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3.23】

    林可慌张地站起来迎接人鱼先生的到来。这看起来有点像迎接他莅临视察，视察她在岛上有没有做小动作，或违逆他的命令。他走上来的姿态像个神祇，像个妖魔，像个梦境。月光洒在他身上，海潮与风撞在石头上，瀑流从他的发梢落下去时，林可能看见那双奇长的腿上闪烁还未褪去的鳞光。

    她记得人鱼先生的眼睛是蓝色的，但此时，那是一双整个填满了金色的眼眶。

    那看起来很非人，她有些发抖，不知道是风冷还是害怕。那两片淡漠寒冷的金色盯着她。不过当他再向前走，瞳向两边分开，露出蓝眸，眼角的两点碎金几乎闪闪发光。

    对，当然是这样，怎么会没想到，林可觉得自己很笨，她应该想到的，在水中生活的种族有这个很正常。那是隔水膜，第二层眼睑。有一次这个意外，林可觉得要放松一些。人鱼先生有让她在这里住还给东西吃，放松一点，她对自己说。他不是喜怒无常的魔鬼。

    但人鱼先生并没觉得拿着本子的林可更无害。他目光锐利地扫了她的手一眼，张开口时，声音仍然像林可梦中一样寒冷。

    “你是学者，还是法师？”

    林可愣了愣，这声音很清晰，不是做梦，是真的在面对面交谈。就是学者和法师这两词不太日常，听起来很拗口。

    “呃——”林可说。大约是西方妖魔的说法，她大约可以意会。“都不是。”

    人鱼先生面无表情，很难从任何地方揣测他的反应。反正他不喜欢自己，这是林可唯一能确认的一点。他再次张开口：

    “……学徒？”

    学徒？店里的那种学徒？这词听起来也很古老。林可想了下是不是理解有误差。但人鱼先生的神情越发冰冷了，头发无风自动，她立刻意识到和他说话时不应该犹豫。“呃，是的，”她小心地说：“我是学生。”应该算。“研究生，古代史。”

    林可选历史系是因为想弄清过去的事，还有只要她继续念书的话，妖魔林可就懒得理她。她通常都是在林可被某个男生追时，冒出来嘲讽林可的眼光和评论他是否【可口】。每当这时，林可都会不寒而栗。

    但人鱼先生不关心她的答案。他问问题的目的很明确：判断她的身份，她的危险，她是否撒谎。林可等着审判，也许他盯她时还在想她还有没有再犯“sos”的错误。过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林可脚边。

    她低头看了眼，是鱼鳔。她本来放在石头上，准备晾干了继续炖鱼胶给海豚做玩具。她心一紧，难道人鱼先生是因为这个上来的？她给他的手下做玩具让它玩忽职守了？林可说：“呃……”人鱼先生打断了她。

    “你有什么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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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瑟的话的确让奥德修斯有所反思。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年前，哪怕蓝尾人鱼仍面对着许多危险，但他也许不该对来到人鱼海域的陌生人草木皆兵。“她一个女孩子从天上掉到这里，周围没有族人，她会害怕吗？”

    阿瑟躲在石头后面看着女孩好奇，他第一次看见除了海族商队以外的人。奥德修斯保持沉默，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确想起他将权杖压在她咽喉上时，女孩眼里泛起的泪光。阿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是不是说了傻话？我就是觉得我们可以帮帮她。她会做鱼胶和鱼干，我们都很需要。而且如果魔物或者贩奴队过来看见她……”他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不过你决定就好了，奥德。”

    奥德修斯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阿瑟说得对，他知道。奥德修斯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当初能毫不犹豫地赶走女孩，也是因为他知道她是海族，在水里不会死。女孩所掌握的知识的确有用，更重要的是蓝尾人鱼不是邪恶的种族。这件事奥德修斯迟早要处理的，魔物和贩奴队若果真出现在附近，奥德修斯会帮助她。

    他只是看着阿瑟，阿瑟的蓝眼睛更浅一些，像天空和云朵的色彩。而那双眼睛信任地望着奥德修斯，相信蓝尾的大祭司永远不会让他们失望。在石头前面很远，女孩还在和海豚玩闹，她已经逐渐地放松戒心，被噜噜引到更深一点的海中，阳光和海波映衬得她的笑声清脆，让奥德修斯想起过去的时光。

    他的确将这些孩子们保护和教育得很好，他想，所以，阿瑟才会有这种时刻准备帮助他人的温柔。

    他吩咐阿瑟：“告诉大家我要离开族里一段时间。”阿瑟惊讶地说：“奥德？”奥德修斯之前就已经让巡逻队避开这片海域，自从发现女孩后，这里的鱼群就只有他和噜噜在管理。奥德修斯之前是有做好打算的。

    他说：“女孩的事必须保密，别让别人来这儿。”他会避免所有让村落和族人暴露的可能。

    阿瑟回去后，奥德修斯在小岛下找了个洞穴暂居，静静等待。入夜时他上了岸。

    有了翻译水晶的确方便些。近距离看时他就发现女孩对鱼鳔的处理的确和他不同。“你有什么愿望？”他微微侧头，那个椰子便被水流拱到他们之间。这么直接不是交易的诀窍，不过奥德修斯并不在乎。如果女孩有妄动，他就杀了她。他说：“交换鱼胶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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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可有点手足无措，这和她想的一切情况都不一样。人鱼先生面色平静，好像刚说出的话是幻觉。林可小声说：“鱼胶？”

    “我们需要在岸上储存食物。”他说：“而阳光太烈，露天的食物容易腐败或被偷走。”

    林可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人鱼先生一开始不准她待在岛上。她是说，明明人鱼是住海里，她在小岛上本来对他们并不妨碍。她偷偷有点不开心过，真不应该。对，而且人鱼应该不擅长用火。她下意识说：“我听说过鱼胶可以用来做木箱子。”

    人鱼先生没有说话。很明显，他不喜欢废话。林可深吸了口气。“人鱼先生……我可以叫你人鱼先生吗？谢谢你救了我，我很愿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要别的交换。主要就是我也不是很会做鱼胶，这个椰子是随手做给你的海豚玩的。”

    “是噜噜救了你，把自己的鱼给你。”奥德修斯没兴趣揽海豚的功劳。“这是一场交易，你可以说你想要的东西。”

    噜噜是谁？林可先是有点迷惑，然后马上想到那条海豚。她有点想笑，这个名字好贴切。哎，原来是它啊，那她给它做几个椰子球真是太小气了。但她马上想起来，赶快将笑容隐没。她想了一下。“我会谢谢噜噜的！”她说：“也谢谢人鱼先生让我留在这里。嗯，我没别的想要，就是如果附近有船经过，您能告诉我吗？”

    这个要求很正常，奥德修斯冷淡地点了点头。“我们和商队有交易，下一次时，我会将你催眠，送到他们那里。”

    商队？西方这么虎吗，能有和人鱼交易的商队。不过也许是她没接触过妖魔的那面。林可至今记得有一天在大街上散步时，有个男孩儿突然冲上来，满面哀求地喊她主人。

    她醒来后，那个男孩再也没出现过。林可不愿意去想他最后怎么样了。“带到附近好吗？船的附近，别让他们知道我。”

    这倒叫奥德修斯意外。女孩的态度谨慎得和与人鱼和海豚相处截然不同。不过他并不反感这种理智。尽管她的身份仍然存疑，他的回答没有停顿。“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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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可的小教学课堂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起来。人鱼先生说他时间不多，他显然是个很有计划的人，所以他说完了就离开了，毫不停留。第二天夕阳西下时，林可就看见他带着身后满是鱼的水球，准时从海中走出来。

    他们第二天也没能做什么，杀了鱼，也不会和对方一起处理或者吃，并没有熟到那个程度，人鱼先生也不打算和她互相熟悉。他们只是交易，各取所需。林可看着鱼鳔被摘出来洗干净，湿漉漉地放在石头上，在到月上中天的几小时时间里，人鱼先生也只是坐在她对面，平静地听课。

    跟做梦一样。但经过一天林可至少有了腹稿，坦白地告诉他当时给噜噜做的不过是一种食物，并摊开本子，给他看上面考虑的几种配方做法。就算人鱼先生看不懂字，起码知道自己有做事。

    “我知道鱼鳔可以用来做胶，但是应该和做吃的不一样。你要贴什么东西呢？”按林可的想法，鱼胶这种生物胶真的有点难，其实除了做胶之外，用什么东西放，放什么东西，应该也有点讲究。人鱼先生的声音没有波澜。“木头，石头，贝壳。”

    “要放什么东西呢？”

    “食物，或者宝石。”

    林可偷偷看他一眼，人鱼先生说宝石的时候也冷得要命。林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无论什么时候好像都是寒冷的。火光跳跃在他淡青的唇上，燃不起一丝温度。

    “哦，”林可说：“好像这里一直很热。所以胶可能要处理干净一点，不然容易发臭。”她说：“晾鱼鳔要很久，不能用火烤嘛。不过我们可以先准备合适的木块和石头看能不能粘起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紧张才会话多。毕竟他们除了说话，没什么事能做。“哦对了，你知道吗，其实做木箱子的话可能不一定要用鱼胶，不用胶好像也可以。”

    林可觉得自己尴尬爆了，还好人鱼先生没嫌弃她。就是他低睫看她在沙地上用树枝划拉解释对照实验，一动不动，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不过第三天日落时，人鱼先生带来了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