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3.20】
奥德修斯坐在海底的石头上，膝上摆放着他的权杖。海豚噜噜从远处游来，他才收回自己眺望远处山脊的目光。他在水下，水下也有连绵的岩石，从这里一路向高处延伸，直到拱出水面，山尖长满树木，成为鸟类栖息的小岛。
阳光还行，天气不错，水流很平静，有利于安抚受袭击而惊扰的鱼群。近来牧场无故失踪了许多鱼，似乎是魔物下的手，但他们还没找到对方的踪迹。噜噜游到他身边，摇头晃脑，发出长长短短的叫声，奥德修斯说：“将鱼送去了？”噜噜开心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奥德修斯以为那个海族女孩走了就能解决问题。他不关心她是谁，也不在乎她要到哪里去。她能在大海中生存，那孤身一人也不算他送她去死。他要巡逻周围的海域，没空理会一个确定位置的闯入人鱼族群的陌生人，何况那陌生人袭击牧场，还在沙子上摆出诡异的符号。奥德修斯亲自上岸检查了她两回，女孩的身份可疑得很，那可算不上是误闯。
他派噜噜去跟着女孩，确保她离开人鱼领域，结果到入夜前噜噜用尾巴卷着背包，将差点被呛死的昏迷女孩顶了回来。
奥德修斯冷淡地听了噜噜的讨好：“你喜欢她？那不关我的事。这是人鱼的海域，她得离开。”噜噜在他身边游来游去，用头不停顶他。女孩漂在他们身边，脸色惨白得像死人一样。噜噜说她被雷劈中，奥德修斯觉得它在说谎。
最后噜噜保证乖乖放牧鱼群，更加严厉地号召朋友抓坏蛋，还可以将自己的口粮分给她。噜噜以前也这么用头顶了奥德修斯很久，才换到帮忙管理牧场，一天两条鱼的报酬。人鱼牧场的鱼可不是这么好蹭的。奥德修斯看了它一会儿，说实话：“我不知道那女孩是否会喜欢一条不会说话的海豚，但如果你追求到她，等她伤好后，你也不能留在这里，你要带她一起离开。”
噜噜犹豫一会，奥德修斯的神情冷淡，看着没得谈。它在女孩身边游了一圈，像做下了决定，老婆比食物重要，又过来飞快地点头同意。
这是第三天了，噜噜代替了奥德修斯，每天去监视那女孩，或者说，追求。但女孩昨天晚上才醒，所以这也就是一天时间。它还很害羞，只敢送鱼，不敢露面。
水流传来波动，一个人鱼远远地游过来。奥德修斯扭头看着他游近，自从那次事故后，奥德修斯就让族人们将村子搬到很隐蔽的海藻森林中，并划分和戒严足够的安全区活动。总之，这里并不是这个人鱼被允许来的地方，尤其现在，小岛周围的牧场都有被魔物入侵的痕迹。
族人远远地喊他：“奥德！”年轻人们都叫他的名字，那次事故后，族里的老人们寥寥无几，活下来的都是稚嫩的小人鱼。大家一同在危机中抱团，一起在废墟中重建家园，这巩固更多情谊，尽管奥德修斯是大祭司，伙伴们还是乐于喊他的名字。
奥德修斯扭过头等他。族人们只有少数人知道，小岛上来了陌生人，而这一个是不知道的。“赫西。”他点头招呼。赫西说：“我去找了巡逻队，说没看到你。海豚们告诉我你在这里。”奥德修斯盯了一眼噜噜，它快乐地摇着尾巴。海豚们都是这样的，全部口无遮挡，好管闲事。
奥德修斯问：“什么事？”
赫西说：“美狄亚他们回来了，看着似乎经历了一场战斗，情况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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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修斯迅速地向海藻森林游去，穿破的水流掠过身周，将他的头发向后刮去。他的速度那么快，以至于赫西都差点没跟上。在所有族人之中，奥德修斯的魔法和亲水天赋最高。他意识到，停留了一会，等待赫西。赫西甩着尾巴追上来：“你可以先走，美狄亚有事和你说！”他被奥德修斯卷动到身后的水阻碍，游得更慢。奥德修斯声音发沉：“没关系，跟着我。”
他们继续前进，沿着海底向下，光线开始变得暗淡，当海水超过一百米深度时，看起来面前的海藻森林似乎巨大得笼罩整个世界。它也的确很大，一刻不停地将它绕一圈可能都要花三四天的时间。这些海藻密集得任何大鱼都不喜欢在里面生存，它们坚硬的枝干摇晃着，间或有悬挂的数枚种子在浮游的水中发着光，它们有柔软的皮膜和充沛的果肉汁液，和附近的几个鱼群牧场一起都是蓝尾人鱼们的食物来源。
不过不会有人知道，当贴着海藻森林的底下游入一个满是埋伏的洞穴入口，拐过三四个岗哨的弯后，再次出来，就能来到森林中心，小小的一个村落。这里的海藻已经被巧妙地砍掉一些间隙，底下更多的水草也被细致整理，将四周固定的巨大贝壳、珊瑚和洞穴错落点缀其中，在它们上面装饰的海藻种子、荧光石和夜光珠能够提供永恒的光亮，让这里并不黑暗。水流清澈而温柔，和周围的森林、洞穴一起像摇篮一样守护着他们，这就是八十多蓝尾人鱼生活的地方，奥德修斯的家。
奥德修斯向前游去，这些光线照耀着人鱼们蓝莹的鳞片，明亮得很美丽。人鱼们以鱼尾分种群，他们的尾巴都是一样的蓝色，尾纱极长，甩动起来时在海水中飘荡，像一朵绽开的花。现在这些花朵在广场中摇摆，人鱼们正围在广场中满面忧愁地议论，有个年轻人鱼回头看到奥德修斯过来立刻信任地让开路。
“奥德！”
“赫西把奥德找回来了！”
“快让让！”
鱼群散开，中心是三个狼狈的人鱼，一女两男。美狄亚，帕拉斯，还有阿瑟。他们三个在一个月前刚被奥德修斯任命为交易队，带着货物前往和海族商队交易，换来一些只有陆上才能生产的生活用品。美狄亚正在发脾气：“我说了别碰我，好疼！”她有一头丰饶的蓝发，洁白的皮肤和光滑修长的鱼尾，它们现在都破碎不堪，沾满脏污。但她看见奥德修斯，像是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晶莹的蓝眼马上就带上笑容。“奥斯！”
她曾说大家都叫奥德，她想要有个格外独特的昵称。奥德修斯由她去。他看着美狄亚长大，知道以她的禀性，从来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地出现在别人面前。美狄亚是领队，她很看重这份荣誉，不肯轻易摧毁它。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帕拉斯说：“我们遭受了袭击。”
美狄亚说：“海族商队遭受了袭击，魔物的袭击！不过这是在交易之后发生的。我们还是把东西都带回来了，完好无损！奥斯，还有浮藤城给你的水晶球！”
她一次带来的讯息太多，奥德修斯皱了皱眉。虽然蓝尾人鱼一族通过海族商队和浮藤城做交易，但他并不喜欢这座城市。据说浮藤是座海上林城，住满叛逃的异族奴隶，还有个外号叫“自由城”。如今人类与兽人的贩奴队四处横行，除了封闭的精灵与销声匿迹的巨龙，其余势单力孤的异族撞上他们免不了被捉走贩卖。每一个来自海族商队的故事都很残忍而悲惨，奥德修斯想象不出陆上是怎样的情景。他理解浮藤统治者的压力，但当他们开始向人鱼抛来橄榄枝想联合力量时，他并不想加入。
但是，几年前，浮藤开始送来新的消息。他们转换话题，向他们传送海中贩奴队伍的动向。这对奥德修斯来说是需要的，那些被绑架走的人鱼最终会在陆上被驯养、被拍卖，被送到别的地方去。蓝尾人鱼一族经历过二十年前的那次袭击后，只剩下面前的这么多孩子，奥德修斯守护着他们，承担不起任何风险。所以他还是接过水晶球，开启每一封陆上人的口信。
不过，首先要解决的是魔物的事，而且这事情不能让所有人都听到。奥德修斯说：“我知道了。”在周围族人担忧的眼神里，他仍旧神情冷淡，镇定自若，他手中的权杖是大祭司的权威，在水中飘扬的头发是每一个曾从废墟中被挖出来的小人鱼们看到的最强大的保护罩。只要他还在，就不会有任何人鱼有危险。他转头吩咐说：“都不要围在这里，去做自己的事。”当金色权杖向前一点时，美狄亚三人周围便卷起水流，形成一个泡泡，泡泡将他们浮起，温和地送到奥德修斯的洞穴去。
他的洞穴有一些魔药，可以给他们使用。奥德修斯帮他们检查伤势，确认是否有预料不到的危险：“你确定是魔物吗，美狄亚？”
魔物是个统称，指那些被某种异常力量污染，没有理智、残忍嗜血的狂化野兽和种族。它们成群结队地行动，吃掉和污染所有能碰到的生物。它们的特征是疯狂的红眼。魔物出现的历史从传说至今已有一千七百年，它们像瘟疫一样蔓延和扩散到整片大陆和海洋中，是每个单独生活的村庄最恐惧的噩梦。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奥德修斯就得做另一番打算。“如果连海族商队都受了袭击，它们的规模很大。”
“没事，”美狄亚自豪地说：“我们想了办法，没让它们追上我们！”她扭头征求同意：“是吧，帕拉斯？”帕拉斯喜欢美狄亚，听到她的问题有些支吾。“嗯，是的……啊。”叫了一声。奥德修斯给他敷药，他的伤稍重了些，因为他是最强壮的，保护着美狄亚和阿瑟撤退。阿瑟欲言又止，他在旁边几乎没有存在感。他还是在卵中的时候，被奥德修斯抱起来，孵出抚养，也许是因为受过动荡，他很瘦小，导致容易受欺负。美狄亚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们没什么事，阿瑟！”但奥德修斯已经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稍微悬浮起来一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人鱼们发现不对，海水里的气氛变得凝滞，美狄亚开始不安。“奥斯……”“按理说，我嘱咐过你们不要停留，和商队交易后就立即离开，不会知道交易后魔物袭击了他们。你们是留在那里过夜了。”奥德修斯说：“后来，是美狄亚想拿回那些物资，逃走了又游回去，才让你们受伤，对吗？”
帕拉斯噤声不语，低下头去。奥德修斯说：“美狄亚。”
“我没有做错，奥斯你想知道浮藤城的情报，而且我们也需要这些东西！”
“你们每一个的安危甚至性命在我眼中比浮藤或者物资，任何东西都重要。”奥德修斯说：“阿瑟稳重聪明，帕拉斯是族里最强壮的人鱼，临走前我嘱咐过你们，美狄亚，虽然你因为擅长交际当了领队，但阿瑟有意见，就要听他的话。”
美狄亚哭了：“我都是为了你，奥斯！都怪你，该死的阿瑟！”她从奥德修斯身边冲出去，临走尾巴还狠狠甩了阿瑟一记，把他甩到地上。帕拉斯想去追，看着奥德修斯不敢动。奥德修斯叹了口气说：“去吧，跟美狄亚说，她该关禁闭。”
“奥德，美狄亚会大闹，你知道，本来她带回这些东西是有功劳的。”
“帕拉斯，”奥德修斯说：“她枉顾你们的危险，还当着我的面攻击阿瑟。照我的话去做。”
帕拉斯讷讷地游出去了。阿瑟默默从地上浮起来，尾巴上秃掉的地方又开始渗血。奥德修斯说：“坐下来，我给你再上一次药。”“奥德，”阿瑟才下定决心地说：“我觉得很奇怪。”
“那些攻击我们的魔物是故意放我们走的，它们好像是有人操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