道：“我从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免费帮你。”
然后，他又消失在了燕无回的面前。
那时候的燕无回并不知道，那七个人，乃是流贼。
胡绪未入道前，本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那七人见他长得漂亮，就将他掳了回去，将他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日日折磨，直到红粉老怪的出现，才被解救。
但那解救却也是有代价的。
风宿山天一峰虽是六阁长老的修炼地，可六阁除了香粉阁、秦桑楼，都建立在四峰之中，以方便调用门内弟子，六阁长老除了香粉阁长老，几乎都不在天一峰修炼。
燕无回自入门后，一心修炼，渐渐地对许多新进的弟子都不太认识了，直到陶壶山之行认识了胡绪，他跟着任天涯和王守一住在山顶，两人却从来没有见过面。
在多番内心的挣扎下，燕无回终于忍不住去了香粉阁。
那香粉阁的弟子长得婀娜多姿，说话也娇滴滴的，看着燕无回便主动来勾引，燕无回一剑便指向了她。
见燕无回如此扫兴，她就冷冷丢开一句：“胡师兄正在为阁主办事，你且等着吧。”
便将他晾在了大堂。
燕无回等到了天黑，也不见胡绪的身影，正要离开时，那影影绰绰的绯红出现在他的目光里，他追过去就要喊，却见胡绪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眼里都是讨好和献媚，他呆立在原地，精神恍惚，也不知是怎么回到峰顶的。
本想就此忘了胡绪，再次沉醉到修行中去，可胡绪却满身是伤的躺倒在自己的面前。
那次，也是月黑风高夜，他黯然神伤的眺望着香粉阁。
胡绪的脸上皆是惊恐，像一只无助的小兽，美人骨指向了燕无回，灵光却在飘散。
燕无回抱住了他，道：“是我，阿绪，我是燕无回。”
胡绪渐渐放下了美人骨，眼神空洞。
燕无回将胡绪安置在自己的修炼洞府，他剥开胡绪的外衫，胡绪内里竟无一处是好的，皮肤溃烂，新伤旧伤加一起，刀划破的，棍子打的，淤血黑青，遍布全身。
燕无回颤着手想为他擦点伤药，却发现无从下手。
胡绪面色苍白的靠在榻上，道：“你救了我，我该如何报答你？”
燕无回的手抖了抖，道：“我不需要你的报答，若是非要报答，那你便努力活下去吧。”
他在胡绪的眼里看见了对生的绝望，那是死气沉沉的脸。
胡绪惨笑一声，道：“活？我这样也算是活着么。”
随后，他握紧了美人骨，眼神变得极癫狂，大喊道：“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燕无回道：“是谁？究竟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胡绪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三日后，胡绪执意要离开，燕无回只好将他送回香粉阁。
然后见到了那个男人。
他看到胡绪见到他的时候，全身都忍不住发抖，那是发自本能的恐惧。
燕无回挡在胡绪面前，警惕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不丑，但也不好看，不过是一张平平无奇，丢在大街上也不被注意的脸，为何会让胡绪如此的害怕？
燕无回道：“你是谁？”
男人也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胡绪。
幻重境的灵力将燕无回打开了去，燕无回重重摔倒在地，男人将胡绪的下巴抓在手里，发狠道：“我告诉过你，你是我的宠物，无论跑到哪里，走多远，和多少人睡过，也都是我红粉老怪的人，你便是死也要死在我面前！”
眼见胡绪喘不过气，燕无回立刻持着长剑又冲了过去，却被红粉老怪再次打倒。
他看着燕无回，冷笑道：“小胡儿，几日不见，你去哪又勾搭上了一个？”
一掌灵光就要打中燕无回的头顶，胡绪吃力的挣脱了红粉老怪的手，尖叫道：“他是门主的弟子！你不能伤他！”
红粉老怪住了手，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手捏了捏燕无回的脸，道：“你喜欢我这小胡儿？可惜他是万人骑的小骚货，配不上你，你不若跟了我，必让你日日销魂不得思峰顶。”
胡绪向他跪了下来，眼里都是惊恐，道：“师父，我错了，小胡儿以后一定好好侍奉您。您就饶了燕师兄，饶了我吧。”
红粉老怪使出一记灵光，便撕开了胡绪未痊愈的伤口，鲜血流了下来，胡绪忍痛不敢作声，只能讨好而献媚地笑道：“师父，我不曾和燕师兄相好过，真的。小胡儿最喜欢师父了。”
红粉老怪这才哈哈笑了起来，将胡绪扛在了肩上。
燕无回看见了胡绪眼里的冰冷和绝望，他心中戾气起，是怎么也克制不住的杀意。
但他要忍，忍到自己的修为能够和红粉老怪相抗时，就一招击杀了他。
那时候，他才知道，胡绪在香粉阁里是遭受着怎么样的折磨。
红粉老怪会专门招收一些弟子来作为他修炼的炉鼎，吸食掉他们的精气后，那些弟子就会死亡，而胡绪修炼天赋极佳，又长得极为美丽，红粉老怪为了防止他的修为超过自己，也为了防止他逃跑，便给了他种了一种毒，一晌贪欢。
一晌贪欢，一朝生死。
必须每隔十日通过与人欢合来获得精气，否则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可每每在胡绪和人欢合后，那红粉老怪便又会变本加厉的用极其毒辣的手法残害着他。
红粉老怪摧毁着胡绪的身体，摧毁了他的精神，也摧毁了他的意志，是胡绪一生的噩梦。
当胡绪第三次出现在雁归洞时，他几乎要死了。
燕无回终于忍不住去偷了门中的禁术封灵印。
只要能将那红粉老怪诓骗进去，将他封印在里面，时之日久必然会让他神智失常，自尽而亡。
胡绪在听到他的计划后，既害怕又兴奋，若是成功，他便得了一时的解脱。
燕无回道：“阿绪，别怕，我一定会成功的。”
胡绪发现，他的眼里突然就没有了光，为着他，他日夜不知疲惫的修炼，就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胡绪流下泪来，忍不住抱住了燕无回，他决定去相信这个人。
那时候的胡绪已出落得比小时更加标志动人，甚至笑起来美得动人心魄，那红粉老怪便越看越喜，每每欲要动手杀他时，却见他格外乖顺听话，便又忍不住抱着他抚摸起来。
等到和燕无回约定好的那日，胡绪告诉红粉老怪，天一峰新出现了一处极佳的阳灵汇聚处，可让他的功法大增，红粉老怪便携了一众弟子前去，果见周围灵气极盛，似乎将整个天一峰的灵气都抓了下来。
红粉老怪带着一众弟子进了燕无回给他搭制的小院，红粉老怪便问那屋子是怎么来的，胡绪故作脸红道：“自发现了此处后，便想法子给用法阵封住了，搭了个屋子先占做修炼地，再等师父前来。”
红粉老怪便面上一喜，搂过了他就要行那云雨之事，床上突然伸出数道锁链将他捆住。
香粉阁的其他弟子皆被诛杀，胡绪慌乱的从他身上跳出，心中狂喜却不敢露。
燕无回持剑走进了屋，红粉老怪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想要挣脱那锁链却是不行。
红粉老怪厉声道：“逆徒，你竟敢背叛我！”
红粉老怪聚着幻重境的全部灵力于身，那锁链就动了动。
胡绪的脖子便缩了缩，往屋外跑去。
那锁链连着一口井，他拼命的施展瞳力去拉拽那锁链出来。
燕无回掌心聚力，蓝色灵瞳飞向红粉老怪，天上便砸下来一个圆形的印子，红粉老怪被印子击中，立马就不能动弹。
“小子，此乃禁术，必要用掉你日后两百年的寿命，你以为你能活到那么久！”
胡绪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手便缩了缩。
燕无回走向他，沉声道：“别松手。”
燕无回再度施展了灵瞳的灵力，胸口猛地被挣扎的红粉老怪击来一掌灵光，他却当没事似的，拉拽着锁链，直到把红粉老怪拉进了井里去。
“逆徒！逆徒！小狗！小狗！”
渐渐地听不见了红粉老怪的咒骂，封灵印将井和红粉老怪封住。
燕无回失力坐在地上，胡绪在片刻的恍惚后，才想起来去检查燕无回的伤。
“阿绪，我没事，现在要把这些同行的弟子给埋了。”
燕无回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胡绪拽住，胡绪望着他，燕无回的眼里原是满天星辰，如今为着他，那星光黯淡了，到现在已彻底没有了，只有一潭深渊，深渊里是一袭绯红，胡绪伏在他的怀里，忍不住失声痛哭，心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