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死亡怪谈(下)我很担心你
等我们搜集完再到现场,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这时是最阴的时辰子时,路灯因年久失修而不再明亮,街道上一片黑暗,连汽车也几乎没有。
我牵着一只从王老板那里借来的大黑狗,与金喜站在那条出事的马路上。
黑狗很温驯,全黑的皮毛让它完全隐没于黑暗中,只有一双大眼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我搓了搓手,想将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消去,微凉的夜风让我开始后悔没多带一件外套出门。
金喜低声念诵著咒语,将准备好的公鸡血滴在路上。
完成后,我拨通了张晓云的电话,用蓝芽耳机接听。
「鸡血是一个记号,」张晓云指示道:「现在,拿出镜子,你们可以看到轨迹。」
这时我清楚看到,金喜手上的小梳妆镜上出现了一些模糊的薄雾,像是我没戴眼镜在浴室中所看见的景象。
金喜向我投来一个眼神,我点点头,开始循着那些雾气走去。
坏了的路灯闪烁了一下,我从镜中看见一道黑影伫立在路边,细看之后却又消失了。
我吞了口口水,没敢出声,心里隐约觉得不是错看。
若是真能找到还好,但是事情真有那么顺利吗?
从孟美心就读的小学到中学,有将近一公里的路程,是一段很长的路,而我们只能依靠手电筒的光芒在各个地方寻找。
薄雾的记号一直延伸了三百米后就断了,我盯着镜子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张晓云似乎对发生的一切早有预料,又下了个指令:「接下来的记号太微弱了,已经不是人眼能看到的样子,必须让黑狗来指引你们。黑狗极阳,对阴气相当敏感,它的本能会带着你们前往更近的所在。」
黑狗对我摇了摇尾巴。
我弯下身解开它的牵绳,黑狗很自然的小跑到前方。
就在此时,金喜忽然短促地叫了一声,我赶忙问道:「怎么了?」
金喜站在我左侧,死死盯着镜子,手有些发抖,看见我瞥向她,立刻将镜子塞进口袋,「没……没事。走吧。」
我心有疑惑,但也没多问。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后背有些发寒。大概是因为晚上气温较低的缘故吧。
黑狗走走停停,约莫过了半小时,带着我们来到一所小学的大门口。
「这是孟美心的学校?」我问。
「……对。」金喜原本几乎紧紧贴着我,现在却拉开一公尺左右的距离,加上她声音不大,我差点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
她放慢脚步,落在我后方,双手都插进连帽外套的口袋中。
我忙着追踪黑狗的动向,没有分神注意金喜在做什么。只见黑狗停在关闭的门前,发出金光的双眼凝视着校园内,突然发出一阵龇牙咧嘴的低吼声。
张晓云在电话另一头警告道:「你要小心。」
黑狗大声吠叫,我怕吵到附近民众,摸了摸它的头想安抚它,可惜一点用处都没有。
「它是怎么了?这表示找到了吗?」我见黑狗一直无法平静下来,赶紧询问张晓云。
电话传来一阵信号不良的沙沙声,张晓云说了些话,可我却听不清楚。看了看手机讯号,竟然是满格。
金喜的手电筒光芒照到我身后,我举着手机求救道:「奇怪,我手机打不通了,能借用你的吗?」
金喜看着我身后,好一会才道:「大概不是手机的问题。」
神经大条如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一阵寒意缓缓由脚底窜上,我开口道:「我背后有什么吗?」
金喜还是照着我后方。
这时,我隐隐听见咯咯笑声。
我嗖地一下窜到金喜身旁,她手机的手电筒照著大门后方,有一双惨白的脚踩在地上,往上是一件红色格子裙,接著是白色衬衫。
黑狗对着那道人影疯狂吠叫,激动到嘴边甚至都喷出唾沫。
女孩绑着马尾,表情笑得很诡异,嘴角咧开,双眼却在流泪。
「孟美心一直跟在你身后。」金喜小声道:「我怕你害怕,就暂时没说。」
我还来不及说话,孟美心猛地歪头,颈骨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想做──」
突然,孟美心穿过栅状的铁门,猛然朝我们袭来!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直觉反应是往后头冲去。
然而我忘了,后面是大马路。
耳边响起金喜的尖叫与喇叭声,我只看到刺眼的白光迎面而来,强烈的撞击让我还感受不到剧痛便失去了意识。
眼前一片模糊,我眨了好几下干涩的眼,才成功聚焦。
我仍然站在小学的大门口前,只是金喜与黑狗都不在了。
周围的一切都有种说不上的感觉,色调非常阴暗,而我隐隐听到有微弱的哭声传来。
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孩蹲在门口哭泣,我循声走过去,她竟然在原地消失了。
「我的口琴在哪里!」一个声音忽地在我耳畔大吼。
我吓了一跳,一回头,所有景物都不见踪影,只有一条三岔路矗立在眼前。
有人从背后猛然推了我一把,让我差点摔倒。
找到口琴……难道说我现在「睡着」了吗?
我头痛欲裂,片刻才回忆起自己最后一刻的记忆是冲到马路上,接着便不省人事,或许是被当时迎面而来的车撞了。
望着眼前的三岔路,我想起孟美心就读的小学大门口也正是这样一条三岔路──左转、右转或直走。
孟美心的冤魂无法安息,而她会要听过那则录音的人在梦中找到遗失的口琴,可惜没人知道落在哪里。
根据录音的内容,我记得第一句是她离开图书馆,由大门直走准备回家……
这么想着的我,犹犹豫豫地向前走去。
就在我选择直走之时,另外两条路消失了,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暗。
别无选择的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不多时,眼前出现一个十字路口。
因为听过多次录音,我清楚记得接下来该右转,但是即使我顺利走到中学,一样找不到口琴,因为口琴正是遗失在这段路程上,所以到达中学没有任何意义。
说不定,在我直行的期间已经错过口琴了。
我回过身,想试试能不能走回头路,却看见孟美心远远站在路底,似乎在告诉我这是一趟无法掉头的死亡旅程。
「梁怀清。」
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我愣了一秒,随即道:「谁叫我?」
「怀清,你在梦里。」那声音很不清楚,却很温柔,我勉勉强强才听懂,「不用怕,我们快找到了。现在,我需要你照着我的话做。」
「金喜,是你吗?」我追问。
声音停顿了半晌,又道:「是我。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站在十字路口上。」
说话的当下,我惊悚地发觉孟美心正由远处朝我慢慢接近。
「金喜,你还在吗?」我着急道。
也不知金喜用了什么法子,这回她的声音清晰许多,「右转,直到看见一间超市。」
我赶紧抬脚右转。
虽然只走了十来分钟,我却感觉时间过得极其漫长。走到底后,眼前的路冲位置确实有一间大超市。
拉起铁门的超市显得十分阴森,我站在门口等了几分钟,金喜的声音再度响起:「找一找门口的水沟。」
闻言,我先是橇了下水沟盖,发现能轻松掀起。
水沟中的陈年污泥散发着恶臭,我只好趴在马路上,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戳进那团烂泥中。
湿黏的触感非常令人作呕,我强忍着不适,奋力寻找着可能是口琴的长条状硬物。
孟美心无声无息地来到我面前,面上仍旧是那副又哭又笑的诡异神情。
我看得全身寒毛直竖,只能一面回避她幽怨的目光,一面伸手捞着。
「找不……」我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孟美心脸上的皮肤开始一片片剥落,露出鲜红的烂肉与组织,很快她便浑身淌着腥臭的血水,肢体扭曲,口中发出嚎叫声,张牙舞爪地向我袭来。
「不是那里!」金喜略带惊慌的声音传来:「在左边,左边十步左右!旁边还有个水沟盖!」
我大叫一声,避开孟美心的攻击,跌跌撞撞跑到金喜所说的位置,掀开水沟盖。
孟美心拖着被辗烂的双腿,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在心中祈祷著,也顾不上手下恶心的触感,只拚命在烂泥中摸索。
在她仅离我一步之遥时,我摸到一个粗糙而坚硬的物件,心中大喜,用力将它拔出来。
水沟中的泥巴溅在脸上,我却来不及在意,只用手揩干净那物体表面的污泥。
是一个红色塑胶盒。
我打开盒子,抽出里头生锈严重的口琴,只觉这辈子从没这么开心过,大喊:「找到了!」
孟美心停在前方,动作静止了。
我大气也不敢喘。
口琴飘散出一阵黑色的雾气,金喜以松了口气的声音对我道:「太好了。」
我看着眼前静止的孟美心,紧张道:「现在呢?」
「我刚才看到了,这把口琴原来是孟美心最爱的父亲留给她的遗物,所以在路上丢失后,充满悔恨的执念使她无法成佛,我们必须超渡她。」金喜柔和的声音响起。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我的眼前也浮现一名中年男子的样貌,他蓄着短胡渣,一身居家服很是干净清爽,正温柔地笑着。
口琴是男子为他的女儿留下的,只是他对女儿的爱却在她临终前成了枷锁。
警方的档案中没有这把口琴的存在,没人意识到它的重要性,而孟美心也因为口琴的遗失成了冤魂,四处找人索命。
孩子的爱可以很单纯,也可以很执着。
「怀清,跟著我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我认出金喜念的是金刚经的内容,我先前也读过,便复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经文的内容很长,金喜越念越快,我也在这奇妙的韵律中找到某种熟悉感,最后我们的念诵甚至完全重叠,变成亦男亦女的声音。
庄严的念经声越来越宏亮,而孟美心的身躯也愈发明亮,我在光芒中目睹她已经恢复生前的模样,正跪在地上哭泣。
冤魂带着强烈执念的眼泪化为莲,顷刻间消失,连带我手中的口琴也一并被净化了。
「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诵经终了,眼前的一切都化作白光,而我则合上了眼。
我睁开眼,自己正躺在一床柔软的被子中。
周围的摆设显示,这里正是上次曾经住过的张晓云家客房。
金喜随后端了茶水进门,问我感觉如何。
「我很好。」令我诧异的是,我确实很好,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不适,「可我不是被车撞了吗?」
「被撞了,但你毫发无伤。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可能真的是奇迹吧。」金喜长吁了口气。
我喃喃道:「所以我昏迷了,然后被孟美心找上,再然后就找到口琴了……」
「对。」
「那么,事情解决了吗?」我依然心有余悸。
金喜安慰道:「口琴被找到,孟美心也已经被超渡了,你做的很好。光凭我一个人是绝对办不到的。」
「主要是因为师父和你的帮忙,我才能找到口琴。」我连忙道。
金喜微笑,替我掖了掖被子,只道:「我先出去与张姐说你醒了,你好好休息。」
临走前,她猝不及防地凑过来吻了我的额头一下,羽毛般轻柔的触感仅停留一秒,随后便消失了。
我整个人傻在原地。
「下次别再受伤了,我很担心你。」她说完,离开了房间。