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3.22】

    奥德修斯在回去的路上回忆了一些需要思考的事。在从前，或者说，至少在二十年前，人鱼们并不需要这样注重储存。大海并不需要储存，温暖的海域和洋流永远会带来明媚的阳光与充足的食物。在奥德修斯曾经的记忆里，他们住在浅海，开阔的地面，细白的石头，高大的洞穴和明亮的阳光，还有缤纷的珊瑚与会游到洞前和他们道早安的小鱼。

    那时人鱼们也会放牧鱼群，只是规模没现在这样大。也会采摘海藻果实，只是不会住在幽深的海藻森林。也会用矿石和种子装饰和照亮家中，只是不会像这样，终日不见阳光，只有深深水底。

    不过，人鱼也不再像二十年前那么强大与繁荣。他们损失了太多亲人伙伴，奥德修斯必须考虑什么对剩下的人最好。灾难之后许多食肉鱼群循血而来，他们过了很长一段东躲西藏的日子，以至于这成为他的本能，当要做一个选择时，要保护所有人，他手中的东西能支撑多久？

    奥德修斯藏了一些东西在岸上，但条件所限，不能每次都去小岛上取。可水里的物资储存是很难的，人鱼住得太深，压力和海水能腐蚀掉一切。他倒是知道可以把鱼鳔做成胶，可是人鱼又不擅长用火，奥德修斯试着做过几次实验，结果成品在水中很快发臭腐败，只能连贝壳一起丢掉。

    他回忆起上岛的情形，在黯淡的火光下，女孩在沙子里沉沉地睡着。——是的，她会用火。噜噜顶着椰子壳到处玩耍。——她做出了胶，还贴了一个椰子。看鱼胶的样子，比他从前做的好得多。

    奥德修斯在振奋之余还有点顾忌。该如何与女孩交涉，她是敌是友？他又走不开。防御即将到来的危险比鱼胶重要得多，或许这不是个好时机。奥德修斯不希望多生波澜。

    也许应该先放弃，等事情有眉目后再说。现在回去找族里的长者查看鱼鳔，只会让大家的防御与紧张松懈。他逐渐放慢速度想要停下，然后他听见招呼。

    “奥德！”

    奥德修斯抬起头，原来他已经游到了海藻森林。是阿瑟在收集种子，看到他躲不开，只好打了招呼。奥德修斯皱眉，“你一个在这里？”他给采集队立的规矩不是这样。他们应该互相照料，决不独自一人。阿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不是的，今天跟我搭档的是帕拉斯，他担心美狄亚，所以我就叫他先走，我帮他做掉剩下的。其实帕拉斯也快做完了，他刚走。”

    他游下来问：“奥德，这是什么？”

    奥德修斯知道他在转移话题。近些年族人们已经不觉得偶尔独处会有什么意外。其实就连奥德修斯自己有时也怀疑这么严令是不是必要。阿瑟说他只是过于担心大家，他本人是不介意，但总会有人有自己的小秘密。他们都长大了，他应该学会更放心一些，把更多的责任交给他们分担。所以奥德修斯才第一次只派他们三人去跟海族商队交易。

    他面上并无表情：“违反我的命令还不认错，你们俩都要受罚。”阿瑟苦着脸叹了口气，像在说果然如此，跑不掉责罚。他又说：“是个椰子。”并把气泡放到阿瑟眼前。

    奥德修斯用气泡将椰子保护起来，这样它就不会被水压碎，是完整的。阿瑟惊讶起来：“是胶！”椰子正面朝上，鱼胶的痕迹很明显。奥德修斯掀睫望他一眼。“你认得？”阿瑟的神情很自然地疑惑：“你做过啊，奥德。我小时候。”

    那时奥德修斯带着一群孩子在岸上玩，只有阿瑟没有去追蝴蝶，而是坐在他身边一起看火。那时他太小了，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奥德修斯本以为他不记得，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它软了好多，真的会黏。”阿瑟惊叹地将手指伸入气泡，在鱼鳔淡黄的痕迹上轻轻一碰。他以为是奥德修斯做的，终于获得成功。“小时候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还觉得你贴我们吃饭的贝壳很好玩。大家都很喜欢偷偷抠它，当做一种玩具。”阿瑟笑着说：“后来我们找到新家，不用上岸睡树林里，鱼胶又在海里不好用，你就再也没做了。”

    奥德修斯并不想回忆起那段手忙脚乱的日子。“怎么了，你又做胶？”阿瑟问：“魔物的事很严重吗？我们要再去岸上？应该没问题，最近天气很好，我们可以多准备一些食物。”他并没有害怕，只是询问，并准备照他的命令立即行动起来。奥德修斯从他的面上的确看到一种坚毅。阿瑟是个内向又容易受欺负的孩子，只有他没有神赐的名字，他出生时上一任大祭司已经死了，神器也随之丢失，奥德修斯不得不为他取名。

    所以他知道为什么孩子们不带他追蝴蝶，当然也有原因是阿瑟本就喜欢坐在奥德修斯身边安静地看火，即使如此，他也已经这样地成长了。他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我。”

    他简单说了这件事，小岛上的陌生海族，噜噜的玩具。阿瑟很感兴趣地听着。“噜噜有喜欢的女孩了？！”

    奥德修斯并不在乎海豚喜欢谁。海豚谁都喜欢，噜噜甚至还追求过他。“听起来她很会用火，一个海族女孩。”阿瑟说：“如果她不是敌人会很有帮助的，我们去看看，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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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德修斯不觉得一个海族女孩会有什么帮助，哪怕她会用火和制胶。如果能学会制作鱼胶对人鱼的确会有很有用，可也仅此而已。不过阿瑟躲在石头后面偷看噜噜跟女孩撒娇，似乎在奥德修斯走时，噜噜忙于追赶他，又丢了好几个椰子玩具。现在它身边只有两个了，可怜巴巴地顶着女孩想要她再做。女孩的声音从风里传来。

    “这么快就丢了吗？”

    她很诧异。她扎着裤腿在水里，海浪打着细白的两条腿，如果不是奥德修斯亲眼看见她在水里捉鱼，她和人类没有两样。

    所以他也第一次听懂她的语言。是阿瑟带回了族里仅有的两个翻译水晶，和海族商队交易需要这个，他们总是一个沟一种方言。女孩并没有在意。

    “只能再做一个了，嗯，明天给你做吧，之前攒的鱼鳔都用完了。”

    噜噜发出凄惨的声音。它很心痛。女孩说：“没事啊，下次再攒鱼鳔再做啊。”她拍了拍它的头，露出个湿漉漉的笑容。

    阿瑟说：“她看起来人很好。”

    奥德修斯并不在乎，但阿瑟说：“你看，奥德，她还有做鱼干和木棚。你不是说她才来几天？”

    他这才微微注目。除了那两天他没再亲自看过女孩，没料到岸上已经变了样。靠近树林的地方有了个木棚，很聪明，一些树枝和茅草靠着树搭的，盖了叶子，牢固又温暖，只要不是暴风雨都可以躲避。木棚前面是跳动的火焰，又高又大，火舌熏着上面草绳穿着的一串焦黄的鱼肉。似乎还有个椰子架在火上，冒着汩汩的蒸汽。

    “她看来好像懂很多岸上的东西，而且做得好快。”阿瑟回头看着奥德修斯说：“奥德，你说过的，她也是海族。”

    奥德修斯的神情没有变化。他明白阿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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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可坐在木棚前打个哈欠，尽量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要去看火上穿着的鱼干。这种煎熬很快就可以结束了，睡着就会忘记一切事了，而她马上就要准备睡觉。这是林可对待意外多出来的口粮的办法，把它们做成鱼干，又硬又咸又脆那种。反正吃多少也吃不饱，不如想办法做点零食，时刻含在嘴里，安慰剂欺骗。她有时候还会抱着背包，渴望拆一片巧克力。不过她都说服自己：以后还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小岛的，巧克力得留在关键时候吃。

    她没有再摆“sos”，怕人鱼先生发现了，半夜上来干掉自己。对方让自己在这里住还给饭吃已经是很大的恩惠。没关系的，林可跟自己说。耐心一点，她总有办法弄清这里是哪里，或者怎么离开的。她不会溺死，这附近还有海豚，关键时刻还能飞，就算解释不了自己怎么来到这里，只要找到哪怕一艘路过的船，跟着它离开是很容易的。只要小心一点，别让卫星或雷达发现。

    脑子的空旷逐渐习惯了，有时候她想妖魔林可和那具尸体在哪里，但白日的劳作让她没时间想那么多，到夜晚面对满天繁星时，这种孤独似乎前所未有地寂寞与幸福。为自己做决定时，再可怕难道能可怕过潜入太平间偷一具尸体吗？

    林可翻开本子，准备写一点日记。虽说是日记，不过记的都是白天积累下来的一点求生心得或是菜谱。经验都是一点点积攒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不过当她拿着笔时，才刚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时，她诧异地看着海边。

    海水逐渐有了动静，在月光下，泛起奇异的涟漪。是一个金色的权杖的头部，随即是蓝色的长发。男人从海中分开的道路一步步走出来，神情寒冷。他们的目光对视。

    啪嗒一声，林可的笔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