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隔世对话

    阳光明媚的上午，时昭阳正在学校巡视，看到广场上新植的草皮，她突发奇想，把这草皮用于美化爹爹的墓地，应该是很好的了。她马上打电话给黄心平说：“爹爹快过冥生了，墓地装饰是否可以考虑用草皮。”黄心平说：“草皮装饰？没听说过。家乡一般是用水泥的。”时昭阳坚持说：“我看可以用草皮。水泥装饰，太冷色，也感觉封住了似的，压抑！”黄心平想想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

    她对指挥植草皮的老板说：“陈总，我想出钱买点草皮，估计15-20平米。”陈老板说：“没问题，这么点草皮，送给你就是了，还买什么！”时昭阳说：“我这是给老人尽孝的，必须买。”于是，时昭阳跟老板买了20平米草皮，约定周末来取。

    周末那天，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黄心平的朋友开车，载着草皮，往家乡去。时昭阳带了草皮老板的技术工人，随同黄心平去老家。黄心平没有惊动任何亲戚，只安排了一个侄子辈的男劳力，提前把墓地里的杂草除尽，做好铺草的准备工作。

    鞭炮一响，还是引来了几个乡亲。黄心平只好站在那里发烟，说明给父亲墓地植草皮的想法。他们看着黄心平的朋友卸车，纷纷议论。“栽草皮有什么用？还不是会长杂草。只有用水泥，一了百了。”

    时昭阳说：“黄伯伯下葬的时候，我跟黄心平说过的，一年以后，我来帮他组织修墓地，水泥沙子都联系好了哩。”

    “没看过用草皮修墓地的，等于没修！”“去跟村长反映一下，在我们这里修墓，要用村里的劳力和水泥沙子的。”“可是，他没有用水泥沙子呀，劳力也不要，铺上去就可以了。”

    因为是用的方言，时昭阳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可是，黄心平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又想起了年初的时候，爹爹落叶归根那时的尴尬，不免有点忐忑了。上次安葬爹爹，因为没有按照家乡的规矩大摆酒席，乡亲们打闲讲的时候，对黄心平颇有微词。说白了，就是不够孝道。黄心平没去在意，反正没有听到，让他们说去。看来，这墓地修理，又没有给乡亲们带来好处，一定又要惹闲话了。

    众乡亲远远地在围着墓地看，他们没有见过这种美化祖坟的做法，觉得新鲜。村长果然来了，黄心平主动过去开烟。其实，这个村长是黄心平儿时的玩伴，论年龄比黄心平还小两岁，论家族辈分更是小一辈。他应该喊黄心平作叔叔，可是，毕竟不是嫡亲，所以，直呼其名了。

    黄心平心里知道，这个村长，小时候是被自己欺负的对象，只是不知道他还是否记得。如果记得，像上次父亲回家乡安葬一样，出几个难题，可就麻烦了。村长把墓地看了一阵，把黄心平喊在一边。众乡亲又远远地看着黄心平这里，估计又是一番热闹可看。

    村长跟黄心平说：“我的女儿大学毕业了，你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工作？”

    “哦？你女儿？大学毕业？”黄心平有点意外。一是没有想到村长谈论这个话题，二是没有想到他的女儿居然读大学了。

    “是呀，就在省城上大学。”

    “什么专业？”

    “好像是统计专业。”

    “你行呀，把女儿培养得那么好。”

    “我女儿大学毕业后，想跟大学同学的男朋友分在外省。我想让她留在身边，你看看你那里有没有合适的单位？”

    “好吧，我会尽力。”

    黄心平说着，其实，心里并没有底气。现在大学生找工作，不再是凭关系了，而是凭能力。而且，一般是父母想当然，还是用老观念看问题。而儿女却不一定认同父母的安排。

    黄心平不禁感慨，没想到这个家乡的农民，居然把女儿培养成了大学生。而自己这个女儿，却出了这么多的问题。如果不是时昭阳强势引导，孩子简直不堪设想。回到家乡，简直无颜以对。想到这里，黄心平感激地看了正在忙碌的时昭阳一眼。

    村长重又走到黄心平父母的墓地，看了看铺草皮有些雏形的墓地，赞赏地说：“这种给墓地培植草皮的方式很好，值得推广。”于是，众乡亲都附和着说：“好看，是好看。”

    村长走了，没有为难的意思。两个小时工夫，草皮植好。整个墓地焕然一新。原来看上去有些凄凉、寒冷的土堆，现在充满绿色，绿色花格子铺就的地上，也显得格外整洁。

    “我爹爹生前特别爱整洁，他一定喜欢。”黄心平说。

    “也只有爹爹这样高尚的灵魂，才配用这样的形式。”时昭阳说。

    时间说快也快，转眼间，就到了黄老爷子的冥生。黄心平想给父亲祭祀。时昭阳说：“带小姗去吧，马上要中考了，让她去求爷爷保佑，给她以心理安慰。她需要，她也信。”

    黄心平本来想说，来回往返需要一天的时间，耽误女儿学习。时昭阳见他欲言又止，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说：“放心，我让她把书带上，在车上我一样可以给她上课。”

    大姐、时昭阳、黄辰姗同车来到老家。黄辰姗看到，阳光下，爷爷的墓地变得格外温馨。原来的黄土处全部换成了绿油油的草皮，很有生机。原来的荒凉、凄楚，甚至有些恐怖的心绪，此时却没有了。就像自家的后花园一样亲切自然。

    黄心平把一对蜡烛点燃，然后插在墓地前面。大姐把带来的饭菜摆在墓前，有爹爹生前最爱吃的粉蒸肉，糖醋排骨。黄心平在在燃起的蜡烛上，燃起三根香，举起香火，三鞠躬后，向父亲墓地跪拜起来，大声说：“爹爹！您要保佑您的孙女好好的学习呀！”

    黄心平的姐姐也跪拜，说：“爹爹，您临终的话，我跟小姗转达了，她现在很听话，正在跟着时老师认真学习，放心吧！”

    时昭阳跪下来后，叩首三下，凝视墓地说：“爹爹放心，我会全力教育您的孙女黄辰姗的！”

    时昭阳让黄辰姗给爷爷跪下，给爷爷汇报学习情况，让爷爷九泉之下安息。黄辰姗照做了，说：“爷爷，我现在听话了，学习成绩也上来了，我会跟着我阿妈发狠学习的。您就安息吧！”

    黄心平在墓前跪下，开始烧着纸钱了。黄辰姗也跪着，给爷爷烧纸钱。纸钱在盆中燃烧，一张一张地燃烧充分。黄心平在父亲的墓前长跪，低着头，好像是有着无限的愧疚。是的，他在反思。他在跟老爷子做着“时空穿越式”的交流。

    爹爹，过去你对我要求非常严格，近乎苛刻。我一直不理解，也不认可你的做法。可是，从现在的黄辰姗——你的孙女，我的女儿的成长来看，您的严格是对的，我的不严格是错的！

    知道吗？多年以前，同事生了个千金，有人把信息传递给我，我自然是要去祝贺的。祝贺的时候，当然要说女儿的好处，因为我也是一个女儿的父亲。我的女儿当时也确实优秀，令我满意。所以我来说女儿的好处是很有发言权的。可是，人们的传统观念，总以为生儿子才是响当当的。于是，为了证明我是真的喜欢女儿，只好把我的真心话掏了出了出来，那就是：否定自我。也就是，自己作为一个儿子是不够好的。原因是父子关系结构问题，而非其他。

    如果是父女关系，我与爹爹的关系恐怕就会好得多。这些关系，从我写的文章就可以看出。《家，父亲，热带鱼》是写父子之间的沟通主题的，我还记得那些句子，“父子之家，他坐东来我坐西，他夹素菜我夹荤菜，出门一声爹爹，回家一声爹爹，再无别的话说，自从热带鱼闯进了我的家，于是，父子之间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那就是热带鱼……”

    父子之间的沟通难，我变得少言寡语。后来写了《羡慕马锐》，羡慕马锐的父子关系，羡慕书中父子关系的亲密。而现实中的我“却在父亲的不打不成材的信条下，委屈地怀念着母爱的甜蜜……”还有《那夜，我醒来》，读来会令人寒心的，对我这个做儿子的寒心。因为爹爹在抗美援朝的旧伤复发时，作为儿子的我却无动于衷。其实，当时的我，实际上是畏惧。如果我是个女儿，我想不会这样不闻不问的。

    爹爹，你知道吗？女儿黄辰姗出生后，我有种如愿以偿的感觉。而且，我是非常喜爱她的。当然，爹爹您也是很喜爱这个孙女的，看得出你没有传统的“男尊女卑”的老思想，是真心喜爱的。

    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爹爹。我在想，我年少时承受的畏惧感，不能给再让女儿承受，我不想对女儿太严厉，主动与女儿亲近和沟通，让她有种安全感和温暖感，不能让她再留下我曾经的缺憾。爹爹，您听了不要不高兴，实际上，你对我的严厉，的确让我感受不到温馨。后来，我的事业比较顺利，被人尊敬，才觉得您“可能”是对的。直到今天，我因为没有沿用您的严厉的教育模式教育女儿，才发现我的女儿，您的孙女小姗出了大问题，才知道，您的严厉教育是对的，而我，错了。

    幸好，您的儿子命好，遇到了“鬼仔”时老师。您也喜欢的时昭阳。如果没有她的全力以赴，掏心掏费肺的艰辛牵引，我的女儿，您的孙女可能就毁了！时老师是小姗生命中的贵人！

    香火燃起的袅袅烟丝，在微风中飘散升腾黄心平感觉，那是父亲在向他点头致意。似乎在说，儿子，你们做得好，我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